癌变的“马良神笔”

2013-04-29 00:44林永芳
华声 2013年8期
关键词:签字笔公款官员

林永芳

某次饭局,听隔壁包间一桌陌生人叫嚷:“咱们班好不容易出了个有签字权的,这顿饭你不签单谁签单?!”随即一个声音踌躇满志,豪气干云:“我签,偶尔请一顿还是可以的!”听罢隔墙这番“渔樵问答”,不禁相视一笑。想起了某村村民对该村“外出乡贤”甲的抱怨:“别提他了,一点都没用!手里握着签字权,却从来不肯给家乡谋幸福,才拨6万项目经费给咱村。瞧人家X书记,给他那个村一拨就是50万!”其他村民纷纷附和,一致鄙视:“确实是没用!”“这么不会做人,能有多大前途,谅他也升不到哪里去!”

——原来,就在痛骂公款浪费、炮轰“签单权腐败”的同时,人们骨子里其实又都暗暗希望自己是个渔翁,钓竿一甩,就算够不着“公款”这尾“金鱼”,也够得着手握“公款签单权”的“人鱼”;或者做个千年得道的樵夫,可以在“公款”这块唐僧肉上抡起斧子分一杯羹;实在不行,三亲六戚中哪怕有“一人得道”,也可“鸡犬升天”,跻身“公款消费群”。

“签字笔”:“权有制”结出的一枝奇葩

可这种遍地皆是的“分肥”心态,只不过是“签单权”的次生灾害,而非病根所在——因为有了神奇的“签单一支笔”,才引发了“争而食之”的觊觎心。那么,是什么造就了“签单一支笔”呢?换言之,是什么,赋予了“一把手专用笔”比传说中的“马良神笔”还更强悍的魔力?

是“权有制”。

从小到大,教科书都声称:公有制、按劳分配才是主流。可扔掉书本,看看现实,你就会明白:许多时候、许多地方,公有制只是件空荡荡的外套,私有制只是床一戳就破的锦被;真正最管用且所向披靡的,其实是“权有制”。而社会资源分配方面,最有力的也不是“按劳分配”或“按生产要素分配”,而是“按权分配”——不同级别的权力,掌控不同份额的社会资源,包括项目、资金、物资、公用经费,也包括“乌纱帽”给谁不给谁,都由一个或少数几个官员说了算。至于那支呼风唤雨的“签字笔”,只不过是这种“资源配置权”的一个外在道具罢了。

在“资源配置权”未被关进“制度铁笼”之前,光挥刀砍伐那支长在“权有制”沃土上的“签字笔”奇葩,会有哪些效应呢?从四川巴中市白庙乡的“全裸”史可窥一斑。

“全裸”后的风刀霜剑

白庙乡被称为“中国第一个‘全裸乡政府”。2010年3月起,该乡在网上公布详细的公务支出,大到公款招待,小到购买纸杯,无遮无掩一律上网,一时舆论纷纷叫好。这种“主动全裸”之举,实质上就是党政官员在试图自我限制手中那支“签字笔”,让它从癌变发飙状态回归制度框架、回归政治伦理。可到了6月,媒体就开始报道“白庙乡裸晒账本两月,未争取到一笔资金,乡党委书记张映上不得已在网上招商求助”。此说法随即遭到巴州区政府各有关部门和张映上自己的否认,央视、人民日报等媒体也称“裸账”并未影响上级领导的支持。可另一些情况同样是实情——

白庙乡财政极其拮据,每年要还七八万元历史欠债;2010年全乡得到的财政包干拨款只有16万元,扣除基本开支,已所剩无几。当地各乡镇都穷,完全依赖上级部门的扶持。可见,这样一个地方,搞好与上级领导的关系是多么重要。一位乡财政干部抱怨,现在财政资金不是按事分、按需求分,而是按人分,只要跟领导关系好就给安排项目,关系不好提都不提你。张映上自己也如此评论:“如果有这么一种现象:下级的钱不够用,上级的钱太多,要把心思用到怎样把钱花完。而下级部门则把心思用在怎样能把钱跑来。双方形成这种关系是很危险的,想不腐败都难。”一位党校同学直言,你这个做法不适合目前的政治生态,“你都公开了,谁还敢来?项目怎么跑?怎么发展你这个地方?”一个村主任也抱怨:“政府有勇气把账务‘全裸了,为什么就不能实实在在地做几件实事,把吃水问题、道路硬化问题、用电问题给解决了?现在我最着急的是五村4个组的村民没水喝。”

看来,老百姓最在乎的,是你有没有给当地争取到所急需的资金。而在现有预算体制下,要争取到项目资金,绝对离不开两笔“签单支出”:一是上去“跑项目”,二是好好接待莅临本地的各路神仙。难怪张映上的同僚及一些上级领导对白庙乡“晒账本”限制“签字笔”之举保持沉默,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遑论学习跟进。此生态下,“八项规定”、“六条禁令”怎能不遭遇“公款吃喝改头换面转移阵地”之类变相抵制呢?

那些并未远去的镜鉴

尴尬的远不止白庙乡,被消解的也不止“八项规定”、“六条禁令”。今天津津乐道的公务餐节俭标准——“四菜一汤”,据说就是朱元璋所发明。朱元璋穷苦出身,君临天下后依然俭朴,马皇后生日,他“宴请”群臣,上了“四菜一汤”:炒萝卜,炒韭菜,两大碗青菜,葱花豆腐汤,并向群臣解释这几道菜的意义。可朱元璋、马皇后般的节俭者只是异数,花天酒地才是历代皇室的常态,“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种著名的公款吃喝案例,可谓不惜血本。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要架空“四菜一汤”的标准,办法很多,袁世凯就是其中高手。某次,有人早餐时拜见袁世凯,见他只吃两个小馒头、两条小鲫鱼,还有一点胡椒面。此人称赞不已,逢人就说:袁总统好朴素好伟大啊,如此节俭早餐,应在全国推广!知情人悄悄提醒:别傻了,他那早餐可没法推广!鲫鱼是从淮河运过来的,活鱼出水便用猪油浸泡,猪油凝固,鱼也密封了,运到京城时仍然新鲜;至于那貌似“胡椒面”的东西,其实是用鹿茸人参等十几味中药制成的补药。

当然,也有敢于挑战潜规则的,譬如海瑞。他任浙江淳安知县时,人家接待显要官员约需二三十两银子(约合人民币六七千元)、接待巡抚约需三四百两银子(近十万人民币),他接待一般官员过客只花五六钱银子(人民币约150元),接待上司或退休京官也不超过人民币200元,自认为这个标准足以保证客人吃得可口了。此规定一出,得罪了不少人。后来上级干脆不来淳安了,海瑞的仕途也受影响。嘉靖四十年,海瑞任满升迁的49岁关口,被平调江西兴国,到一个更穷的地方继续当知县。

“上官如云,过客如雨”

平心而论,公务饭局繁文缛节多、尊卑次序严,官员疲于“一晚8个饭局,一天陪洗8次温泉”的抱怨并非纯属矫情。北宋时,杭州府不得不专门安排一名副职陪川流不息的来往京官吃喝玩乐,苏东坡任杭州通判时就担过此任,因为不胜酒力,疲于应付,发牢骚说杭州通判这个差事是“酒食地狱”。明万历二十三年,袁宏道就任吴县知县几个月后写信给朋友说: “上官如云,过客如雨”,县令早晚疲于接待,终于知道,人生作吏甚苦,作县令尤苦,作吴县知县更是苦上万万倍,牛马不如!

公众痛骂,官员喊累,于是,许多人很向往域外一些法治国家的“三公支出”控制之道——日本官员活动聚餐时自掏腰包、AA制为主,公务用车、公款宴请等都被降到最低;美国政要、议员的差旅费,甚至“第一家庭”的度假费用都常成众矢之的,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支持率“滑铁卢”;法国的政府网站经常公布“三公开支”,以平民议;……可这一切都是在公权力尤其是资源配置权已被关进制度“笼子”之后才实现的。只要权钱物还由“被接待者”说了算,公务接待的现实需要就还存在,互相攀比的势头也就难有遏制,“马良神笔”就不可能不癌变。毕竟,项目要跑,上级和客商要接待,你既不能怠慢上门来的“神仙”,也不可能从不登“三宝殿”。

治本之策只有两个:一是釜底抽薪,项目资金分配、官员升迁任免不看人情看实情,不靠个人签字,靠公众投票,压缩暗箱操作的空间;二是全国性的经费公示,把革新的“手术刀”和监督的“放大镜”交给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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