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来
海边所幸
所幸夜雨歇于清晨,大海浮出如此亲切。
所幸天空明、银滩媚,小椰林哪理会秋深。
所幸清风不鸣,飞鸟不拂,你不寻它便不现。
所幸城市一退十里,潮水空拍羞怯。
所幸赌场隔海相望,想冒险却不能历险。
所幸夜里的劳动者休息,满街都是洁净的人。
所幸四顾通透,唯脚下阴影像兽皮。
所幸一事无成,两手空空,三十不立。
所幸爱我的人弃我而去,她们因此幸福。
所幸倾慕的人无缘结识,愿他永持真理。
海参崴短章
一座城市仿佛去过又仿佛没去过。
摄像机的蹊跷偏偏在于忽略了最重要的美。
抹去圆心的圆,溃散的向心力。
掐灭花蕊的蓓蕾,娇艳中只能嗅到海水的咸味。
浪花翻起的泡沫,彼此揪着耳朵起舞。
岸边的起重机联袂瞌睡,名副其实的白日梦啊。
海鸥是一把把乱飞的白剪子。
条状大海裹住寒潮的喉结,欲言又止的孤岛。
弹舌音辅以旋律尚有一丝线索可寻。
川流不息的外文路标旋即让人再次迷路。
阿里阿德涅抽走了绒绳。
一座迷宫仿佛去过,又仿佛至今没走出来。
凌晨四点的邵武
向往福州的火车轰走了这些
移情武夷山的人。收住脚步的黑云
像旋停在空中的隐形战斗机。
游客们,昨晚在卧铺车厢里
打扑克、喝啤酒,闹到深夜一点,
现在背着包袱,活似一队失去尊严的俘虏。
在小广场,他们苦等晚到的客车,
四周低矮的房子是磁铁。
路灯的昏黄里,蚊虫飞舞,
它们热情有余,表演着轻盈的繁殖。
一种植物散发出精液的气味,
时间分泌出的偶然,自然捉摸不透。
首先迎接他们的,没有人预料到
将是山岭间腾云驾雾的烟叶,
此后的奇峰突兀、曲水环绕更是谜团。
一场暴雨会给他们带来割裂感,
正如情感难以承受的,突如其来的暴力。
我,是当时人群中的一个,
在许多焦躁走动的轮廓中遮掩着
分属于自己的漆黑。安之若素的睡梦
更多,像气泡,暗中升起在小城的沉寂。
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身边
突然来了这么多过客啊。说这是历史
你恐怕不信:悄无声息的轰轰烈烈。
湛江观海
又要见到海了。我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
为了不被同行的年轻人取笑:男郭女黄
一个撒腿要去射雕,一个撅嘴爱耍小聪明。
越过一排本分的椰树,海岸线呈弧形。
最宏阔的暴戾被拘禁在这里。
海湾外的水域是自由的,自由得失去了自由
我是说远处,海水和天空混在一起了。
它们有那么多共同的财产,如暮霭,如阴云
有声音说:这就是人类的婚姻。
没有银滩,没有潮汐。淤泥当然是迂腐的。
可红树林为何是绿的?一艘退役的军舰
停在岸边,还能派上何种用场?
阵风吹来,又腥又酸。在海边喝啤酒的人
折腾着胃的嗅觉。那转业的船只
突然间灯火通明,宛如蓄电的蚕茧。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上甲板,
像一个暗娼,混入了明亮的剧组。
还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唯有大海,
拥有些许隐私。我看着顾虑重重的黑浪,
两个年轻人却开始拌嘴啦!
他们原非爱侣,可以无一顾忌。
初冬在平遥古城县衙
想一想,那些古代的人来此何干?
被拘押、探监、击鼓申冤,少数人来行贿。
他们在大堂会下跪,见到刑具会发抖。
他们决不会有你我般雅兴,
或登高望远,或凭栏思幽,然后
把脚印,从前庭移到后花园。
照相机在不停寻找猎物。它不会考虑
这里是过去的县政府,财政、公安、司法局……
现在是一部新机器在嘲笑旧机器,
是挽歌在喂哺颂歌。
据说,不远的将来,造访此地的人
要宽袍长衣,也许束上高髻,
你我见面要拱手,妇人们还得欠身,
真不愧是由形式回到意味的杰作。
冷风萧瑟,何苦空想相似之物呢?
颓墙上的草是衰草,裸枝上的巢是空巢,
孤亭下的水是死水……拿它们移情吗?
看傍晚来得比一句诗更快:
残阳落在西枯树,弦月蹿上东枯树。
夜游翠湖公园
拖着行李的人来到翠湖,
他没有找灯火投宿,来到黑暗中歇脚
这里好歹也是名胜,况且免去门票
他掏出相机在春晓处拍下秋暮
红嘴鸥令人失望了。但垂柳没有
它们披散着发绺,像刚从发廊里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仍然是许拉斯。
刚才在天空中飞行时他就在想:
云朵就是白茫茫的沼泽啊。
那么高原呢?理应让人吐一口气。
他摸黑沿着湖心的石桥散步,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迷失了方向。
“翠湖是被缚的小玩偶啊。”
重复着这些年惯用的语气,他暗下决心:
赶紧去尝滚烫的过桥米线,然后
乘夜班车,到歌舞锦簇的大理去。
访雪山不遇
驱车穿过数十里清晨,
转而骑马,在高海拔的泥泞中。
马夫,应邀为我们唱歌
一时间,群山静默如苦坟。
一路少话,草甸、野花,
以为客人无钱买氧气。
所以大雾久久不散,阳光浑浊
四面山坡气喘吁吁。
在半山腰,我们等了一刻钟,
后来就去吃土豆、解手、逗狗
“看见雪山,当为自己祈福。”
可幸福是一团迷雾。
依旧骑马下山。马沿途施溺
马背上的人忙于掩鼻、捏腰、揉肩。
我到过雪山,与它共过呼吸。
碌碌中年,亦可如是安抚。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