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

2013-04-29 00:44黑梅
长江文艺 2013年8期
关键词:顺子芊芊小鱼儿

黑梅

1

顺子和小鱼儿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拘留所。

顺子长这么大,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小鱼儿做老婆。

传言小鱼儿是弃婴,路人发现她时,她在寒冷的冬天已经哭得嘴唇发紫。尚婷用手把听诊器焐热,伸进她怀里,小鱼儿的哭声就停住了。她瞪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尚婷。这个眼神,让尚婷心中那些疙疙瘩瘩的硬块,慢慢变得柔软,平滑。尚婷忍不住去摸她的脸,小鱼儿笑了,眼角凝着泪,像一朵滚动着露珠的花儿。

回到家,尚婷对爱人说,老余,你说多有意思,我一摸,那孩子就笑了。

那你咋没把她抱回来?我们领养她算了。没有生育能力的老余仗着胆建议尚婷。听了老余这话,尚婷转身出门,推上自行车就往外走。上车时,脚蹬一下蹬秃噜了,又蹬一下才上去。她头也不回,说,孩子在病房呢,我去把她抱回来。

小鱼儿像公主一样被迎进尚婷家。她的琐事都由老余这个爹做。直到她12岁,老余患脑瘤离开这个世界。死前,老余只剩下在没点火的炉子上给小鱼儿炒瓜子这一个意识,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火别大喽,小鱼儿不喜欢吃有糊味的。爸新给炒的这个香。

尚婷知道老余的日子不多了,她想让老余走得安心些,于是,在老余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会永远和小鱼儿在一起。带着尚婷的承诺,老余死在了炒瓜子的空炉子旁。

两年后,尚婷狠狠心,把小鱼儿委托给母亲。她改嫁了。她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当然,小鱼儿的生活费她不会不管。可天不遂人愿,结婚不到半年,尚婷因卵巢囊肿而切除子宫,生育权被剥夺。

老余去世后小鱼儿变得少言寡语。尚婷再嫁,小鱼儿更不爱说话了。和姥姥在一起那几年,日子过得也算安稳,直到一天清晨,姥姥摔倒后再也没起来。

姥姥出殡时,小鱼儿一颗眼泪都没掉,该吃吃该睡睡,三姑六舅们背后议论:这孩子命硬,克死老余,又克死她姥姥。你看,到底不是亲生的,她一声也不哭。

三天后圆坟,小鱼儿一反平日的乖巧,对尚婷破口大骂。骂完尚婷,小鱼儿扑倒在姥姥坟上嚎啕。小鱼儿哭着盼着,哭自己命苦,盼姥姥能和过去一样,听到她的哭喊,马上出现在她眼前。她边哭边用手扒坟上的土,想把大地撕开。

三姑六舅们看小鱼儿哭得悲切,满意地说,她姥姥总算没白疼她。满意之余,又为小鱼儿的身世感慨一番,最后七手八脚把小鱼儿拽上车。

小鱼儿继续住在姥姥留下的小房里,尚婷接她去新家,她拒绝了。除了要生活费,小鱼儿多一句话也不跟尚婷说。初中没毕业,就自作主张辍学在家。尚婷知道她辍学后,想训斥她几句,可还没等她开口,小鱼儿已骂出一串很难听的话。为了学这些难听的骂人话,小鱼儿每天给收垃圾的交五毛钱学费。尚婷不相信这个满口脏话的女孩是小鱼儿,她纳闷地看着小鱼儿,心里琢磨,这孩子咋变得跟个小刺猬似的,满身刺,不管你拥抱她还是攻击她,她都扎你。尚婷怕见小鱼儿那怨恨的眼神,只要小鱼儿出现,她身上的汗毛马上就会立起来。突然有一天小鱼儿对她说,妈,听说你们医院招护士,我想去,你想想办法吧。

那是姥姥去世后,小鱼儿第一次跟尚婷叫妈,听她这一叫,尚婷的眼泪流了出来。

2

顺子是在医院遇见小鱼儿的。

以赌博为生的顺子,捂着肚子坚持在麻将桌旁,疼得通身冒汗还愣是坚持到“一局”结束才肯去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并且已经溃疡。手术后,顺子被送到小鱼儿负责的特护病房。看着顺子妈二十四小时不眨眼地护理在顺子身边,小鱼儿心里满是羡慕,对母亲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顺子妈和护士长闲聊时,护士长把小鱼儿的身世告诉了她。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没有人愿意再保守它,可这个秘密却让顺子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麻药劲儿过去后,顺子睁眼看见正在给他拔输液管的小鱼儿,他以为是梦里见到仙女了。小鱼儿走后,顺子说小鱼儿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他喜欢。顺子妈把小鱼儿的身世告诉了顺子,告诉他别瞎想,小鱼儿比他小七岁,才十八。喜欢也要再等几年。

再等就等别人手里去了。顺子不情愿地说。

当着母亲的面,顺子向小鱼儿求爱。说,哎,咱俩搞对象呗?小鱼儿笑了,靠在顺子妈身边,说喜欢顺子妈但没相中顺子,她嫌顺子太黑。可顺子说,你给我当媳妇,我妈就给你当妈。

出院后,顺子展开攻势,常去小鱼儿家送吃的。那年夏天雨水多,小镇三天两头下雨,顺子和母亲说打算天一放晴,就找几个人帮小鱼儿把房子修理一下。顺子妈问:

今天小鱼儿是白班吗?叫她来咱家吃饭吧,吃完饭从这去上班,路近。

这么大的雨,骑自行车到她家衣服还不得浇透了?

透就透吧,她家那个大院危房特别多,昨天有一家房子都塌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还是把她接咱家来吧。

小鱼儿偎在床上,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接雨水的盆盆罐罐。闷雷在房顶滚来滚去,安静不下来,吓得小鱼儿紧闭着小嘴,生怕心会跳出来。

顺子进屋时,浑身湿透了,站在地当中。小鱼儿立刻感觉踏实很多,长长出了一口气。家里漏成这样她实在不想再看,便跟着顺子出了家门。两人刚把自行车推上小公路,小鱼儿家的东房山(墙)“轰”的一声塌了。她想往回跑,却被顺子死死地拽住。

顺子妈包好饺子等他们回来下锅,看小鱼儿哭得泪人似的忙拉进屋里。

这是咋啦?

我家房子塌了,衣服都压里面了。

你看看,我就是觉得不安全嘛,我得给老佛爷上香磕头去。多悬。傻丫头,你命大啊。没把你压里面就是大喜。快吃饭吧,让顺子找人收拾去。

小鱼儿再也没回过姥姥的小屋,那场雨后政府把那片房子集体拆迁,分的新房舅舅一家搬进去了。

两年后,小鱼儿生了女儿芊芊,给芊芊办满月酒时,顺子家给顺子和小鱼儿补办了婚礼。小鱼儿怕芊芊没奶吃,每天猛吃猛喝,把自己的体形吃成了三圆四不扁,把奶水吃得又香又稠。芊芊的小嘴一触奶头,奶水就咕咕往出冒,奶水太冲,喂奶时,要不是小鱼儿用两个手指压着,芊芊就会被奶水呛到。

3

结婚日子久了,又有了芊芊,顺子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常常夜不归宿,成宿成夜在外赌钱。小鱼儿和婆婆轮班找他,找回来就吵架,说不拢就动手。小鱼儿看上去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可从小就被折腾来折腾去的,骨子里已经长出了野性。她不怕和顺子动手,顺子身体瘦弱,如果不是出其不意的袭击,他根本就不是小鱼儿的对手。这些年小鱼儿也没少挨顺子打,平时家里的钱都在小鱼儿手里,每次顺子要钱如果小鱼儿不给,就会挨顺子一顿打。可怎么打,小鱼儿也没有过离开顺子的念头,她总说自己无家可归时是顺子收留了她。

最操心的是顺子妈,原来是跟顺子一个人操心,现在又多个小鱼儿和芊芊。顺子不但赌钱,还传出说顺子有外遇。小鱼听说后先是哭,然后是摔东西骂孩子,最后吃安眠药。

药吃下去她就后悔了,喊顺子妈。

妈,救我,我得活着。我不能扔下我闺女。

顺子妈把她背到医院洗胃,劝她。过不了就离婚吧,趁年轻,再找个好人家。

妈,我决不离婚,我不能让我姑娘长大也像我似的,没个好家庭,18岁就嫁人。

听说小鱼儿自杀,顺子哭嚎着跑到医院,跪在小鱼儿病床前用芊芊的名字起誓,说自己从来没有过第二个女人。小鱼儿听说的那事,是那些麻友看她不顺眼故意编故事整她的。

芊芊两岁那年,小鱼儿辞掉工作,把芊芊交给婆婆,开始做生意,想给芊芊攒些钱。她在路边卖过羊肉串,说来也怪,夏天那么毒的太阳,再加上烟熏火燎,也没把小鱼儿的皮肤磨糙变样,她还是粉粉嫩嫩的。

小鱼儿忙得顾不上管顺子,顺子赌得越来越厉害,赢了还想赢,输了,想往回捞,他把自己熬得脸剩一条儿,灰滔滔的黑瘦。输了钱去找小鱼儿要,小鱼儿如果不给,顺子就动手抢,两人撕撕巴巴地滚战在一起。赌徒输钱时,会变成亡命徒,小鱼儿也不示弱。两人动手打架,最遭罪的是芊芊和顺子妈,她们吓得蹲在墙角打颤。后来小鱼儿手里有了闲钱,给顺子妈老两口买了新房,让他们带着芊芊搬出去。顺子妈劝小鱼儿也一起搬过去,小鱼儿摇头。

我就这命了,注定和顺子死克一辈子,我欠他一条命,没办法。不管他啥德行我都要和他一克到底。我闺女必须是父母双全的孩子,上大学时父母一起去送,出嫁时父母一起去祝福,我姑娘不能被别人瞧不起。这些年赚的钱都让我存起来了,够芊芊和你们将来用。从今以后,我啥也不做了,天天跟着他,耍钱过日子。

小鱼儿说到做到,每天跟在顺子后面,顺子抽烟她抽烟,顺子喝酒她喝酒,顺子赌钱她炒股。她说,炒股也是赌博。顺子赢钱了她要,不给就吵。顺子输钱她不管,上门要债的被她骂得狗血喷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德行让顺子也没办法,好歹自己是个大男人,女人靠你过日子是天经地义的,何况是自己喜欢的女人。顺子赌钱之余,只好再做些支撑日子的生意。他还改变战术,把赢的钱偷偷藏起来,输钱的时候拿出来给小鱼儿补空。他是能藏的地方都藏到了,小鱼儿是能找的地方都找到了。两个人斗智斗勇,日子在战争中求发展过得也不错,尤其是小鱼儿的股票,更是要涨破天。她把赚到的利润取出来另存,存折放在婆婆那里,顺子找不到存折就骂她。

你他妈是跟我要钱行,我跟你要钱就不行,你从来没想真心和我过日子。你是和钱过呢。

顺子是有赌钱的毛病,但他和小鱼儿不吵架的时候,对小鱼儿真好。小鱼儿是这个小镇穿戴最漂亮、最奢华的女人,而她自己却是个一分钱攥出汗掰两半花的抠门的主儿。她内裤都是顺子亲自挑选的,顺子不给她买,她就穿洗坏后又补过的。

这怕啥,现在的卫生间都单独开门,除了你谁也看不见我内裤上的补丁。

你他妈就是个守财奴,要是不这么在乎钱,你得少挨多少打。

小鱼儿也不止一次告诉顺子,她会用生命捍卫她的钱。她的钱,许进不许出,是留给孩子和老人的。

4

从看守所到顺子妈家,是很长一段路。

见到公公婆婆和豹子哥,小鱼儿委屈得眼圈红了。顺子妈过去接过小鱼儿手里拎的包,擦了一把眼泪。大哥豹子愠怒地看着顺子。咋?你好像还胖了?顺子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是吗?顺子的确是胖了,这些天在看守所他反而睡了几天好觉。豹子狠狠地白了顺子一眼,你可真有心!这些日子你知道咱爸咱妈,还有小鱼儿,为你操了多少心,掉了多少肉。你可倒好,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心。顺子用眼睛溜着小鱼儿嘿嘿笑,不说话。

说是说,火是火,豹子还是心疼顺子的。恨铁不成钢罢了。他前后打量着顺子,怕少肉似的盯着看。你终于成为完整的人了?在里面没挨打啊?看哥哥的态度缓和下来,顺子开始膨胀。没有,进号赶紧报名,谁不知道我顺子?没人敢胡来。再说我也给他们买了很多好吃的,我进去后外面的哥们儿给存很多钱,我把号里朋友的年货都准备好了。没办法,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大哥长大哥短地叫,大哥可不是白当的。现在的监狱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吃到。除了不能出去溜达,不能开赌局,其他也挺自在的,这几天我吃的才是阳间饭。

你可真有心!我们在外面都上火死了,你还有心在里面充大哥。

豹子看顺子不屑的态度,火,又窜上来了。说了句“我还有事”,穿上外衣就匆匆走了。“砰”一声关上门,震得棚顶上日光灯直晃悠,出来送他的小鱼儿和顺子妈被关在了门里。

顺子没有起来送他哥,坐在餐桌旁啃骨头,他擦擦手,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干后又倒满。一瓶啤酒下肚后的顺子脸上泛起红光。

尽管顺子说得轻松,其实这些天在拘留所,他也非常不好过。毕竟是第一次进看守所,失去自由,外界消息被封锁,让他心里没底。恐慌,无助,又无所事事。那天,警察冲进赌场的那一瞬间他并不害怕,这样的情景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最后还不是风平浪静了?犯赌都是庄家着急。尤其这次他更不怕,设局的大爪子是公安局长的表弟,他每晚都是万儿八千的收入,天塌有大个,地陷有矬子,出了事庄家不管等于自断财路。

和顺子一起被带上警车的大约有20来人,拉他们的车刚进治安大队,治安大队的门前就排满了各种高级轿车,警察把顺子他们一直关在警车里。大队长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媒体也来凑热闹,局长电话指示先收审,案子明天再说。

警车一开动,顺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头。车在往西行驶,西边可是大狱啊。他心里开始犯嘀咕。前些日子,豹子哥提醒过他,说上边要下来人,整治小镇的赌博之风。顺子以为他哥又在吓唬他,没当回事。看他神色不对,坐在他对面的同案犯奚落他:

你怕啥,你哥是老公安,就算进了大狱,他也有办法把你捞出来。

拉倒吧,他要是讲面子刚才进去抓赌时就该让我跑,你没看见死死堵门的就是他吗?这些年他快让我气疯了,从来不回我妈家。

豹子真的很少回爸妈家,他见不得母亲70来岁了还这么辛苦,接送芊芊,给芊芊洗涮。他更见不得顺子不务正业的样儿,豹子常和母亲抱怨:

当初我在路口遇见他,就该假装看不见。把他抱回来,真是给你抱回来个讨债的。

快别这么说,谁是谁的兄弟都是命中注定的。这些年,妈就是觉得委屈你了。

顺子一直不知道自己也是弃婴,只是比小鱼儿遇到的人家稳定罢了。他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豹子身上,只好努力回忆赌资给自己量刑。老赌徒们在车上悄悄核对钱数,车上的警察没有制止他们,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城市小,都熟头巴脑的。对完钱数几个赌徒有点慌了,十多个人就已经六十多万了,另外那个车上还有十来个人呢。顺子不安地往外看,转过身来满脸沮丧。

真是去大狱。

车上一阵骚动,纷纷站起想往外看,小警察大喊:

都坐下,坐下。

5

顺子被安排在一号监,虽然是第一次进来,但还是知道里面的规矩的。进来后不坐也不躺,靠在墙上不说话,挨暖气和窗户的地方发出一个声音。

哪儿混的?啥案子?

顺子一听这说话的口气,再看那发出声音的位子,就知道是铺头。号里没灯,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声音也不熟,可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道上人。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有头有脸的都是朋友,不犯禁,没头没脸的不敢和他犯禁。顺子松了口气,在门前没人的空位子坐下来。

我没啥名,报不报都行“顺子”犯赌了。

不管谁进来,这些人都要像警察一样查一下案情。说到“顺子”两个字时,他把声音扬了扬。

白顺子?大哥,我是八喜,你咋还进来了?在谁家犯赌的?

说这话的是那个铺头,顺子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八喜,没什么印象,又不能说不认识,只好假装很熟络的样子。

在他妈大爪子家呗,这小子也他妈不知道死哪去了。八喜,你咋进来的?

大哥,我还是老毛病,上我这来住吧,哎,旁边的,没听见啊?我大哥来了,快往下串地方。

顺子的话音还没落地,铺上所有的人都起来开始串铺,监狱也是半军事化管理,行动很快,一号监一阵骚动。

警车开进大狱门,顺子就彻底绝望了,只有等小鱼儿知道再说了,她应该会想办法的,顺子把最后这一宝押在了小鱼儿身上。第二天早上,每日一巡的狱警给顺子送来几件内衣,看到自己的内衣顺子想:完了,暂时肯定回不去了,小鱼儿送来这些衣服,是想让我长待啊。这娘们,可真靠不住。犯赌交罚款放人是小镇老规矩啊!八喜看顺子神情不对,赶紧张罗给顺子弄铺盖,顺子回来后还忘不了那个棉被,用五六床军用被改的,睡觉盖着都压得慌。

这几天监狱门口好像一个大T台,演绎穿各种貂绒皮草,那些同案犯们女人的大衣,哪件都够农村人娶个媳妇再盖三间房的。她们每天开着高级轿车来这里进进出出,给那些号里的爷们儿送东西。小鱼儿认出其中一款大衣,她在贵妇人看过,12万多,她舍不得买,但试过很多次,反正试又不花钱。这些女人积极给老公交完罚款,坐在车里等小鱼儿给顺子交罚款,然后一起放人。

两万的罚款啊,我才不交呢,在里面呆着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省得我再天天风风火火地出去找了。

你他妈还有脸说,我和你过这些年日子,连两万元的交情都没有吗?

不是钱的事。

什么不是钱的事?其实都他妈是钱的事。

钱和交情是两码事,我不也是天天在门口等你嘛。还没有你幸福呢,你好歹在屋子里,我呢,就这冰天雪地的,冻得我围着监狱大墙一圈一圈跑。

顺子不再和小鱼儿辩论,一个人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电视。不知道是电视剧情节起伏让他激动,还是他想起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他晃了晃头发,扬了扬脸,想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

6

从拘留所回来后,顺子老实了很多,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研究起了茶道。小鱼儿看他这么消停,暗喜。也是挑样给做好吃的补养,两个月后,顺子脸上开始泛光,虽然还是黑瘦黑瘦的,但瘦得精神。顺子提出把股票兑现然后做点正当生意,小鱼儿没反对,说等入秋再说。

黑夜,顺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鱼儿,你不拿钱出来给我做生意,是不是怕我把钱输了?

没有,我是想等几天再说。等大盘价格再涨涨——顺子,我听厨房好像有人跳进来了,厨房窗开着呢。你听听,是不是有人从厨房进来了?小鱼儿的声音有些紧张。

你别动,我去看看。

顺子说着下床,大步走进厨房,他故意把走路的声音弄得很响。如果有人进来他这样大的动静,不等他到厨房,对方也该跑掉了。

谁?出来,我他妈看到你了。

夜色里真有一个黑影向他扑来,感觉左臂凉丝丝的。

哎呀,敢伤我老公,真是不想活了。

随着小鱼儿的喊声是很清脆的陶瓷粉碎性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很闷地“啊”了一声。顺子打开灯,看见八喜躺在地上,头上的伤处正在往外流血,身边是他们家宋代钧瓷的碎片,小鱼儿余怒未消地在踹已经晕过去的八喜。顺子终于想起号里这个八喜姓王,是入室抢劫的惯犯。他还想起了这件宋代钧瓷鉴定书上写的那些字:

此器造型美观大方,形制较大,胎薄体轻,胎质坚细,釉质光洁润泽,使人联想到“钧与玉比,钧比玉美,似玉非玉胜似玉”的赞誉。宋代钧瓷极为罕见,故弥足珍贵。

7

大盘没涨而是一跌再跌。小鱼儿的一百多万跌得仅剩二十几万,她有些惊慌。想把剩下的二十几万取出来,可又不甘心。她在证券大厅转来转去拿不定主意,后来她给顺子打了个电话。

顺子,大盘跌得太厉害,我想把钱取出来算了。

还剩多少了?

二十几万吧。

啊,就剩这点了?本钱呢?

本钱早回来了。

那就别动了,你现在就当这钱让我输了。

小鱼儿很听话,她没有动剩下的钱,而且从此再也没去过证券交易大厅。自己回家狠吃了一顿酱骨头,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顺子回来吓了一跳,以为媳妇被大盘跌落刺激疯了。

输了就输了吧,我手里还有一点钱,大不了我们以后做点小买卖,昨天我看了一个茶馆不错,咱把它盘下来,养活你和孩子没问题。

他说这些话本来是想好好劝慰一下小鱼儿,谁想他越劝小鱼儿哭得越厉害。

第二天,顺子早早起床给小鱼儿做了早点。小鱼儿吃过早点说自己还有一笔钱可以拿出来开一个茶庄,顺子很吃惊,问她什么时候存下的?她说是这些年给自己一点一点攒的过河钱。去银行取钱时,她要顺子身份证,顺子很吃惊。

怎么?你把钱都存在我名下了?

嗯。

用我的名字?

是!

小鱼儿拿上顺子的身份证,贴着银行柜台迅速夹进顾客队伍,排在后面的人低声发出自己的不满。小鱼儿理也没理,转过头,笑着看站在一边的顺子,刚巧顺子正愣愣地盯着她出神,两人目光碰到了一起。顺子先是一紧张,随即放松下来,迎着小鱼儿的目光,笑了。

责任编辑 吴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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