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我外婆说,我舅舅小时候性子很倔,跟我外公吵完架,就气哼哼地出门,还会吼一声:“我这就去美国!再也不回来了!”外婆说,每到这时,她就叹一口气,走进厨房,打两个鸡蛋,弄点面粉烙饼。这时候,我舅舅一准靠着门边站着,用右手食指挠嘴角。我外婆说:“吃吧。”我舅舅就溜进来吃。
我妈说,我爸以前痴迷于麻将。中午出门,说好下午回来做饭,可是到天黑了都不见人。我妈说,每到这时,她就叹一口气,走进厨房,烧一铫子水,等沸了,一半倒进大广口瓶里,再往广口瓶里插一瓶黄酒,另一半浇上她刚抓的花生,摇一摇,把水倒了。倒油进凉锅,撒花生,起火,拿铲子翻着炒,花生们怕烫了,开始噼里啪啦地叫疼,我妈很有同情心,就把火关了,就着油继续炒它们。等花生发出一片唏嘘声,我妈就把它们请出来,倒进一个撒了盐的碗里。顺手把黄酒瓶从广口瓶里拿出来,开盖儿。这时候,我爸就开始敲门了。
我爸说,我妈怀着我时,脾气大,常嫌他懒散,一生气就摔门而出,去厂里值夜班。每当这时,他就叹一口气,去菜场买三个鲢鱼头。我爸走进厨房,把每个鱼头剖成两半,洗干净,在炒锅里倒油,放一点黄酒,煎。鱼头怕疼,发出“ ”的求饶声,脸色发黄,我爸就关火,换个大瓷锅,把炒锅里的油、酒、鱼头一起倒进去,加水,起慢火,开始等。鱼头没警惕,在温热的汤水里睡着了。我爸像巫师一样,看着星辰,算着时间,掀锅盖看见汤变得白浓,就口念咒语,撒葱叶。我妈就“嗖”的一声,出现在门口了。
我爸说,以前的周末,我时常赖床到中午。每当这时,他就叹一口气,走进厨房,在冷米饭里加点水,加一块年糕,一起煮着;拿一块睡得和我一样沉的豆腐,点几滴香油,点几滴酱油,加一点盐,切点葱花,拿筷子一划拉,豆腐就醒了,变成一堆香浓的拌豆腐;拿两片五香豆腐干,切成薄片,扔进滚水里烫一下,没等豆腐干喊疼就捞起来,趁热倒上三合油,顺手把煮泡饭的火关掉,看泡饭米粒快和年糕融在一起了。他说:“这个时候,你已经衣冠整齐,坐在桌前了。 ”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买香肠、鸡蛋、青豆、青椒、毛豆和胡萝卜。在锅里放油,把青椒放进去,炒出一点味道,捞走;把五个鸡蛋打进青椒油里,看着它们起泡;再放一些油,把冷饭放进去,拿铲子切了米饭,让鸡蛋卷裹着;再下一遍油,把切好的香肠、胡萝卜外加青豆和青椒倒进去。等蛋炒得浓香,停火起锅。把炒饭盛一大盆,花一小时吃完,一边抹嘴边的油,一边烧水煮茶。喝一口热普洱,打一个饱满的、油香十足的嗝后,坏心情就飘走了。
我妈说,每当她想我了,就去菜场买一只体格壮硕的鸡,洗干净了,放进水里煮。鸡很生气,吐了许多浮泡。她放了点姜和酒,放下锅盖慢火焖,把鸡的油都熬出来,浓黄地浮成一片。又拿一个锅,加点水,把一块块的五花肉搁进去,煮得五花肉见灰白了,去了水,下酱油、糖和黄酒,放下锅盖慢火焖,让肉慢慢焖红。她自己继续扫地、逗狗。她说,这时候,我在天涯海角的街上,不管走着、是坐着还是站着,准会忽然一皱眉,一耸鼻子,抬头仰望许久,然后对身旁的某人说:“我觉得,我妈好像在炖鸡汤和做红烧肉。”
(摘自《北京青年报》,本刊有删节) (责编 达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