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

2013-04-29 00:44雷艳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3年8期
关键词:针线活三婶绣花

雷艳平

秀儿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这个女人就是我娘家三婶。

自从她嫁给我三叔后,我才知道她的眼睛有毛病,属那种高度近视型。当时的农村人也不知道配戴近视镜,再说在上世纪60年代,贫穷落后的农村哪里还有条件配戴近视镜呢?这事可苦了三婶,使她无论看什么东西都很吃力,都得把它拿到距眼睛只有四五公分远的地方才能够看清楚。

想一想都够累的。

由于眼睛那样,三婶看人的样子好丑,常斜着眯成一条缝。由于眼睛不方便,平时无论干啥活都慢悠悠的,看着令人发急。

三婶虽然有个好听的名字,但人看上去却一点也不秀气。她身材瘦小,脸上密密麻麻的斑点像麻雀蛋,走路的姿势也不好看,两只脚尖向里拐,走起来左右摇摆,活像一个不倒翁。

三婶一嫁过来,村里人很是瞧不起。尤其是年轻人,一看见她不是掩嘴偷笑,就是起哄戏弄。他们还经常和三叔戏耍或开玩笑,说你媳妇眼神不好,当心哪一天认错了男人。

我为此感到遗憾,三叔这个人仪表堂堂,娶个媳妇也太丑太难看了。我不甘心地问祖母:“三叔当初是怎么看上三婶的?”祖母一听,十分神秘地将我拉到一旁,弯下腰凑到我的耳朵旁低声说:“那是你祖父只用一斗糜子就换来了,难怪她丑。”

祖母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一点不开心,反而脸上乐成了一朵花,就像她拣了个金元宝。

在祖母看来,这是祖父一生中办过的最令她满意的一件事。穷家寒舍,娶个媳妇多么不易,再说她生了五个儿子,还有两个在打光棍呢!

一天晚上,我看见刚过门不久的三婶,坐在昏暗的豆油灯下,把鞋帮搁在眼前,正在全神贯注地做着针线活。

看到这种情景,我不由得睥睨着她,心想:眼睛那么近视,还能够做那活吗?真会装样子!可我又好奇不过,还是凑上去看了看。这一看不觉令我瞪大了眼睛,原来她竟然在绣花。一双纳好的鞋帮上,头里正绣着两朵梅花,那花儿看上去活灵活现,犹如是真的一般,她的旁边还摊着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

我有些尴尬,就讪讪地问她:“你眼睛能看得见吗?”

三婶没有回答我这句话,而是说:“一个人只要用心做事,就什么都能做成。眼睛好,要是不用心也会做不成的。”

她说着随手打开旁边一个布包让我看,原来里边包的全是些针线荷包。荷包上绣着各种各样的图案,花鸟鱼虫,神态逼真。三婶从中挑出一个来送给我,只见上面绣着一对鸟儿,红嘴黑眼睛,模样煞是可爱,亲亲昵昵地依偎在一起。

我看了一下子就爱不释手,不由得用双眼重新审视起三婶来,真是令人无法想象,就她那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是怎么在无数个夜晚的油灯下,一针一线绣出这些五彩斑斓的图案呢?

我拿着三婶的杰作在村子里无比自豪地炫耀着,平时看不起三婶的那些人全都瞪圆了眼睛,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看着眼馋,全都跑来向三婶讨要,三婶就慷慨地一人送给了她们一个。她们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嘴里不停地夸着三婶说:手真巧,这样子绣得真好啊!

三婶一下子就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成了好朋友,从此便形影不离。有时我帮她干活、纫针线、跑前跑后。有时静坐在她旁边痴看她在灯下做针线活,每次凑得离眼睛那么的近,飞针走线的样子感慨不已。

她哪里是眼睛不好?她的心里分明又生出一雙更加明亮的眼睛在那里看着。

从此,村里不管是哪一家娶媳或嫁女,都要来请三婶过去做针线活。三婶从来不推辞,每每都是欣然前往,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给人家做,从没有一点怨言。

三叔关切地对三婶说:“你这样没命的帮人家干活,眼睛会更近视的。”

三婶轻轻一笑说:“是他们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帮人家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三婶不仅会绣花,家里家外的活干起来也好不含糊,一人顶两个。而且她还是一个孝顺的媳妇,经常把祖父、祖母的被褥拆洗得干干净净,每年都会给他们做鞋子、衣服。村里人看着眼馋,嘴里不觉啧啧称羡: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二叔在外地工作,上世纪60年代挣那点工资养活四个孩子很艰难,加之工作又忙,照顾不过来,就把二女玲儿送回到乡下祖母身边。三婶便对玲儿百般疼爱,犹如自己亲生的一般,给她做衣做鞋,虽然那时候穷,很难穿起一件新衣服,但玲儿的旧衣服也总是被三婶缝补得齐齐整整,比有娘的孩子穿得还要体面。

由于三婶心地善良,待人实心,人又勤快,祖父祖母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跟三婶过,从来没有红过脸,直到去世。尤其是祖母晚年瘫痪在床四年,都是三婶端吃端喝,倒屎倒尿地在床前伺候着,直到离世。

若干年后,年近六旬的三婶眼睛却瞎了。由于农村苦太重了,一次她从田里背了一袋洋芋往家走,眼睛突然一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后来又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些东西,再后来就全看不见了。

三叔领着三婶去西安的医院检查过,医生告诉三叔说她的两只眼睛视网膜全脱落了,很遗憾,现已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没办法再治疗了。医生询问起当时的情况,分析说可能背负太重,视网膜给挣脱落了,如果当时就来医院手术,还可以复明。

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十分难过,就打电话回去,电话里传来了三婶那熟悉的声音:“羔羔(家乡长辈人对晚辈的昵称),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虽然眼睛瞎了,可家里的活啥也能干,还能摸着绣花呢,你放心吧!”

三婶的话一下子就使我热泪盈眶,不能自抑,是那亲切的昵称瞬间将我攫住,我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她竟然还像小时候那样唤我?

我勤劳善良的三婶啊!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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