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宝莲
摘 要:熊琏是深受词学大家况周颐赞赏的清代杰出女词人,本文选取熊琏《澹仙词》作为研究重点,从社会背景、词人的生活经历、人格特征等层面对熊琏的创作心态进行了分析。
关键词:《澹仙词》 创作心态
西蒙·波伏娃曾说:“只是因为没有别的事干而从事写作的妇女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的……写作是一种使命,它是对一种呼唤的回答。”邓红梅认为女性词人的创作心态,从总体上说,是自师其心而少师人,自铸其辞而少袭人。熊琏作为一位才奇命薄的女性词人,自然而然把人生况味融进作品中。纵观她的作品,无论是感怀词,还是写景咏物词,抑或是题画词,都显露出其不同寻常的创作心态,这些心态和词人所处的社会背景、生活环境和独特的人格特质息息相关。
一、才女“学士”化下寄托的心态
文人学士的“女性化”是明清时代一个颇有意思的文化现象,与之并行的是才女的“学士化”和“文人化”。“学士化”指的是女性接受主流文化的传承,一时之间无论是书香门第还是寒儒贫民,才女无不以读书为乐趣,她们涉猎群书,通经懂史,把读读写写看成是一种比较高雅的消闲方式。在这种背景下,熊琏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而清代女子教育常常是将读书文学教育和封建礼教教育结合起来,以使相互促进,在这一过程中,女词人多养成了在通常情况下是男性文人们具有的生活情趣和爱好,她们会和志趣相投的闺中好友一起观画、听曲,也会和男性文人酬唱赠答,这就是所谓的“文人化”。文人化的结果,使女性从个人狭窄的生活圈中走了出来,培养和发展了像吟诗作赋、填词谱曲、琴棋书画,还有交友游玩、参禅论道等文人生活情趣。
熊琏所处的那个时代,尽管当时女子从事文学活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宽容,但是并没有改变女性受到封建礼教的层层压制种种禁锢、从属于男性的现实。她们所有的渴望自由、摆脱束缚的挣扎、独立思考的智慧、敏锐的诗情并没有给她们带来更多的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是更加重了她们的精神枷锁,使她们更加彷徨困惑。在这种无法挣脱的逼仄的人生困境中,熊琏陶醉于文学创作和文学活动带来的精神享受,热衷于跟志同道合的诗友酬唱赠答,沉迷于“笔阵书床”,留恋“小拓轩窗三两处,把笔床茶案都安放”的生活情趣。很多时候她把文章当作唯一的精神寄托,如她在《凤凰台上忆吹箫·病中不寐》中写道:“想落落乾坤,茫茫青史。多少锦绣心传,幸千古才人不死。且强自、拥被清吟,放怀高寄。”漫漫长夜里,女词人熊琏思绪沉浸在旧恨新愁中,凄然欲泣,无法入睡,慨叹浮生苦短,然而转念想到诗文不朽,才人千古,于是起坐吟诗,聊以自慰。诗词文章成为她漫漫人生路上唯一的慰藉,因为“幸千秋不朽,只有文章”。细究之,熊琏在孤城绝域的现实和心理状况下于千载寻知音,靠创作驱寒慰暖,文学上的寄托使得她于困窘的生活中苦苦挣扎,不致绝望。
二、情爱缺失和悲剧心态
由于女性长期以来被排斥在主流文化和政治角色之外,她们的世界极为狭小,可以关注的,来自外界的事情少而她们内心又有无限的热情无处释放。这就使得她们容易转向自我,转向内心,以自我为中心,更多关注自己的感情世界和内心起伏,爱情无疑是每个女性心底最美的梦。而同为女性的熊琏,在她数百首词中竟没有一首表现情爱和谐的作品,也没有怀人“寄外”之作,更多的是寂寞悲愁之感和“恨海茫茫,己觉此身堕”的浩叹。她的作品不但在用笔写,用心写,更是用生命饱蘸着血泪写,她的词就是她命运的写照。这和其芣苢之伤和蓼莪之痛造成的词人复杂的悲剧心态紧密相关。
“芣苢之伤,蒿砧非匹”这八个字道出了熊琏婚姻生活的不幸。其夫陈遵残废的身体状况不但使她的这个家庭缺乏基本的经济保障,而且有名无实的婚姻,也是对一个正常女性的无情摧残。这场婚姻悲剧给熊琏以后的生活造成了时时惊扰她的噩梦。以致爱情在她的眼里完全不是其他词人笔下那般美好缠绵。《澹仙词》卷一中有一首《满庭芳·七夕》:
新月知情,西风有约,竟传此夕良宵。炉中香热,儿女拜青宵。为问双星何处,谁曾见、鹊架星桥。千秋梦,文章本幻,遗语到今朝。钟情原不易,人间魔障,天上难逃。想银河耿耿,玉漏菩菩。应怕天鸡误唱。彩云里、几度魂销。依旧是,盈盈一水,回首菩遥。
在熊琏看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爱情无疑是一个神话,一个谎言,“谁曾见、鹊架星桥?”只不过是文人勾勒的一个幻影,却流传到今天。牛郎织女的美好爱情在熊琏看来更多的是痛苦——即使相逢一夕,却既要担心转眼就到的离别,更要面对此后遥遥无期的分离。在熊琏的心中,情是痛苦,是可怕的魔障。她理性地置身事外,只是以旁观者的客观态度感叹“今夜深闺客馆,挑动了多少相思”
当两性之情的爱悦在生活空间中被排除,女词人的情感诉求更多转向了亲情。
熊琏早年丧父,在她不幸的生活中,只有母亲珍爱她,视她为掌中珠,而她的感情中最看重的也是母亲,欲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但是自身不幸,使她深感返哺无能。直到母亲去世,她也没有能力回报母恩,这令她万分痛苦。慈母去世,事实上抽剥了她心中最后的一片温暖,她再次陷入绝望:爱缘已断而深恩未报,痛苦与日俱增,以致形成了一种负罪感;慈母仙去,留下她孤苦伶仃,这更加剧了她的孤独和无助。她的生活处于全面的落空状态,所以熊琏的作品中经常传递出这种人生的悲感特质,这种独特的生活悲感使词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人生不平之气。
三、彻悟人生和超脱心态
很多人都以为熊琏性情“超脱”。其实,这种超脱是因为对世间痛苦彻悟之后所采取的不得已的出离的人生态度。虽然熊琏自身境遇悲惨,但是,她并不羡慕那些世俗所谓的荣华富贵。在她看来,浮生皆幻,无论是琼楼玉宇或者虚名浮利,包括生命本身,都不过最后也归于无。
由于熊琏自身情爱缺失,她反而看得很淡了。就一座废弃的园林,她看到了“当年巧费安排”而今荒无人烟的兴衰变迁(《满庭芳·题沈氏废园》);在为一位名叫丽娘的女子写的感悼词中,她有发现:“妒宠争妍原是错,今日有谁恩爱。宝镜尘埋,高楼换主,往事成千载”(《百字令·感悼》),她看到一旦香消玉殒,生前纠缠欢爱竟显得十分荒谬可笑;她认识到现实的东西总是难以持久的。她的眼光穿越历史看到了古往今来、兴衰更替,故而其诗词便能多了悟语。
四、女性觉醒意识和表白的心态
(一)省察现实生存状况,通过作品传达不平
清中期原本就是一个新旧思潮冲突的时代。已有一些文人开始对封建的妇女表示深切的同情。清代女诗人清醒意识到女性生存状况的可悲,有才的女性更感到痛苦,所谓才女必怨。作为个体的熊琏,当她吸收了传统文化的思想精髓,伴随着思维眼光更开阔后,阅读知识的广泛,她对于自己身为女性的痛苦看得更清楚。更可贵的是熊琏从体会自己的苦难开始,眼光超越自己,发现了女性这一群类在历史中的整体悲剧性。她曾作感悼词数十首,曰《长恨篇》,并为之寄调《金缕曲》,薄命千般苦。
表白的心态是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在创作心理上很大不同的一点。女性作者往往喜欢表白,在作品中写自己写作时的心境和状态,如写窗外的四时景色,写人生感悟,写环境家务和情绪情感。但她们的写作是认真的,并且有所寄寓。但是男性作者常常以“全知全能”的角度写作,对创作时的心态做分析或说明很少或根本不,熊琏词作中有很多是对秋天、秋景、秋声和秋意的描绘和抒写,有时写抽象无形的秋梦和秋魂,其词中这些数量颇为可观的词作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来自于熊琏心中荒寒萧瑟的秋意,它们的荒凉有时甚至达到了让人不堪忍受。
(二)超越人生苦难,通过作品塑造自身人格
熊琏历经苦难,但并没有否定一切,将一切付诸空幻,而是通过深刻体验来深化自己对人生的认识。她也经常去参禅悟道,写下过一些游仙题材的作品,隐约反映出她对当下生活和人世的游离,但命运的残酷最终并没有使她堕入虚无和绝望的深渊;相反,在对苦难的深度体验中,她反思人生并重新确立了生命的价值。其《澹仙词》中那些咏物词所咏的对象,全是她自我生命的隐喻。其《花心动·木香花》、《沁园春·题蒲塘女史邹怀洁画菊》、《金缕曲·牡丹》皆是以花自喻晚节。其《满江红·秋蝶》里那只历经磨难却热情依旧的秋蝶,正是她自己的写照。生活的苦难考验了熊琏,促使熊琏开始对人生意义的可贵探索,使她超越了自身的现实生活,升华了自己的生命。体现出那个时代女性超越时代的精神。
(三)熊琏的不遇情结
熊琏词中最有特色的是,表达寥落无友之悲和失职贫士胸中的不平之气的词作,读来感同身受。熊琏作为女性,一生历经坎坷,但她没有怀疑和否定自己的女性角色,没有像吴藻等女性作家那样试图通过性别身份的转换来改变自身的命运。因为她意识到,即使是男性,也存在很多和她一样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人,在那样一个压抑人才的不合理社会里,一个人即使再有才华,也常常没有机会真正充分地展开。她所交往的男性文人中,更多的是那些沦落为社会底层的潦倒文人们,其中包括江片石、黄楚桥、吴退菴、黄楚桥、黄艮男,还有吴梅原等等。“不是知音,谁听凄凉调。天许骚人听不了,一遍宋玉销魂稿”是其《凤栖梧·题于秋绪先生听秋楼图》中为于秋绪先生独立沧桑而世无知音发出悲叹:在《百字令·跋黄艮男先生金卤志余》里,她也把黄先生比作宋玉。这些男性文人是熊琏的师父或诗友,她为他们的诗、画题词,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悲愤,她为他们天涯沦落的悲惨境遇感叹:他们同她一样穷愁潦倒,一样怀才不遇,也一样抱恨难平,一样没有知音。和男性诗人交往,熊琏拓宽了自己的眼界和创作思路,她和男性失意文人的共鸣,更让她超越了女性文人的一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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