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沈括,因为他在《梦溪笔谈》里记录了活字印刷。后来,又知道他还记录过石油,而且石油这个名词,也是他第一次命名使用的。而且,人家在天文历算方面,也有大把的成就,是中国数一数二的科学家。宋代那么多文人笔记,就他的记录了活字印刷。由于北宋的活字,以及印刷品已经失传,如果没有他的记录,国人的这一项盖世功业,兴许就湮灭了。再后来,举国批儒评法,扬法抑儒,才知道这位著名的科学家,还是一个著名的法家,王安石变法事业的战友。
打开百度百科,里面沈括的条目,被他的功业堆满:科学成就,变法成就,天文历算成就,数学成就,兴修水利的成就,出使辽国冲折樽俎的成就……退休之后,还能为人看病,是个良医。这样正面的形象,近乎完人。
可惜,这样的完人,也有不小的瑕疵。这个瑕疵,体现在苏轼身上。沈括跟苏轼是同事,一起做翰林学士,也同样以诗词名世。当然,他的文名,要比苏轼差点。宋神宗即位,锐意变法,苏轼的议论,多有不合,于是被外放到杭州,做了通判。不久沈括被任为两浙访廉使,出巡南方。到了杭州,老同事重逢,分外亲昵,诗酒酬唱,无日或无,临行,求苏轼手书近作一通,说是作为纪念。当年,苏轼的诗词和书法,已经相当值钱了,作为朋友和前同事,求个墨宝,理所当然,苏轼也就写了几首近作给他了。没想到,沈括返回京城,向皇帝交差之际,把这几首诗详加批注,说是首首涉嫌谤讪新法,恶毒攻击朝政,然后呈给皇帝。由此,兴起了一场文字狱。御史李定和舒亶顺藤摸瓜,找了一堆(差不多有百首)苏轼的诗词,从中挖出了不少恶毒攻击的罪证。于是,苏轼被逮入狱,吃了好几年的牢饭,差点丢了脑袋。
当然,苏轼倒霉之际,就是沈括飞升之时,此公就任当时权力超大的三司使,主管朝廷的财政,成为王安石推行变法的助手。然而,王安石罢相,吴充上台,沈括马上转向,上书言新法诸多不便。结果被御史蔡确奏了一本,说他当年说新法如何如何好,现在王安石罢相,他又说种种不好。前后矛盾,是何用心?其实,此时的皇帝,还没有想废新法,沈括的急转弯,来得太快,结果让他也随之失势。不久又因为宋军永乐城的失败被牵连,贬了又贬,从此退出政坛。
有皇权专制,就免不了因言治罪。宋朝是个对士大夫相对宽容的时代,也居然有乌台诗案(即迫害苏轼案,御史台又被称为乌台),有人引为宋代之耻,其实没什么奇怪。乌台诗案中御史在苏轼诗作寻找反动内涵,其实跟清代文字狱的思路,是一脉相承,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只是,沈括作为士大夫名流,从朋友那里骗出诗来,然后详加批注,加以陷害,即使在士大夫品格低下的清代,這样的事情也不多见。那些告密的,多半是下层小文人,或者是别有用心卖身投靠的官僚。正经文人,干这种下作事的,还真稀罕。
当然,古人今人,人性变化不大。今之读书人,纵然做到教授,告个密,诱人进陷阱什么的,也不稀罕。能这样下作,多半是因为借机上升的诱惑太大。诱惑大了,人就把持不住。沈括的那个时代,新旧之争过于激烈,而苏轼恃才傲物,不满新法,目标比较大。黑掉了他,讨得皇帝并王安石欢心的可能性相当大。为官一世,谁不想出将入相呢?于是,沈括就做了小人,士林不齿的小人。
晚年的沈括,创作了不朽的一部笔记《梦溪笔谈》,但日子过的并不好,因为他续娶了一位张氏夫人,是个标准的河东狮子,一声吼,房子也要抖三抖。不仅吼,而且经常性家暴,打得沈括满地找牙,头发揪得掉了一地。任是这样,沈括还挺舍不得的,河东吼一朝去世,翻来覆去地思念,搞得神情恍惚,不久便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