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鹏
“周科长和我非亲非故,他会帮我吗?辞退我的煤厂有钱有势,周科长能帮我讨回公道吗?”2012年8月的一天,城口县司法局大门前,农民工陈富权徘徊良久,头脑中萦绕着两个问号。
可他转念又一想:“大家都说,周科长专替农民工讨公道。不找他,我还能找谁?”
想到这里,陈富权迈出了步。
“周科长”
六个月前,城口县蓼子乡长湾村。
陈富权蜷缩在床上,已经三四天了。
由于呼吸困难,他嘴唇有些发紫,还不时剧烈咳嗽。
伴随着陈富权的咳嗽,床也跟着颤抖。
床头,一堆药瓶旁,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诊断书,上面写着:“陈富权,尘肺病三期。”
一样是存折,一笔存款数额印在其上——50000元。
2012年2月,在当地一家煤厂打工的陈富权开始剧烈咳嗽,到重庆职业病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是“尘肺病三期”。
“我一病,就被厂里辞退了。”
“厂里只给了五万元补偿费,连药费都不够!”
“我一没工作,二没劳动力,往后日子怎么过?”
每当有人来看望,陈富权就一遍遍念叨。
“老陳,你可以去找周科长帮忙。”一位朋友支招。
“周科长是谁?”陈富权提了提气,问。
“周木文,县司法局基层科科长,专替农民工讨公道!”
说着,朋友摆出说书架势,将周木文的事迹娓娓道出。
1994年,河南省,一位农民工遭遇事故身亡,煤矿老板只给一万元补偿费。周木文亲赴河南,为死者家属讨回24万元补偿款。
1998年,广东省,农民工吕桂生为公司修空调时猝死,公司称其为心脏病突发死亡,拒不赔偿。周木文赶到深圳,发现“死者左小腿有电击印”,为吕桂生的亲属讨回25万元赔偿款。
…………
一个个传奇故事,撞击着陈富权的心。
希望,一点点在他心中升腾。
接案
2012年8月的一天,城口县司法局基层科。
时针指向上午9点。一位须发斑白、身材粗壮的老干部,正在埋头查看一份申诉材料。
在他背后,高大的档案柜里,放满密密麻麻的卷宗。
“农民工欠薪案。”
“农民工死亡赔偿案。”
…………
卷宗一共有150多份,全是涉及农民工的维权案件。
在过去23年里,这位老干部逐个接受和处理了它们,并分门别类、统一入库。
老干部的座位上摆着一块工作牌——“基层科科长周木文”。
在城口县司法系统,这个名字可谓响亮。
周木文学过木工,当过民办小学教师,担任过村委会主任。1991年,他成为一名基层司法干警。此后23年间,周木文创造了当地法律援助工作的一项纪录——转战河南、新疆等20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受理各类农民工维权疑难案件近千件,为农民工兄弟挽回经济损失1600多万元。
由于维权成绩突出,2012年,他被司法部表彰为“全国人民调解能手”。
“你不是科班出身,为啥却干得如此起劲?”有人问周木文。
周木文却答非所问:“我也是农民出身,知道农民工在外打拼的艰辛。”
这天上午9点30分,办公室的门开了。
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现身门口:“请问周科长在吗?”
“我就是。”
男子脸上闪现出很复杂的表情——紧张、怀疑、悲伤……还有,期待。
“我叫陈富权,请周科长给我‘伸冤!”男子膝盖一软,就要下跪。周木文立即将他扶住。
陈富权哭着、咳嗽着,倾吐自己的遭遇。
“你这个案子,我接定了!”周木文说。
仲裁
“煤厂的工资条,有吗?”
“认识你的工友姓名,记得吗?”
“把资料整理出来,拿给我。”
2012年9月的一天,周木文向陈富权提了一串“怪”要求。
陈富权并不知道,这些要求将成为他维权的“法宝”。
2012年10月的一天,城口县劳动仲裁委员会开庭,对陈富权维权案进行仲裁。
庭上,周木文亮出大量证据——陈富权劳动关系证明、证人、伤残鉴定证书和劳动能力认定书。
铁证如山,仲裁庭作出仲裁——煤厂需支付陈富权各项补偿费,合计20多万元。
陈富权喜极而泣。
却不想,事情再起波澜。
三个月后,城口县司法局基层科,陈富权再次上门。
“煤厂说要起诉我!”
陈富权语带哭腔——煤厂不服仲裁,将陈富权告上法庭。
“别慌,我帮你应诉!”周木文拍拍陈富权的肩。
陈富权擦擦泪眼,抬头望着周木文。
在那张微笑的脸上,两道位于眉角和额头的疤痕很是明显。
2002年,为一位农民工讨回赔偿款后,周木文回城途中,遭遇流氓抢劫。一场血战后,当事人的钱保住了,周木文的脸上却留下了疤痕。
看到“光荣的疤痕”,陈富权心里暖流涌动:“周科长,我相信你!”
2013年1月,城口飘起小雪。
这天,陈富权工作过的煤厂里,出现了一个须发斑白的汉子。
周木文找到陈富权工作过的班组,和工人们轻声说着什么。
当天,陈富权接到了周木文的电话:“老陈,别怕,我收集到了有力的证据!”
应诉
2013年2月27日,城口县人民法院,煤厂起诉陈富权一案开庭。
法庭上,控辩双方唇枪舌剑,围绕“赔偿款数额”展开论战。
舌战正酣之际,辩护律师出示了三项证据:陈富权打工的收入水平证明、三级工伤鉴定书、劳动能力鉴定书。
三项证据形成一条无懈可击的证据链:陈富权为煤厂工作多年,并由于这种工作而患病,获得的赔偿数额合理合法!
而这些证据,正是周木文冒险收集来的。
在证据前,原告方无计可施,同意庭外和解。
“恩人呐!”陈富权握着周木文的手,一遍遍念叨。
而他的恩人,只是笑笑——当天,他又投入到另一起农民工维权案的调查中。
一个月后,城口县司法局基层科。
夜深了,周木文还在加班。
忙活了一整天,这个57岁的干部颇感疲惫。
他放下手里的卷宗,從兜里摸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周木文的妻子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那一刻,这个面对威胁从未动摇、面对歹徒从未退缩的硬汉子,眼中泪光闪现。
有人说,周木文是铁打的男子汉,而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却是他心中的“三滴泪”。
1994年,周木文正在外地为农民工维权。他年幼的儿子骑车掉下悬崖,弥留之际,一直在喊“爸爸”。
2008年5月,周木文妻子双肺感染。由于工作忙,周木文一直不能好好陪伴妻子。当年11月5日,其妻病危。等到周木文赶回家,妻子已说不出话,闭眼前,流下两行泪。
妻子去世后的第三天,周木文又赴外地办案。
中年丧子、暮年丧偶,周木文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个女儿。
“你的付出,让我很难理解。”女儿对周木文说,“但作为你的女儿,我永远支持你。”
听到这句话时,这个铁打的男人泪如泉涌。
【心声】
做基层司法工作,风餐露宿是常事,常年奔波是常态,挨骂挨打也不罕见。干这样的工作,你得带着感情去做——对群众没感情,你能吃得下这苦?
群众找你,那是信得过你。和群众打交道,你得学会换位思考——如果是你的亲戚朋友被坑了,你心里能舒服吗?这样想一想,工作的动力就出来了。
工作在于“运动”——你坐在办公室里不动,群众就不认识你,那谁还找你“伸冤”?接了案子不仔细推敲、缜密调查,怎么收集证据为当事人维权?调解纠纷你不走访双方,不苦口婆心疏通思想,人家凭什么听你调解?
——城口县司法局基层科科长周木文
【后记】
周木文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子,可说话声音轻柔得像个女人。
他说,跟被侵权的群众打交道,说话不和气不行,这是“同情心”;自己也是农民出身,看到农民工权益被损害,语气当然更要温和,这是“乡情”。
周木文的好名声,就来自“没有官架子”。
周木文处理过上千件维权案,面对案件,他不退缩,也不蛮干。
一次,他和同事被一个赖账雇主及其打手包围。他处变不惊:“你们想打架?我告诉你们,第一,我们还有人在外面,论人数,打架我们不吃亏;第二,我们一行人都是执法者,其中还有民警,你们敢动手,就叫袭警!”语毕,众打手惊散。
周木文的好名声,就来自“遇事用心而不蛮干”。
周木文是“半路出家”,可他却成了全国调解能手。他说,基层司法工作具有很强的专业性,你不勤奋读书学习,专业知识就跟不上;你不勤奋跑现场找证人搞调查,维权案就解决不了。因此,干基层司法工作,“勤”是第一位。
周木文的好名声,就来自“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