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余华作过两次以“文学作品中的想象”为主题的演讲。其一是此次在韩国延世大学的演讲,其二是9月26日在瑞典乌普拉萨大学的演讲。此次演讲,紧扣演讲的主题展开了两个话题:飞翔和变形。余华强调:“只有当想象力和洞察力完美结合时,文学中的想象才真正出现,否则就是瞎想、空想和胡思乱想。”整个演讲主题鲜明,条理清晰。
余华在演讲的开头就告诉了听众主题是文学作品中的想象,于是,从天空讲到虚构中的天上的世界,讲到神话传说,提出文学作品中的想象应该是想象力和洞察力的完美结合。由此开始了第一个话题——飞翔。在这一部分里,我们看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俏姑娘雷梅苔丝坐着床单飞翔;看到了希腊的神话和传说里神祇们长出翅膀,借助翅膀飞翔;看到了中国晋代的干宝笔下的神仙利用下雨和刮风飞翔。每一个例子中的飞翔都有现实生活的依据,堪称想象力和洞察力的完美结合。
接下来,余华用了更多的语言来讲述第二个话题——变形,即文学作品如何叙述变形,也就是人可以变成动物、变成树木、变成房屋等等。他先提到了《搜神记》中让神仙变形为风的例子,以及这样安排的可能性及其现实依据。然后较详细地讲到了《西游记》中孙悟空和二郎神大战时的变形,解读在他们的变形中所体现的叙述者飞翔的想象力和对现实生活的明察秋毫。在这个例子中,余华指出:“通过文学想象叙述出来的变形,总是让变形的和原本的之间存在差异,这差异就是想象力留给洞察力的空间。”那么,在变形中的叙述差异中,就可能存在两种不同的走向。其一,在变形的形象中,原本的特征(人类的特征)如何在挣扎;其二,在变形的形象中,变形后的形象(如动物)的特征如何显现。
前者,余华以希腊的神话和传说里伊俄的故事为例。在这个故事中,伊俄被变形为一头小母牛,然而变形后仍保留着人类的情感和思想。余华用了许多语言来解读这一故事中叙述的差异,以及始终贯穿其中的叙述者的想象力和洞察力。悲剧的故事,再加上余华讲述时的深情让人动容。我相信余华自己一定早已被这个故事深深感染。伊俄的悲剧故事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余华笔下的家珍和凤霞,她们固然没有变形为动物。然而,家珍得了软骨病,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凤霞因生病成了哑巴,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自由。她们在苦难的生活中,在无法把握的命运中的挣扎和伊俄的痛苦何其相似!
后者,余华以波兰作家布鲁诺·舒尔茨的《父亲的最后一次逃走》为例,解读这篇小说中叙述的差异,人变形为动物之后的人的特征时隐时现以及所体现的某些动物特征。而这,显然也体现了舒尔茨这位杰出的作家的想象力和洞察力的完美结合。关于这一作家及其作品,余华在《文学和文学史》一文中有详细的讲述,字里行间,能看出余华对其思想、写作风格的理解和欣赏。
最后,余华解释了此次演讲中关于文学作品中的想象以“飞翔和想象”作为话题的原因:“二者都是大幅度地表达了文学的想象力,或者说都是将现实生活的不可能和不合情理,变成了文学作品中的可能与合情合理。”
余华在这次演讲中举了许多例子,“是为了说明文学作品中想象力和洞察力唇齿相依的重要性,同时也为了说明文学里所有伟大的想象都拥有其现实的基地”(余华《生与死,死而复生》)。关于这一点,余华在《文学中的现实》一文中也曾强调过:“人们总是喜欢强调想象对于文学的重要,其实洞察也是同样的重要,当想象飞翔的时候,是洞察在把握着它的方向。可以这么说,没有洞察帮助掌握其分寸的想象,往往是胡思乱想。只有当想象和洞察完美地结合起来时,才会有但丁射箭的诗句,博尔赫斯的录音带和尤瑟纳尔的红色围巾,才会有我这里所说的文学中的现实。”由此,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对文学作品中的想象的关注其实与余华一贯表达现实的创作理念具有内在一致性,文学作品中的想象即文学中的现实。余华的这次演讲,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去阅读。对于神话传说,我们不应忽略“这些神仙是怎么从天上下来的,又怎么回到天上去”。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对于现实人生,我们也不应忽略人是怎样走来,又是怎样走去。
演讲中的语言的幽默往往体现了演讲者的睿智,也常能营造轻松的氛围,取得好的演讲效果。但是,余华的此次演讲从整体上来讲并不幽默。我也曾有幸听过几位知名教授的讲课或演讲,他们有的非常幽默,有的毫不幽默,然而却都能让听众沉浸其中,深深折服。所以我想,在渊博的学识、深刻的见解和真诚的内心面前,幽默其实只是一点可有可无的调色剂。正如参天大树上缠绕的一条藤蔓,也许能让大树平添几分妩媚,但若没有,大树本身的傲岸挺拔就足以让人仰望;正如浩瀚大海上空掠过的几只鸥鸟,也许能让大海添了几分情趣,但若没有,大海本身的博大神秘就足以让人敬畏。我喜欢余华演讲和他小说中的语言,有质朴的平和,有可怕的冷峻,有节制中的深情,难以言说,却又让人久久难忘。
感谢余华,让我们跨越时空,分享到一次次美妙的想象之旅,让我们对文学作品,对现实人生有更多的思考和领悟。
师丽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科教育研究生。责任编校: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