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苦人的眼睛（外一篇）

（法）波德莱尔 丁/译

关于波德莱尔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19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在欧美诗坛具有重要地位，其作品《恶之花》是19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诗集之一。

波德莱尔生于巴黎。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继父雅克·欧皮克上校后来擢升将军，在第二帝国时期被任命为法国驻西班牙大使。波德莱尔对母亲感情深厚，但他无法接受继父的专制作风和高压手段，继父也不理解波德莱尔的诗人气质和复杂心情。这种家庭关系，使波德莱尔竭力挣脱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的枷锁，挑战传统观念和道德价值。在这个意义上，波德莱尔是资产阶级的浪子。

波德莱尔不但是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而且是现代主义的创始人之一。现代主义所谓美与善，是指诗人用最适合于表现他内心隐秘和真实的感情的艺术手法，独特地完美地显示自己的精神境界。《恶之花》出色地完成这样的美学使命。

波德莱尔对象征主义诗歌的贡献是他针对浪漫主义的重情感而提出重灵性。所谓灵性，其实就是思想。他总是围绕着一个思想组织形象，即使在某些偏重描写的诗中，也往往由于提出了某种观念而改变了整首诗的含义。

什么？你要问我今天为什么会恨你吗？你当然很难弄明白，还是我来解释更容易。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冷漠无情的女性！

我们曾一起度过整整一天，那天对我来说是多么短暂。我们曾许诺说，我们所有的想法都是属于我们俩的，我们俩的心灵从今以后只是一个。总之，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美梦。但是，如果所有的人都有这样梦想，那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实现过它。

那天到了晚上，你有点累了，想到街口新建的一家咖啡馆前坐一坐。那条街也是新建起来的。到处还撒着泥灰，可已经开始神气地显露出它的华丽。

咖啡馆闪烁着光芒，汽灯光灿灿地用它新兴行业的特有热情燃烧着，在灯光的照耀下，四周的墙壁通明刺眼，一面面镜子反射着银光，大厅内处处装点着金银珠宝；脸蛋胖鼓鼓的侍从们手里牵着狗，太太们挑逗着落在他们手上的隼鸟，女神和仙女们头上顶着水果、点心和野味；赫柏①们和加尼米德②们手中擎着盛满奶茶的双耳杯，有的端着色彩斑斓的水晶托塔……所有的历史和神话都活跃在这闪射的灯光下，都用来为贪吃的人们服务了。

这时，在我们前边的马路上，站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人，他疲惫的脸上长着灰白的胡须，一只手领着一个小男孩，另一只手还抱着一个不能走路的小生灵。不用说，他正在做保姆，领着孩子们出来散步。他们虽然衣衫褴褛，神情却十分严肃，六只眼睛注视着这崭新的咖啡馆，共同欣赏着。只是由于年龄不同，欣赏的程度也稍有区别。

父亲的眼睛在说：“真漂亮！真漂亮！好像这可怜世界的金子都镶在这墙上了。”

男孩的眼睛在说：“真漂亮！真漂亮！可这房子只有和我们不同的人才能进去。”

至于最小的孩子的眼睛，已经看得入迷了，只表现出一种深深的愚蠢的快乐。

歌里说，愉快使人心地善良、感情温柔，这对这天晚上的我来说可是说对了。我不仅被这一家人的眼睛感动，并且我还为那比我们的饥渴更大的酒瓶和酒杯而感到有些羞愧。我转过头来看着你的眼睛，我亲爱的，我想从中发现“我的”想法。我探测着你这对如此美丽的眸子，这双奇特的充满柔情的蓝莹莹的大眼睛，爱神在这里居住，月亮神赋予它们灵感……

可这时，你对我说：“这些人像车门似的大眼睛真使我难受，你不能请店老板把他们从这里撵走吗？”

我美丽的天使，人与人之间多么难以互相理解，思想是多么难以沟通，即使在相爱者之间！

①赫柏：希腊神话中的女神。

②加尼米德：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宙斯的司酒童。

老妇人的绝望

有一位瘦小干瘪的老妇人，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孩儿，感到很高兴，所有的人都对那孩子热情无比，都想讨她喜欢；这个美丽的小生灵像她一样脆弱，也和她一样没有头发和牙齿。

她走近那孩子，想对她微笑一下，或是做出一副讨她喜欢的样子。

可是孩子却吓坏了，在衰弱的老妇人的抚摸下拼命地挣扎着，尖叫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于是，好心的老妇人只好回到自己那永久的孤独中去。她躲到一个角落里哭泣着，一边说道：“唉！我们这衰老的女性真悲惨呀！讨人喜欢的年龄——哪怕是对于天真无邪的人——已经过去啦！连我们想宠爱的幼儿都怕我们了！”

波德莱尔语录

不要把一个阶段幻想得很好，而又去幻想等待后的结果，那样的生活只会充满依赖。

老生常谈中蕴含的无限的深刻的思想，是由蚂蚁世世代代掘成的洞穴。

这是一个自我原谅的自我忏悔者，他一面对自我进行的惩罚感到自豪，一面又试图通过新的蠢举获得自我谴责的荣誉和权利。

我的心思不为谁而停留，而心总要为谁而跳动。

我了解你完美面具下隐藏的一切，是什么让你成为你。

没有一件工作是旷日持久的，除了那件你不敢着手进行的工作。

欲望的大树呀，你以快乐作为肥料，随着你树皮的增厚加硬，你的树梢希望与太阳接近。

世上的男女共享着人间欢乐，没有欺骗，没有忧虑，多情的天空抚摸着他们的脊梁，锻炼着人体这重要机器的健康。

英雄就是对任何事都有全力以赴、自始至终、心无旁骛的人。

天才是对大众的指责和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