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币疯狂

刘泓君

“比特币（Bitcoin，BTC）是一种虚拟货币，其实应该把‘虚拟两字去掉。”比特币玩家李笑来，掏出一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拍在桌子上说：“纸币都是虚拟货币，我看不出它与比特币的本质区别。”接着，他把身上的信用卡一股脑儿洒在桌子上，问：“你现在还用纸币吗？信用卡更虚拟。”

李笑来学过会计，做过新东方学校的老师，办过美国留学移民公司，目前创业研制桌面机器人。他创办的Knewone网站，收集各种好玩的东西，比特币是其中之一。

这种摸不着的非实体电子货币是李笑来眼中的宝贝。他号称拥有的比特币在中国数一数二，但没有人知道具体数量，曾拥有中国最大的比特币集成矿场。“在2011年底，比特币占我个人资产的四分之一。现在已是我现实资产的30倍。”李笑来向《环球企业家》透露。

作为一种财富存储形式和交换媒介，比特币主要用于网上购买。它交易便捷，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在互联网世界付款和收款，如同发送电子邮件一样，只需找到一位比特币用户，将款项付至另一个人的比特币“钱包”（一个计算机文件）。

比特币的交易匿名不留痕迹，它实质是一个字符串，交易时输入对方账户即可。希望逃避监管的海盗，无迹可寻的毒品贩子，以及担心纸币通胀的伊朗人，都是比特币形形色色的用户。

目前流通的比特币约有1050万个，保守估计存在100万个比特币“钱包”，约10万用户。在中国，比特币的收藏和使用者行事低调，行踪难寻，他们四处寻找比特币，却很少公开对外界谈论。

如李所料的那样，比特币不断涨价，涨到了他不敢相信的地步。世界最大比特币交易所Mt.Gox的数据显示：今年4月开始，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比特币汇率从105美元涨到240美元。四年前，比特币创建时的市值仅5美分。

塞浦路斯金融危机推动了比特币的新一轮上涨。这个地中海岛国的金融几近崩溃，拖累欧元下跌，超高通胀已促使塞浦路斯人寻找各种保存财富的途径，一些精通科技的塞浦路斯人把易于兑换的比特币作为减少损失的一种方案。

造币运动

比特币的迷人之处在于是一种“去中心化”和“总量有限”的通缩货币。2009年初，一位自称为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的程序员创建比特币，之后神秘失踪，身世成谜。这种用开源P2P技术软件产生的电子货币，与大多数现行货币不同，它的货币系统独立存在，运行不依赖于政府、中央银行等机构的支持和信用担保。P2P的分布式特性与去中心化的设计结构，确保了理论上任何机构都不能对其操控。比特币被设计成通缩货币，数量将永久限定在2100万个之内。

2011年初，李笑来在GoogleReader订阅中第一次了解到比特币，随后他详读了中本聪的设计论文，“去中心化”设置背后所代表的自由主义经济思想深深吸引了李，他认为比特币简单又逻辑严密的设计体系将使它成为颠覆性货币。

李笑来决定卖掉所有的股票转向Mt.Gox购买比特币。在回笼资金的一周准备时间里，比特币从1美元上涨到了6美元，很快又攀升至20美元。李笑来发现出手的速度远赶不上比特币上涨的速度，他想到自己“挖矿”。

在比特币世界，“挖矿”是用电脑生产比特币，这是除交易外，比特币获取的第二种方式。挖矿需要工程量庞大的计算，主要依靠电脑的CPU或特殊的显卡，后者的挖矿效率高于前者。

决心挖矿的李笑来首先面临的难题是买不到显卡。6000元一张的特殊显卡不是普通大众消费品，卖家往往挂货而手中无货。李对淘宝网上能找到的显卡都下了订单，后来发现卖家背后其实由一家供货，李直接找了供货商上海华硕总代理，拿到了仅存的3张显卡。

2011年7月，比特币已上涨到25美元。李笑来决定卖掉手中四分之三的比特币，用赚取的差价买入更多显卡。最终，李凑到了46张显卡，每两张显卡配上廉价的机箱，组成了23台计算机，开始日夜不停地“挖矿”。李认为这堪称中国当时最大的比特币集成“矿场”。

问题随之而来，强大的计算量使得23台机器需要2万伏以上的工业电。为了满足供电条件，李笑来把挖矿地点选在了北京与天津之间的某处农村，但安置好所有电脑运营的第一天就由于超负荷运转而被断电。之后，断电问题始终没有彻底解决。

李笑来历时五个月的挖矿投入共60万元，挖得的比特币不足100个。机器设备最后以不到五分之一的价格卖出，挖矿不了了之。

尝试挖矿失利后，李笑来把炒股票的经验运用到比特币。当时，正值价格向下波动，他用美国账户大量买入比特币，待微涨后卖出，下跌时再次买入。“那时候，我的目标是拥有这个经济规模的万分之一，就是2100个比特币。”李笑来告诉《环球企业家》。这位比特币的疯狂追随者当时在博客上表示，谁读了他的《把时间当朋友》一书或认为博客不错，都可以用比特币作为感谢。有时0.25、有时0.3比特币，李陆续收到共计20多枚比特币。

神秘背后

2011年6月初，黑客攻破Dropbox获取了大量的用户账号，并获得了用户存在Dropbox的比特币钱包。李笑来的Dropbox也没能幸免，丢失了40多个比特币。当月19日，全球最大的比特币交易所Mt.Gox被黑客攻破，6万个账号丢失，生成大量兑换价为0.01美元/BTC的订单。李笑来存在Mt.Gox的比特币亦在其中丢失。

另一起比特币最大失窃案发生在一台linode虚拟机上。2012年3月1日，黑客在这台虚拟机上偷走了大约5万个比特币。黑客入侵令比特币亦饱受质疑。

每隔一段时间，全球范围就会发生一次黑客攻击事件。一些分析人士认为，2011年底，在中国发生的一起黑客事件与比特币有关。2011年11月，CSDN网站超过600万个注册邮箱账号和对应的密码数据库被攻击，随后，人人、猫扑等多家网站的用户密码惨遭泄露，成为中国互联网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用户资料泄露事件。中国的比特币用户成为损失惨重的群体。

李笑来认为比特币储存的安全风险，与现实中货币失窃情况类似，重点在于用户自身的安全防范。中国使用明文密码且人们习惯于多个账户用相同密码，一旦一处密码泄露就会危及到其他账户安全。

一些人仍习惯用文件保存比特币，李的存储方式已经变为“公钥”加“私钥”的一串数字，这串数字只存在于大脑中，提高了安全性。“就像Idea是防弹的，你打不着。”李笑来说。而硬币的另一面，这种记忆储存的弊端在于，比特币具有不可逆性，一旦忘记密码，存储的比特币就随之消失。

另一种安全保存方式是把比特币埋到“坟墓”中，即把比特币文件存入一台永远不使用的电脑中，就如同把现实货币埋藏在地下一样。

现在，李笑来开办了一家比特币私人俱乐部，主要提供安全咨询。会员入会需要支付10个比特币，按最新汇率计算，相当于人民币过万元。“我不是为了赚钱，这是一个门槛，让真正了解比特币的人进来。”李笑来说。

比特币最初的盛行与匿名性相关。它在交易上不受政府或银行等第三者管制，也没有税赋问题，不可逆且难以追踪流向的特性备受地下经济的青睐。兼做毒品买卖的网站“丝路”（Silk Road）接受比特币为唯一付款方式，该网站单月交易量逼近 200万美元。

瑞典“海盗党”领导人瑞克德·法尔克维格（Rickard Falkvinge）是比特币的忠实拥趸。李笑来曾与他多次邮件往来，探讨诸如比特币匿名性问题。两人一致认为，很多人误读了比特币的匿名属性。实际上，洗钱交易、灰色交易使用比特币并不盛行。普通货币有主权国家的信用担保，比特币没有担保，在国际外汇市场中大起大落，买卖双方在自身比特币账户中移入移出货币时都承担着汇率风险。洗钱意味着大宗金额，汇率波动不稳定对于大额资金极具风险。而毒品交易需要实地接收，即使不使用匿名货币也需要暴露身份，因此匿名性对其意义不大。

这个已存在4年的电子货币，经历了数次黑客入侵和信任危机，追随者却有增无减。看好者认为，比特币的发明正在重新构建世界货币发行体制，一旦比特币在国际市场上的汇率能稳定下来，成为主流，将给银行业带来巨大的冲击，威胁到支付运营商的重要利润来源，同时给监管机构带来巨大的挑战。

价值之争

比特币日渐流行的催化剂可能来自塞浦路斯这样的地方，这种状况已经发生。市场上出现了专门挖掘比特币的制作公司，而越来越多的网站开始接受比特币付款，譬如新闻网站Reddit和博客平台WordPress。

在中国，2012年7月，端宏斌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比特币对冲基金。中国比特币交易平台Btcchina.com的数据显示，4月8日的单日交易量达到1000万元人民币。用李笑来的话说：“快触碰到银监会监管红线了”。

刘晔是罗马尼亚比特币股权交易所MPEx的中文翻译。他开始关注这家公司源于中本聪骰子（Satoshidice）作为第一家用比特币上市的交易公司在MPEx上市。刘晔发现比特币是在2011年的一天晚上，他兴奋得一夜没睡着。半夜里，刘打电话给远在美国的父母，商量收回美元投资转投比特币的想法。

刘对比特币的狂热源于投资价值。他认为比特币与黄金有诸多相似之处：无组织发行，依靠挖矿获取，但比特币比黄金便携且传输便利。刘晔说：“基于总量有限，比特币的价值可以成为世界经济总量的一个度量尺度。”

曾忙于股票、黄金交易，以及开泰拳馆、做高尔夫球裁判的刘晔，已放下手中几乎所有的工作，专注于比特币。刘对比特币价值的认同让他几乎不关注动态价格，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买入和囤积。

刘晔也在做类似比特币的电子货币研究。他例举LTC和TTC两种新型电子货币，“如果把比特币比作黄金，这两个货币可算作银和铜。与比特币的不同是，LTC的总量是8000万个，只能用显卡挖矿。”刘晔告诉《环球企业 家》。

比特币的设计可以被复制，其他模仿设计能否取而代之？刘晔认为，基于比特币已有的用户规模，只要十分之一的极客对新货币模型进行攻击，即可攻破该网络，这是比特币的先行优势。

“囤积”几乎是所有比特币价值认同者的共同理想。中国比特币对冲基金创始人端宏斌认为，比特币通货紧缩的属性易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意为人们总是囤积含金量高的货币，而将含金量低的货币先花出去，形成良币退藏，劣币充斥的现象。如果比特币继续上涨，它的货币属性就会越来越弱。

欧债危机下的塞浦路斯滋生了对比特币的狂热情绪。比特币能否成为避险天堂？中央财经大学研究货币经济的教授李健军认为，随着经济总产量的提高，定量值的通缩货币并不能满足经济总量。在经济萧条时，政府通过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调节经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缓解经济危机的作用，而经济的发展主要依赖于实体经济潜在的产能优势，而非货币。

但李笑来坚决反对李健军的判断，并完全否认了他政府调控的凯恩斯主义经济思想。李更加认可新自由主义学派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的思想，他以主张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闻名，强调自由市场的优势坚决反对政府干预。李笑来引用弗里德曼在《资本主义与自由》的一句话：“钱是一件太严肃的事情以致于绝不该交给中央银行控制。”

这正是李笑来认可比特币的原因，他称其设计原理是人类史上第一次从技术的角度保证了“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从这个角度来讲，它传递的理念已经有足够的价值。

理由在于比特币利用公开分布总账的方法废除了第三方管理。中本聪在《比特币：P2P电子货币系统》一文中写道，比特币的设计解决了电子货币的双重消费问题。以往的电子货币避免双重消费需要第三方机构的监督，而比特币的设计基于密码学原理，不需要第三方中介机构的参与即可匿名交易免于欺诈。

在天使投资人王淮看来，比特币是一场“傻子、疯子和骗子的游戏”。他认为，在这个圈子里，比特币的投机主义者是“傻子”；“疯子”是那些基于感官刺激或信仰比特币价值的极限玩家；而“骗子”是指比特币各种交易平台和交易所。2年前，王淮用自己的电脑挖出两个比特币，虽然他感叹模型设计之美，但深刻体会到“挖矿”所耗费的计算量之大和过程之无趣。“如果没人想玩这个游戏，那么比特币的价值马上就变成零。”王淮这样分析。

“比特币一直就有风险，哪一种货币没有风险呢？”李笑来对《环球企业家》说：“就像银行也会遭受抢劫一样，比特币没有比真实货币更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