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块骨头

一凡

我身上少了样东西，这是突然发现的。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了，我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呀，从小到大，一切都正常，怎么会少了样东西呢？可事实上，我的的确确少了样东西，有例为证。

总公司领导来了，还带着老婆孩子，像是视察，又像是旅游，一干人等，全拥到门口热烈欢迎。

张三迫不及待地弓腰拉开车门，点头哈腰道：“王总、夫人、公子，稀客呀！”

李四一个哧溜把后备厢打开，开始拎行李。

王五啪地撑开一把伞，罩在了正钻出车子的王总一家人身上，嘴里说着王总夫人公子辛苦了，还用手搀上了王总。

赵六满脸堆笑地上前，一把握住王总夫人的手，羡慕地咂吧着嘴说：“哇！夫人一定是有什么祖传美容秘方吧？怎么越来越年轻？快认不出来了。”

钱七则瞪圆了眼睛，在公子面前打量起来，说：“这简直就是王总当年的风采呀，比王总当年还帅气俊逸，真是官相加福相，前程不可限量。”

只有我，坐在办公室里做自己的工作，直到王总一家人在前呼后拥中再次出门，我都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也难怪王总一家人从风景区回来，给每个人都买了纪念章和小挂件，独独少了我一份。

为了充分说明和论证，我再举一个例子。多年来，公司里有个习惯，下级对于上级和上上级，无论是过年过节还是婚丧嫁娶、乔迁升学，哪怕是他们伺养的宠物的生日之类，总是想方设法找出恭贺的理由，心甘情愿地花钱。先是个别人的雅兴和癖好，慢慢地，就演变成了风气和习惯。谁如果不追随和从众就是异类，就不受欢迎和被排挤。我就是这个异类。从走进这个公司大门之日到目前为止的十年时间里，我连领导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有人说我头脑里少了根筋，有人说我死心眼，有人说我不开窍，总之，就是说跟他们比少了样东西。一个两个说倒也罢了，说的人多了，我不得不半信半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少了什么东西，要不，怎么就与他们不同呢？不同得太大相径庭了，以至于举步维艰、寸步难行，活得那个凄惨啊。

那天，我遇到高人了，说白了，是一个乞丐。他向我讨钱，我没理他，再要，我不但不给，反而骂他了。我说：“你有头脑，有双手，凭什么要靠别人的施舍生活呢？你就没有一点点廉耻吗？”他叹息一声，对我大摇其头，说：“你呀，真是不可救药了。”什么？我本打算拔腿就走的，可他的话把我的脚给拽住了。

“你身上少了块骨头！”他斩钉截铁地说。

少了块骨头？笑话！骨头少了还能活吗？又一想，不对，别人不都说我少了样东西吗？难道真是骨头？我折回身，虚心请教起来。他坚定地说：“没错！少了块骨头，是媚骨！”

“媚骨？什么叫媚骨？”他又大摇其头了，一字一字地说：“媚骨乃阿谀奉承之骨，趋炎附势之骨，随波逐流之骨，人云亦云之骨，吹牛拍马之骨，卑恭屈膝之骨。你呀，还能不注定苦难？”原来如此，难怪……

我问他：“哪里可以买到媚骨？买一块装上不就得了？”他哈哈一笑，说：“媚骨一为天生，二为后天萌生，自不生，何处去买？不将真心真性真情藏匿或丢弃，何处去生？有它未必是福，无它未必是祸呀。少就少矣，多乎哉，真人也。”

题图/领导要游泳/佚 名

·点 评·

作者在行文之初就设置了一个悬念，说自己少了样东西，在文章的结尾处，才向我们揭开了谜底题，原来少的是一块媚骨，达到了引人入胜的目的。生动的人物形象刻画也为文章增色不少，比如：“张三迫不及待弓腰拉开车门”、“李四一个哧溜把后备厢打开”、“王五啪地撑开一把伞”，几个动作就将三人的谄媚嘴脸刻画于我们眼前，同时也与自己的形象形成了反差，为后文自己少了一块媚骨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除了独到的艺术构思和形象生动的人物刻画之外，文章的题旨也让我们深思：当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态浸入一个人的骨髓，此人便多了一块媚骨，如若此态已然浸入骨髓，又当如何？

（孙慧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