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视野下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身份危机

2013-04-29 05:03雷晓艳
编辑之友 2013年8期
关键词:文化生态

摘要 全球化的冲击、多元文化生态的压力以及社会公众的角色期待与自我表现的差距,使海外华文传媒陷入文化身份危机之中。我们要辩证性地看待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身份危机,只要找到危机的根源,并科学地加以防范和应对,身份危机也可以转化为发展的契机。

关键词 华文传媒 文化身份危机 文化生态

雷晓艳,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南科技学院新闻传播系讲师。

一、问题的提出

海外华文传媒是中国内地、香港、台湾、澳门以外,以汉字为传播方式的大众传播媒介,包括报纸、杂志、网络媒体、广播、电视以及各种新兴媒体。[1]海外华文传媒的历史源远流长,从1815年《察世俗每月统计传》创刊至今,已经走过了近200年的历程,形成了以东南亚、北美、欧洲为重镇,遍及东亚、拉美等5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传播网络。在数量上,目前运营中的海外华文媒体数量有300家以上,海外华文报刊总数达4000多种。海外华语广播电台、电视台近百家,网络媒体数量较多较杂难以统计。[2]进入新世纪,随着中国加入WTO以及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的成功举办,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海外华文传媒迎来了繁荣发展的黄金期,集团化、网络化、跨国化及本土化成为华文传媒发展的新趋势。与此同时,海外华文传媒的功能定位日趋多元,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传播信息、弘扬中华文化、积极展示良好的中国形象,更努力地融入当地主流社会,成为海外华文传媒的新使命、新任务。

可以预见,伴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海外华文传媒将拥有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然而,长期以来,文化身份问题却一直困扰着海外华文传媒,并在很大程度上制约其发展。对于什么是文化身份,加勒比学者斯图亚特·霍尔在其著作《文化身份问题研究》中,提出了两种身份观:一种是“把‘文化身份定义为一种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自我,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们也共享的这种‘自我。按照这个定义,我们的文化身份反映共同的历史经验和共有的文化符码,这种经验和符码给作为‘一个民族的我们提供在实际历史变化莫测的分化和沉浮之下的一个稳定、不变和连续的指涉和意义框架。”[3]另一种观点,则把文化身份看做“既是‘存在又是‘变化的问题。它属于过去也同样属于未来。它不是已经存在的、超越时间、地点、历史和文化的东西。文化身份是有源头、有历史的。但是,与一切有历史的事物一样,它们也经历了不断的变化。它们绝不是永恒地固定在某一本质化的过去,而是屈从于历史、文化和权力的不断‘嬉戏。” [4]霍尔对于文化身份问题的思考,其核心是文化认同的共性与文化身份的差异性。文化身份既是一种稳定的统一的 “存在”,同时又是一个不断“变化”的问题。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身份作为一种社会相对稳定状态的描述和社会整体的观照,会是相对统一和主导的存在。但是当一个社会处于过渡或者转型期时,社会文化处于断裂的状态下,统一的身份也将暂时被打破,会出现某种认同紊乱和身份危机的状况。[5]

简言之,文化身份危机就是指主体与其所属的社会文化之间出现割裂、偏离,从而引发文化认同的矛盾和不确定性,进而在观念、心理和行为等层面,表现出冲突、模糊、异化和焦虑的一种现象。传媒作为文化的载体,同时也是文化的构成部分,一个清晰的、辨识度高的文化身份对于其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海外华文传媒在文化传播过程中,被赋予双重身份,它们一方面是“国内媒体在国外的延伸”,承担着塑造和宣传国家意识形态、维系族群认同感的重要使命;另一方面,它们又不断接受异族文化的洗礼、融合,已不再是单一的华族身份,而成为当地多元文化的一部分。换言之,宏大的国家意识与文化寻根身份相互交织,海外华文传媒在地理空间和文化空间中不断进行双重身份认证,难免出现身份的模糊、异化、混乱等现象,是为危机。

二、海外华文传媒文化身份危机的多维审视

1. 全球化与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身份危机

全球化、现代性与文化身份,三者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学者汤姆森认为,“全球化本质上就是现代性的全球化,而现代性则是身份认同的孕育者”。与之相类似,另一学者吉登斯也指出,全球化是“现代性的全球化”“现代性正内在地经历着全球化的进程”。可以说,现代性的必然后果之一是全球化。全球化以现代性为号角,试图将一种通行标准文明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推广,目的在于实现文化趋同,因而全球化也被指责为“文化霸权”的罪魁祸首。文化趋同对于文化多样性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因为如此,文化身份的建立和辨识在全球化时代显得更加重要。在此背景下,众多国家纷纷起来捍卫本土文化,因而产生了文化身份问题。

在全球化的冲击和西方话语的强势渗透下,海外华文传媒面临着被“边缘化”的危险,其文化身份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危机。这种危机的主要表现是,在跨文化传播和文化全球化的交互作用中,存在着严重的不平等关系,即华文传媒跨国传播的“文化逆差”现象。所谓“文化逆差”,是指一个国家在同其他国家的文化交流中引进文化要素的数量大于输出文化要素的数量;外来文化对本国的影响大于本国文化对外来文化的影响的现象。[6]美国的布热津斯基在《两代人之间的美国》一书中就指出,全球至少有65%的信息源和信息接收终端在美国,世界上流通的80%的文字和影像来源于美国。所以,尽管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是华人,华文传媒的国际影响力至今还相当有限。从世界媒体的格局看,英语媒体占据80%的份额,在全球传播体系中的统治地位无人撼动。尽管华文传媒始终坚守传承中华文化的历史使命,坚持输出先进中国文化的内容取向,但在融入所在国的文化尝试中,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这种影响在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甚至超越了对于本国文化的依赖。21世纪初,美国一些华文媒体提出“融入主流社会”的目标,如芝加哥《辰报》提出“重视主流,进入主流”,把面向主流社会“作为在美国的侨报让华人社区了解美国主流政治,帮助华人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维护华人合法权益的正当途径”。被称为全球华人第一报的北美《世界日报》更提出了“效忠美国、热爱中华、创造美国华人的最大福祉,争取美国社会以平等待我族裔”的口号。

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一方面大大推动了全球化进程,另一方面也削弱了年轻一代海外华人的民族认同感。再加上以英语为代表的语言文化的强势话语冲击,使得这些年轻华人游离于华人文化身份与异族文化身份之间,客观上强化了这种“文化逆差”。特别是近些年来,随着信息科技的高速发展,西方文化的影响长驱直入,无所不在,成为或正在成为世界范围内占支配地位的话语体系。在全球化时代,文化边界的大门已形同虚设。这对捍卫和保存中华文化的传统提出了严峻挑战。2000年,新加坡总理吴作栋在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曾表示出类似的忧虑:“需要对年轻人灌输传统价值观念,否则他们的这种观念可能会逐渐淡漠,逐渐消失,因为他们现在可以通过互联网、旅行、学习,而受到很多西方的影响。”[7]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化逆差”的影响。对于华文媒体而言,“文化逆差”的存在,首当其冲是导致其文化立场遭遇挑战,继而引发更广泛的华语世界文化身份认同的危机。全球化语境下,构建文化身份认同已成为当前华文媒体和华人世界的共识。

2. 文化生态与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身份危机

进入21世纪,华文传媒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华文传媒在数量、种类、质量上,都得到了迅速发展。但从整体上看,华文传媒的生态环境,尤其是文化生态环境,却并不乐观。所谓文化生态(cultural ecology),即“在特定的文化地理环境内,多样性的文化通过文化链接,形成一个由交互作用的文化体及其环境组成的功能整体”。[8]对于华文传媒而言,文化生态的重要性不亚于生物多样性和维持生态平衡。一个物种一旦灭绝对人类将是无可挽回的损失,同样,一种文化及其表达方式的灭绝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在文化工业化背景下,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强势国家,打着文化普世主义的旗号,肆意践踏文化多样性,世界性的文化生态出现了物种减少和文化单一化、同质化的危机。这逐渐改变了许多国家文化创造的传统方式,美国著名人类学家萨林斯曾说:“所谓的传统文化,不是最初的本土文化,而是受到了西方文化浸染过的文化,许多传统文化都是在吸取了西方文化后重新塑造出来的。”[9]处于异族文化环境中的华文传媒,更是遭到西方文化的全方位浸染,特别是我们日益薄弱的日常行为规范和传统文化习俗正受到西方文化中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和行为准则等严重冲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传统文化的断裂、中华文化的僵硬。海外华文传媒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失衡,其生存空间不断被蚕食和压缩,这不仅造成华人文化归属感缺失,更使华文传媒陷入文化身份的危机之中。

当前华文传媒的文化生态现状无疑给上述危机做了最好的注脚。首先是受众数量的减少。一方面,随着老一代移民相继离世,新生代的华人华侨成为华人社会的主流。以英国为例,英国约有 30 万华人华侨,其中新生代约占1/3,大约有 10 万人。[10]他们大部分长期生活在外语环境之中,对于华文传媒的情感寄托和依赖较之父辈淡薄很多。相反,他们对所在国的主流文化融入程度高,更倾向于借助主流社会的主流媒体来获取资讯,这样就造成了华文传媒受众“分流”。另一方面,虽然华人的数量在增加,但是懂华语的人数在减少,华文传媒的受众培育依然艰难。究其原因,汉语的国际化程度较低,在国际社会的使用范围十分有限,其国际地位不敌英语、法语,甚至日语。再加上汉语语言文字、词汇、字体和行文的规范、标准,使得汉语的普及率仍然较低。

其次是所在国的文化政策也在不同程度地压缩华文传媒的生存空间。尽管世界各国对于华文传媒的政策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可以分为四种类型:多元主义类型、同化主义类型、分裂主义类型和好战类型。[11]尽管分裂主义和好战两种类型的文化政策已经丧失了存在的立场,但文化同化依然存在,影响依旧深远。在华文报业曾经非常发达的老挝、缅甸、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由于20世纪60、70年代政治情况的变化或受反华、排华浪潮的影响,这些国家中的华文报刊纷纷被封闭,华文报刊几近绝迹。在海外华人最多的印度尼西亚,政府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允许华人社团及出版物存在,对华文报刊采取限制、压制、打击和最终消灭的方针,华文教育也因此中断了30年。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华人的身份被认为是一种耻辱,年轻一代华人已经完全印度尼西亚化了,他们成为印尼强迫政策的牺牲品,成为迷惘和困惑的一代”。[12]在新加坡,政府为了消除种族主义尤其是华族的沙文主义的影响,而将一个多种族的移民社会改造成具有新加坡意识的“新加坡社会”,即所谓的“新加坡化”。如此,文化身份认同成为一个尖锐的问题。虽然文化的多元化发展已成主流,但从世界范围看,海外华文传媒多处于多元主义和同化主义的中间类型,他们一方面渴望并且不得不融入主流社会,另一方面又希望在融入的同时保留母族文化的精髓。正是在融合与守望、反抗与调适的夹缝中,华文传媒艰难地“游走钢丝”,其文化身份出现异化,不可避免地刻上其他文化的烙印。

3. 角色期待与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身份危机

所谓角色期待,是社会对角色扮演方式的定义。角色期待以职业角色为基础,是围绕着这种职业角色所开展的一整套权利和义务的期待。事实上,由于海外华文传媒面临的特殊文化环境,以及自身人力、财力、物力等原因,社会公众对于华文传媒的文化角色期待与华文传媒自身的文化角色定位存在着一定差距,这种差距导致了华文传媒的行为表现与社会公众对其行为期待之间的差异,造成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角色冲突”。同时,这种冲突反作用于华文传媒,更加深了华文传媒的身份危机。

海外华文传媒的角色定位,经历了“外宣窗口”到信息沟通桥梁、文化传承纽带、全球华人“代言人”的嬗变。特别是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华文传媒的政治意识形态逐渐减弱,传播国家文化软实力、建构国家文化形象、打造中国“话语权”日益成为海外华文传媒的自觉和共识。不少华文报纸,如法国《欧洲时报》、奥地利《欧洲华信报》,在服务当地华侨华人社会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将争取华侨华人利益、发出强音、争取国际社会“话语权”作为新时期华文传播的重要使命。

虽然社会公众对于海外华文的期待与华文传媒的自我定位不谋而合,然而,华文传媒的行动、表现却并不像他们宣称般美好,社会公众的期待与华文传媒的实际表现之间出现了落差。这种落差至少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国际传播的舞台上,海外华文传媒的声音依然十分弱小,甚至存在不同程度的缺席和“失语”。当前,以西方文化为主流的媒体跨国传播体系已经形成,无所不在的广播、卫星电视和互联网三网齐下,覆盖全球。美国国际卫星电视的规模和影响,使其成为功力最强大的扬声器,全世界共有137个国家在接收美国的CNN昼夜新闻节目。在这个扬声器里,西方对东方、对华人的认识,是以西方文化为基础、以西方科学为标准、以西方思维为方式来进行的,他们的言说、书写中呈现的华人形象,是他们眼中和心中自以为如此的形象,他们成了代替华人说话的“言说者”,而我们却成了“失语者”。二是意识形态色彩依然存在,外宣仍然是海外华文传媒的一项重要任务。用宣传夸大成就或掩饰缺点,其效果只能适得其反。新加坡《联合早报》在一篇评论中曾说道:“中国发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变化,但中国依然存在很多的问题和困难……外国人既不应当只挑中国的毛病而抹杀它的成就,中国也不应该只炫耀自己的成就而不让外国讲它的缺点。”不说问题和淡化问题,受众就会产生不信任感或反感。因此,全球化中的华文传媒应当改变思路,把对华人社会的宣传改为提供一个公共辩论的平台,成为研讨一切与大众有关的重大问题的论坛。

结 语

综上所述,面对全球化的冲击、多元文化生态的压力以及社会公众的角色期待与自我表现的差距,海外华文传媒陷入文化身份危机之中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文化身份认同的艰难探索和不懈努力,实际上也反映了华文传媒在危机中寻求自我确认、自我发展的生存策略。文化身份的建构性、动态性特征决定了一种文化身份的稳定建构或者某种状态下的调适是有可能实现的。因此,我们要辩证性地看待海外华文传媒的文化身份危机,“祸兮福之所倚”,只要找到危机的根源,并科学地加以防范和应对,所谓的身份危机也可以转化成发展的契机。

参考文献:

[1] 海外华文媒体[EB/OL].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300914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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