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视“小时代”的“内史第”

李泓冰

李天一这些日子又浮出水面。这个长得挺体面的男孩，做下极不体面的事，让父母颜面扫地，也让舆论又一次集中讥诮起所谓“二代”现象。

不少“二代”的不争气，让人想起了遥远的秦二世胡亥。秦始皇原是指望“始皇帝、二世、三世，乃至于万世、万万世”的，结果养了个胡天胡地的儿子，遂二世而绝。“二世现象”古已有之，于今为烈，如何跳得出这个魔咒？

有一人，有一宅，从史影里悠然浮现，将之从容点破。

客居上海有年，迟至近日才发现，浦东川沙有个神奇的宅子：内史第，细细看过之后，很为自己的木知木觉愧怍。

这是座江南名宅，曾经的主人是黄炎培，那位中国职业教育的先驱。当然，他更著名的故事，是当年在延安窑洞向毛泽东剖肝沥胆：“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后来，此话竟以“黄炎培周期率”传世，黄的洞见，令人叹服。

国如此，家亦如此。每一个家庭都不妨自问，是否跳得出这周期率？

内史第跳出来了。它的神奇是叠加的，小小一处府第，除了黄炎培以及他音乐家的堂侄黄自、水利学家的儿子黄万里等，还有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宋氏姐弟：宋庆龄、宋美龄、宋子文均在这里诞生；襁褓中的胡适，也被寡母抱来这里厝居。穿越到1893年的冬天，当毛泽东在湖南韶山农舍里呱呱坠地，川沙内史第里，宋家正准备一个月之后庆龄的周岁礼，胡适则刚度过两周岁生日，而十五岁的黄炎培常在书房攻读经史，浑不知身旁的两个幼儿将在中国历史担纲重要角色……

何以内史第成了国之栋梁的聚合处？何以这里走出的人物，就能惠及子孙，瓜瓞绵绵？家风这边独好，必有原因。

且看黄炎培如何教子。有个故事会让今日的父母们大汗淋漓。“一·二八淞沪抗战”期间，他演说抗日，忽然指着台下的儿子黄大能怒吼：“大能，你站起来听着，如果你贪生怕死，投降做汉奸，日本人不杀你，我们也会杀掉你！如果你上战场牺牲了，我们全家将感到光荣！”

天地正气，沛然其间，闻之令人神旺。其子黄万里强项耿直，因对黄河三门峡水库上马提出异议而不惜成为右派，其来有自啊！倘若李天一的父母也能有此一吼，天一焉有今日？

平俗如你我，断不会纵容孩子为非作歹，又将如何谆谆教子呢？不外乎是——街面上有冲突，孩子你躲远点儿；看到老人摔倒，别傻乎乎去扶；期末考试你和同桌谁考得好呢？你喜欢苹果手机吧，只要中考进了市重点，妈妈就给你买……

这些絮叨，很顺理成章，但仔细一想，却潜移默化着种种的小计较、小功利与小算计，是非与尊严却被轻轻忽略，更不要说凛然正气与过人胆识了。在这样的絮叨声中，我们怎么能指望，怎么配拥有黄自与黄万里这样学养深厚且豪气干云的后人？

现在流行“小时代”，如果在家教上也“小”了胸襟，“小”了正义，养出的“小人”，跳不出“黄炎培周期率”，岂非顺理成章？

唉，愧对内史第主人的“小时代”！

【原载2013年7月6日《新

民晚报·评论》】

插图/“奖励”/范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