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磊
2013年6月15日下午,于莺换上急诊科的蓝色制服,开始了她在协和医院的最后一个夜班。这个被誉为“急诊科女超人”的女医生长达12年的公立医院生涯在次日就结束了。一周前,她在微博上向210万粉丝公开了决定——离开协和。“不和科研考核大夫的评判体系玩了。”她说,“我玩不过。”
事实上,在过去两年多里,和于莺一样感觉心力难支的同行还有更多。仅2011年一年,上海某公立三甲医院就有20名医生辞职,北京协和医院内科曾一年内有10名医生辞职。2012年,协和肾内科主治医师朱岩和著名心血管专家胡大一的“出走”成为震动医疗界的大事。2013年这股潮流继续发酵。1月,自称在“公立医院体制海洋里泡了20年”的上海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血管外科主任张强同样选择了“上岸”。5个月后,于莺也加入了这一行列。
于莺所在的“急诊科”在协和左侧小巷的尽头,但如今,这里已无法名副其实——不仅仅是紧急医疗之用,还被迫成为门诊的延伸。“航母式的‘医联体让一些大型医院成为航母。”于莺说,“这最终会让一线大夫尤其是急诊科医生成为炮灰。”
赶不走的公费医疗者
“在我的理想中,公立医院是真正为老百姓看病的,要把特需医疗完全剥离。”于莺曾这么认为,但她很快意识到现实的复杂。
协和医院的官网显示,在该院新增后总计1855张的床位中,急诊科床位占36张,儿科占40张,而特需病房占149张,是前者总和的近两倍。协和医院永远没有空位。新患者进不来,旧患者不肯走,曾经有一位公费医疗患者住了三年,经协和起诉后,“患者”才最终离院。
“急诊医生很多时候要用70%的精力应对家属的沟通和突发事件的处理,能有30%的精力考虑如何治疗患者就已经很好了。”在北京急救中心急诊和CCU(冠心病监护病房)工作十多年后,张晓东无奈递交了辞呈。
2008年以后,协和医院急诊科已有12名医生辞职,但不仅仅是因为医患关系,还有僵化的医生评判体系。其中SCI论文是跻身专家资格的必要途径。
在协和医院工作9年期间,朱岩将30%的时间花在写论文上,与花70%~80%精力的医生相比,朱岩的科研成绩属于中等偏下。“在公立医院系统,影响力不是取决于你对患者的影响,而是你在学术圈的地位。这些对我来说很虚,我更喜欢给患者看病。”朱岩说。
开药也要服从上级
2012年末,在301医院当了一年半住院医师后,李陶从这个声名显赫的地方辞职了。如果他愿意慢慢熬,那么几年后,他就可以定科,开始一步步向体制的金字塔顶端攀登。
尽管301医院的药费较同等医院高,但是李陶并没有从医院收益中分得一杯羹。他每月薪水总计不足3000元,大部分时候要靠父母接济。“医生的劳动价值得不到应该有的体现,制度逼着医生为了养家而去收红包和回扣,法律不允许,但是制度是默许的。”于莺说。
真正令李陶难以接受的是所在医院下级必须对上级绝对服从。尽管不是党员,但他每周必须参加政治学习,给患者开药时也必须开上级指定的牌子。这一切,令他反感和不适。
“药厂会赞助医院的学术活动,以及捐赠科研基金,所以要给患者开他们生产的药。”李陶说。有一次,在开药问题上,他与上级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他认为开几十块钱的药就可以,而上级认为要开更好的药,最后他只能“服从”。
社科院研究员朱恒鹏指出,目前全国平均药品费用占总医疗费用的45%,是世界上药占比重最高的国家。改变之路还很艰难。
自由执业是必经之路
3月底,张强用微信公共账号推送了题为“上岸第一季”的文章,分享走出公立医院的心得。
加入了一家有外资背景的医疗中心后,现在的张强已经告别了流水线式的问诊方式:每天看6个门诊,一天最多做三例手术,仅为在公立医院时工作量的一半,机构收益还能分成。
“在这里,所有的都是为医生服务,我现在有自己的秘书。”张强笑着说,“2012年也是外资高端医院发展的爆发期,他们要从社会上网罗一批临床水平优秀、有一定市场号召力的医生。现在是体现个人社会价值的黄金时间到了。”
离开协和医院这棵大树后,朱岩在深圳创办了一家医疗连锁诊所,目前第五家即将开业。从上海三甲医院妇产科辞职加入朱岩团队的马蕾说:“我只想做个对患者负责的好医生,而现在我找到了平台。”朱岩的前同事也向他表达过离开的想法,“但他们一是没勇气,二是没机会”。
加入朱岩的诊所后,李陶不用再按照上级的指示开药,他们沿用香港模式,实行预约制,对常规病实行380元的打包收费。偶尔,习惯了人头攒动的挂号大厅的患儿父母也会问他:你们这儿这么空,没有人气啊,是不是不能保证质量?
“国际上的公立医院是负责基本医疗,其他则交给私立医院和诊所。等到中国的民营医院积累到一定数量,社会也会有一定的信心。”张强说。
“公立医院的公益性逐渐回归之后,提供的便是基本医疗服务,这会倒逼各种人才的重新市场价值定位。医生自由执业是中国医改的必经之路。公立医院人才流失,看似流失,却是流动,从国家层面、区域层面来说一定是好事,这与医改的大方向和国际潮流是合拍的。”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说。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