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日子里地老天荒

方妮

刘玫 女 32岁 职业学校教师 南京

还是女儿发现了孔伟的外遇。晚饭后，我正在卫生间大声埋怨孔伟洗完澡不换鞋，把地板踩得全是水，女儿进来拿着孔伟的手机给我看：“爸爸在吻别的阿姨。”我手里的拖把哐当落地。

我把手机扔给孔伟，他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把女儿哄睡后，他说出了实情：他们在一个合作项目中认识，“不过我们之间发生关系也才是近一年的事。”他小心翼翼地解释。

那两天，往常回到家就唠叨个没完的我像个木头人，木然地做饭、送女儿上学、上班、做家务。离婚还是继续？我不敢想，潜意识里一直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不相信曾经爱得深刻又热烈的我们，也会像很多人的婚姻一样，在现实岁月里蒙尘。

我和孔伟是高中同学，我们经常在课间休息时站在教室走廊的窗户边聊天。聊政治、经济、娱乐八卦、理想……一来二去，我发现神出鬼没的他幽默、健谈、兴趣广泛。高考一结束，我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他考得很好，被南京一所名校录取，我勉强过了二本线，选择了大连一所学校。四年间，我们在大连和南京间奔波，信写了满满一箱子。大学毕业后，他考研，我来南京找工作。日子很艰难，但很幸福。每天下班跟着他去食堂吃饭，拉着手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散步、看他打球、陪他加班做课题……这份感情让我很踏实很温暖。他在做每个决定之前会跟我商量，会考虑对我的影响；我做每个选择也会考虑他的立场和我们的未来。相互安慰、相互鼓励，我们自然而然地把对方纳入自己的人生轨迹，以为可以携手并肩走完人生路。

因为两家离得很近，用我妈的话说，彼此“知根知底”，两家人对我们的关系一致赞许。2008年，孔伟毕业后进入南京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当年十一，我们顺理成章地结婚，次年生下女儿。

我在这种安稳的日子里忙得不亦乐乎，以为世界上每扇门背后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千篇一律。但在冗长平常的日子里，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苛刻、抱怨连连。孔伟不洗手不能抱女儿；吃饭不能有响声；衣服、鞋子不能乱放；更不能抽烟、说脏话……为了减少家务活，我严格要求家人不能随便动家里的东西，用完的东西一定放回原位，否则，我就像机关枪唠叨个没完。

為了避免频繁地换洗沙发罩，我用一个大床单把沙发罩起来再坐；漂亮的茶几上，铺了塑料桌布。为了防止家人忘记，我还把各项“规定”打印出来，贴在进门处。孔伟一开始苦不堪言，在他看来，家就是彻底休息和放松的地方，“乱点才有家的感觉。”我每次都狠狠数落他：“乱到什么程度？没有下脚的地方你才满意吧？你收拾过几次家，拖过几次地？回来就像大爷，你在打游戏、看电视、喝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干吗？！”孔伟常常被我噎得哑口无言。

女儿3岁以前，我每天五点多起床，榨蔬菜汁用来和面，包馄饨、做面条；煮肉做肉松、做酸奶，把东西做好分装完毕装进冰箱，让婆婆或妈妈按照我的指示做给女儿吃。我尽我所能让女儿吃上放心食物，孔伟看我每天忙得脚不点地，说我如此辛苦虽说是为了女儿好，但更大程度上是为了自己，为了把自己对女儿的爱表达出来，力争做一个完美母亲而已。

是的，回头想想，自从女儿出生后，我们从来就没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原来我们每晚都是同时上床，在睡眠之前，聊聊每天经历的事、对热点新闻的看法、朋友的故事等。女儿降生后，我睡觉的时候，他都已在打鼾了；他起床上班时，我还在厨房里忙碌，“这些年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听着你的唠叨声，甚至看不到你的表情。”在我们离婚前夜，孔伟如是说。

我以为我已经用行动在表达我对他、对这个家的深爱了，以为有爱，正常的沟通可以不必了。可没想，爱被冻结在这经年累月的沉默里。

我不知道他每天穿哪些衣服出门，不知道他衣橱里何时多出来一堆新衣服；我不知道他每天的具体工作，不知道他为了项目的事情愁得焦头烂额。他在阳台抽烟，我以为是他无法控制烟瘾；他躲在卫生间打电话，我以为他是怕吵着女儿睡觉；他升职了，我不是冲上前抱住他说“老公真棒”，而是提高了声音问“工资能涨多少”；他累了倦了烦了的时候，我还在埋怨他懒惰、不长记性、不自律、堕落。我在琐碎的生活里，变得世俗、刻薄、自利、狭隘。我没了梦想，也不再有激情。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已足够醇厚，可以抵挡岁月的任何侵蚀。

孔伟说，谁都想要个能干的老婆，工作出色，家里井井有条，可相比我永无止境的忙碌，他更希望我能静静坐下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坐着，让我感觉你还在我的身边。”他说他很少会关注地板是不是脏、房间是否整洁，他只想家里的笑声可以多一些。“每次我按照你的指示找东西，如果找不到，你的声音就会提高八度，满是鄙夷和不满。”孔伟说，“我心里就很不舒服，各种不满就会涌上来，觉得你不再是我深爱的那个人。”他甚至希望我能尽早发现他出轨的事，“至少证明你还关注着我。”

“结婚前我们都期望幸福美满，婚后却发现只剩抱怨和埋怨。”孔伟把憋了几年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我哭得没有声音。或许，内心里，我们依然很爱对方，但我用控制、命令的方式，让我们的爱步履沉重。

朋友说，他就没有错吗？他是在为自己出轨找借口。是的，多年来，他只听到我的抱怨，我只看到他的懒惰。我们在彼此的缺点里，从亲密无间到同床异梦。

公婆极力反对我们离婚，一再恳求我原谅他。有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很努力地试图修补我们的关系。旅游、看电影、逛街……可因为刻意，反而更加疏远。他变得小心翼翼，我变得欲言又止。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却貌合神离。挣扎了一年多，我们于2012年10月份协议离婚。

或许所有的伤心都已在婚姻最后的窒息里消耗殆尽，办完离婚手续的那一刻，反而有轻松的感觉。现在女儿的很多事，我已学会放手。或许爱一个人并不是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事无巨细地帮他操持，而是首先尊重他，以他需要的方式爱他。希望未来的你，40岁左右的年纪，喜欢孩子，有份稳定的工作，哪怕清贫，但相互尊重，让爱在庸常日子里，走向天荒地老的明天。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