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看社会转型对乡土小说的影响

2013-04-29 09:25王孟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3年9期
关键词:泰来柳青乡村

作为一名扎根西北的作家,陈忠实的作品永远透露着他对故乡的眷念和对生养了自己的那片土地的热爱。作为中国当代文坛的重量级作家,他创作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斩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除此之外,陈忠实创作的小说《康家院子》、散文集《告别白鸽》也展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而他创作完成的短篇小说《乡村》更是一部反映社会转型的佳作,表达了新时期作家对于社会、人性、历史的全新思考。

一、社会转型与《乡村》

一位成熟的作家必然具有相对稳定的文学风格,他们往往是从前人的创作中获得灵感,然后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和社会阅历进行艺术再造。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历史中,陈忠实无疑是一位颇具分量的作家。在仔细阅读他的小说之后,笔者不仅能够感受到他对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也能够感受到他对关中人民的热爱。在陈忠实的一生中,他经历了从旧社会到新中国、从“文革”十年到改革开放的两次社会转型,每一次社会转型都或多或少地在他的头脑中留下了一定的印记。正是这样独特的人生经历使得陈忠实的文学作品始终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当读者品味了浓厚的乡土滋味之后留下的则是深深的思考。

小说《乡村》讲述了发生在“小台湾”——小王村的故事,这是一个谁都不愿意去当领导的村子。对于小说的主人公王泰来而言,放在他手上的绝不是一个香饽饽,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但是没有任何办法,或许是实在受不了每天到他家里劝说的胡子长辈,或许是真的轮庄轮到他了,王泰来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小说讲述的故事就在一片让读者摸不清头脑的叙述中开场了。

“打墙的板,翻七下!”泰来自言自语叹出这句乡谚来,概括了他所经历过的小王村风云变化。谁能预测从土改、合作化到公社化,一直使大王村在全乡、全县都有声誉的王玉祥会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呢?他在玉祥手下当队长时光,那是包括大王村在内的王村大队最红火的“贞观盛世”!只是遇到那年放“卫星”,他放不上去。“只放到树梢高”——这是王村支书王玉祥挖苦他的话,“你真是个拗家伙!”随之同意了公社的意见,撤了泰来这个拗队长的职。

对于曾经“赌过咒”不当队长的王泰来来说,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曾经的领导借钱。陈忠实详细地刻画了王泰来复杂、纠结的内心世界:一方面,他对于曾经的领导最终会成为“地主分子”感到困惑不解;另一方面,他又在仔细琢磨如何劝说王玉祥。对于生活在农村的普通农民而言,他们无法理解各种形式的政治运动为什么会发生?他们也无法改变历史的演进和发展,作为历史洪流中的微小沙砾,他们能够做的就是以中国人少有的坚韧默默地活着。

但平静的生活中总是会出现或大或小的波折,对于生活在小王村的人们来说,九娃的存在不时地扰乱了他们的平静生活。从最初的贪污到后来让王泰来认清形势、再从四清中整垮王玉祥,作者讲述的似乎都是农村生活中琐碎的小事。当宣传队长利用五十块钱强调小王村的派性问题时,小小的村庄直接与大的社会环境联系在了一起。在历次的政治运动中,九娃试图在小王村上台却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阻挠。正是由于人们看到了他在唯一的一次当队长的过程中暴露的嘴脸,才导致了这一局面的出现。九娃的存在并不是个别现象,他是中国农民思维深处劣根性的具象化。人们对于他的反感就是对自身缺陷的反抗。而小王村人们的觉醒则缘于历次社会转型中九娃的表现,正是由于他精彩纷呈的表现使得人们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行为,这是对于自我文化体系的反思。

二、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超越与社会转型的思考

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涌现的作家中,陈忠实并非第一位将社会转型对于农村社会的冲击作为创作内容的作家。早在新中国成立之际,柳青就以《创业史》歌颂了社会转型带给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但柳青的作品存在的最大缺憾在于,“具有比较明显的、有时甚至是十分强烈的抒情和议论色彩,柳青在小说中描写人物和事件的时候常常会把自己的主观态度和情感好恶明确地表达出来”[1]。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柳青的创作或许是值得称颂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人们对于现实主义创作在文学作品反映社会问题时的认识方式有了明显改变之后,文学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表达作者对于社会问题的思考。

陈忠实创作的《白鹿原》《康家小院》《乡村》等一系列的乡土小说具有鲜明的审美特征,集中表现为在遵循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基础上有了明显的超越。“陈忠实不仅注重对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作品的学习和借鉴,而且还把目光转向了现代主义文学的艺术方法和表现技巧,从而使其创作的艺术底蕴显得更加丰厚,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征。与柳青一样,陈忠实这一代作家在他们的文学观形成的时候,接触的主要也是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思想,尤其是受俄苏文学影响的现实主义文学观念。陈忠实在回顾自己的创作道路时说道: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是我阅读的第一部外国作家的翻译作品……从此我便不能忘记一个叫做哥萨克的民族,顿河也就成为我除黄河长江之外记忆最深的一条河流……我对俄国和苏联文学的浓厚兴趣也是从阅读《静》书引发的。”[2]

在他的作品中,读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西北风味。对于陈忠实而言,西北的土地养育了他,西北的文化滋养了他。在他的作品中充斥着大量西北方言,还有许多直接描写西北人民群众生活习俗的文字记述。这样美好、轻松的内容在小说《乡村》中并不多见,更多的则是作者对于社会的思考。对于生活在“小王村”的人们而言,历次的政治运动让他们先后更换了多名领导,最终为了不让九娃上台缔结了“轮流上台”的制度。在看似荒诞的制度背后隐藏着人们对于社会转型的思考,对于普通的小王村村民来说,他们无法左右历史前进的车轮。但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选择维持社会秩序的有效方式:一方面,小王村正常生活秩序的维护需要权力的保障;另一方面,人们还需要用一定的文化观念对小群体加以引导。

对于中国传统的思想体系,梁漱溟先生曾这样评价:“在儒家的领导下,两千多年间,中国人养成一种社会风尚,或民族精神,处最近数十年浸浸澌灭,今已不易得见,过去中国人的生存,及其民族生命之开拓,胥赖以此。这种精神,分析言之,约有两点:一为向上之精神;一为相与之情厚。”[3]陈忠实的乡土小说令阅读者始终会有沉重感,在他所揭露的关于中国乡村的苦难生活中,小王村发生的一切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在他们面對社会转型、自然灾难带给自己的痛苦生活时,“所矢志不渝地坚守的实用向上乐观战斗精神和坚韧顽强地执著精神,这种精神无论什么天灾的摧残和政治强权的打压,也不能使其消久殆尽”[4]

当王泰来最终选择继续领导村民时,他的身上萦绕的正是中国农民品质中的坚韧、乐观。面对着生活中存在的九娃,面对着社会转型带来的冲击,面对着可能发生的批斗,中国的农民选择用自己的坚守等待美好的明天。

三、“乡土小说”与《乡村》

乡土小说的着眼点往往聚焦于农村生活的实际,但作者讲述的那些发生在不同地域、不同时代、不同境遇的农民身上的故事卻具有共同的情感诉求——他们对于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无比眷念,即便社会如何发展、社会转型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冲击,他们都用自己的勤劳、善良、朴实去面对可能出现的一切。在他们的身上浸润着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这种影响表现在小说中出现的不同人物身上也会有不同。

在小说《乡村》中,读者往往会对作者塑造的反面人物九娃表现出强烈的憎恨情绪。究其根源是由于他在处理任何事件时所表现的极端自私令人不齿。这不仅是因为他的自私令人深恶痛绝,更是因为他的自私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小说中就对九娃报复前任队长进行了描述,而且这种伤害随着时间的流逝并没有成为过去,相反却变得更加疯狂。或许我们可以在很多人的生活中找寻到和九娃一样的人,人性的劣根性是无法彻底根除的。当这种人物形象进入到陈忠实描绘的“乡村”时具有了特殊的含义——九娃的出现是社会转型的产物。正是在一次次的社会转型中,人们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将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们会根据自己获得既往经验指导自己的行为,选择具有积极社会影响力的人为乡土小说增添时代的“正能量”,具有消极社会影响力的人就成为乡土小说中涌动的“负能量”。

刚刚停歇下来的掌声,又突然爆发了。

老葛同志瞅着那一堆票子,弄不清怎么回事,刚张开口想问泰来,泰来已经离开桌子,走到人窝里去了。社员们围上来,问起他的眼睛,其实都知道他的病好了,还是要问。

泰来说:“乡亲们,我又不是给儿子娶媳妇,用不着送礼啊!钱我绝对不能收,队长嘛——”他顿一顿,不好意思了,大声说:

“今后晌,男女社员到南坡,开镰割麦!”

陈忠实在小说的结尾描写了王泰来选择继续当村支书的场景。对于小说描绘的小王村而言,这是普通农民在面临社会转型时做出的正确抉择;对于陈忠实的创作而言,这是他所寄予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的征兆;对于中国乡土小说而言,《乡村》讲述的故事正是每一个农村都在上演的生活,是乡土小说发展的灵感源泉。当笔者欣赏完小说《乡村》之际,长久萦绕脑海的是社会转型中普通农民那朴实、善良的脸庞。正是由于有他们,我们的社会才有了今天。作为一部普通的乡土小说而言,陈忠实《乡村》的社会意义早已超越了他所记述的故事本身。

[参考文献]

[1] 李晓卫.柳青、陈忠实的创作与外国文学[J].甘肃社会科学,2012(01).

[2] 陈忠实.与莫斯科大学留学生汪健的通信[A].陈忠实创作申诉[C].广州:花城出版社,1996:188.

[3]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18.

[4] 种永斌.乡土世界的生存反思[D].银川:宁夏大学,2010.

[作者简介]

王孟(1977— ),男,河南安阳人,硕士,安阳工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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