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平
村里人都知道狗剩和牛旺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然而,最近狗剩却把牛旺告到了法院,这件事一时成了大牛村的爆炸性新闻。
狗剩和牛旺年龄相差一岁,俩人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从小一起上树掏鸟窝,一起下河摸泥鳅,一起上学读书。初中没毕业他们就辍学在家,后来又一起去南方打工挣钱。这些年他们各自娶妻抱子,再没有外出干活。
狗剩有点小聪明,筹集了一些资金在镇上开了个粮油店,生意十分红火。之后,他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镇上,家里只撇下老爹一人看门守家。
牛旺本打算在镇上办个机械修配厂,经营机动车和农机具修理,可村民们看他为人忠厚老实又踏实能干,硬要选他当村长。大伙如此抬举,他只好放弃理想,一心一意带领父老乡亲脱贫致富。
这天,牛旺去镇上办事,办完事来到狗剩开的粮油店里。狗剩看牛旺到来,急忙递烟倒茶,满脸堆笑地说:“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牛旺说:“办事路过。”
狗剩春风得意地说:“轻易不来,看看需要些啥?”
牛旺说:“给我弄袋面!”
“好嘞!”狗剩边应声边麻利地搬了袋面粉,放在门口牛旺的摩托车上。之后,拍拍手上的面粉说:“老朋友了,就拿个进价吧!”
牛旺没有掏钱的意思,只对狗剩说了声“记上账”,然后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跑了。望着牛旺远去的背影,狗剩不无感慨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唉,多好的一个人,一当官咋就变了呢!”
不足一个月,牛旺又来到狗剩的粮油店里。一踏进门就叫道:“狗剩,要一袋面!”狗剩急忙迎上去,二话没说搬了袋面粉放到牛旺的摩托车上说:“这是刚进的新面粉,比上次的还好。”
牛旺没吭声,转身去摆弄自己的摩托车。狗剩站在一边说:“哎,牛旺。我申请要块宅基地的事,村里定了没有?”
“慌啥啊。”牛旺白了狗剩一眼说,“你又不在家住,急着要宅基地干啥?”
没等狗剩答话,牛旺已骑上摩托车突突地跑了。看着远去的牛旺,狗剩两个眼珠子瞪得如牛卵,心中暗自骂道:“不就是个村长嘛,芝麻大的官,神气个啥?“
没过多久,牛旺又来到粮油店里。他啥话也不说,还是那句老话:“要一袋面!”狗剩心里虽然不满意,但还是照样把面粉搬到牛旺的摩托车上。牛旺前脚走,狗剩后脚就骂道:“呸!当个村长有啥了不起?抬举你是个人,不抬举你啥球不是!”
转眼半年过去了。一天,牛旺又一次来到粮油店里。没等他开口,狗剩却先发了话:“大村长,又来要面粉呀?”
牛旺斜了狗剩一眼说:“说对了!”
狗剩皮笑肉不笑地说:“要面粉可以,不过先把前面的账给结了吧。”
牛旺说:“我还能赖账?最后一块儿结嘛。”
狗剩恼羞成怒,忽然大声叫道:“牛旺,你太欺负人了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要面粉,到现在一分钱也不给。全村几百口人,你咋专跟我过不去呢?”
牛旺说:“谁说我不给了。等你爹死了,这账就结了。”
“你说啥?”狗剩伸直脖子道,“你咒我爹呀!好,你今个不结账我明天就去法院告你!”
“随你便!”牛旺说罢,搬起一袋面粉放在摩托车上,骑着车扬长而去。
气急败坏的狗剩,说到做到,第二天,一纸诉状将牛旺告上法院,说他以权谋私,仗势欺人。
法院受理了此案,并很快开庭审理。这日,牛旺被传唤到庭,坐在被告席上。作为被告,他对狗剩的指控全部予以承认。
然而,狗剩却得理不让人,仍旧不依不饶地说:“牛旺,以为你是村长就可以仗势欺人吗?你多次到我店里拿面粉,从来不给钱。还说等我爹死了账就结了,今天我得讨个说法!”
这时,有几个本村的邻居,搀着一个衣服褴褛、骨瘦如柴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进法庭。老人气喘吁吁、哆哆嗦嗦地指着狗剩说:“狗剩,你个黑心肝的。你开着粮油店,我却连面都吃不上,你还有脸在这里胡闹!”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有的说:“要不是村长,你爹恐怕早就饿死了!”有的说:“你这样对你爹,就不怕遭报应吗?”
……
狗剩一下成了哑巴。低垂的头再也没抬起来……
文化专干出身的高县长喜舞文弄墨,工作之余总爱提起笔来抹抹画画一番,他旁者不顾,专门画荷。古人赋予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美德。高县长一生敬慕荷的品格,故情独钟于荷。
一休息日,高县长没有应酬,一个人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创作大幅《清荷图》。他铺开宣纸,挽起袖子挥毫泼墨,或勾或点,或皴或染,不一会儿,一株株鲜活可人、栩栩如生的荷花跃然纸上。荷叶青翠欲滴,临风起舞;荷花粉里透红,含苞欲放。浓淡有致,酣畅淋漓似有古代画家王冕之荷韵。落款题有“乾坤清气”四个字。字体龙飞凤舞,潇洒遒劲。
这时亚龙建筑公司总经理胡玉舟登门造访,见高县长正在作画,默默走上前去仔细观看。他围绕着画案转来转去,时不时伸手细细触摸,口中不住啧啧赞叹:“好,好!荷叶片片,千姿百态,荷花点点,不妖不媚。可谓形神兼备,寓意高远,真乃神来之笔呀!”看来胡总经理并非门外汉。他的评论和夸赞恰如其分又十分中肯,还指出了小小瑕疵。让人觉得既没有附庸风雅,又没有阿谀奉承。这使高县长对他刮目相看。
不知胡总经理是有备而来,还是当机立断。他欣赏过这幅《清荷图》之后,立马表示要出五万元买回去,镶嵌在他们亚龙大厦正门大厅里装点门面。高县长听罢一怔,前几天陪市领导去亚龙大厦视察,他亲眼看见大厅里正面悬挂着的是一幅《迎客松》,胡总经理为何还要花钱再买《清荷图》?
未等发问,胡总经理却先解释说:“原来那幅《迎客松》档次太低了,画的也不好;再说许多地方都挂,太落俗套。我们现在就挂你这幅《清荷图》,新颖雅致,别具一格。”
高县长放下笔,洗净双手,二人来到客厅里就坐。胡总经理呷了一口茶,郑重其事地说:“高县长,这幅画我要定了。如果嫌价低我可以加码!”
高县长笑了笑说:“老胡,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业余爱好,又不是专业画家。我的画不值那么多钱。”
“话不能这么说!”胡总经理打断他的话,“业余的咋了?专业的往往还不如业余的呢!”
“如果真拿钱的话,我只收个工本费行了吧。”高县长推迟再三,最后说,“你先回去等着,我正儿八经地画一幅《清荷图》,过两天你再来拿。”
送走了胡总经理,妻子罗婷买菜回到家中。高县长乐呵呵地迎上去说:“今天中午炒几个菜!”
罗婷不解地问:“有客人来吃饭?“
“没有,就咱两个。”高县长高兴地说,“我要喝上几杯,庆贺我平生第一次得润笔费。”
罗婷先是一愣,待问清事情经过后,饶有风趣地说:“老高,的确该给你炒几个菜庆贺一下,你的墨宝那是相当的有水平啊!”
高县长笑了笑说:“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夸我。”
罗婷接着说:“不瞒你说,前不久市里举办了一次国画展,还聘请了几位有名的画家任评委。我从你的荷中挑了一幅最好的,化名送了过去,结果你猜咋样?”
高县长胸有成竹地说:“那还用猜吗?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呗!”
罗婷说:“你就这么自信?”
高县长说:“我是专门画荷的。有道是,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嘛!”
罗婷看了看丈夫,脸上露出淡淡的笑:“评委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对参赛的一百多幅作品逐一打分,结果你的荷花排在八十多位。”
“这……不可能!”高县长一脸诧异,再三摇头,“怎么会是这样?一定是搞错了。”
“你不相信?”罗婷声音不高,却声声入耳,“实话告诉你,前不久我还特意拿了你的一幅墨宝到书画市场试了试价。有的给二十元,有的给三十元,最高的也没过五十元。我问为啥给这么少,他们说就值这么多呗!”
高县长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坐在沙发上半天不吭气。之后点燃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吸起来。罗婷瞥了高县长一眼,掷地有声地说:“你以为他们真的喜欢你的画,愿意掏高价去买吗?其实他们看重的不是你的才艺,而是你的官衔和权力。”
罗婷说罢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炒了几个菜,还取出一瓶好酒,招呼高县长用餐。高县长慢腾腾地来到餐桌前坐下。看着几道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心情稍稍好了些。他一边开酒瓶一边叹息道:“哎,听你这一说,今天是无喜可贺了!”罗婷微微笑道:“荷花香远高洁,人如其荷,清心寡欲,一尘不染,难道不值得庆贺吗?来,我陪你喝几杯。”
高县长吸着烟,没有吭声。
“把烟掐了呗。”罗婷接着说,“今后我全力支持你画荷,陶冶情操,自娱自乐,只是不要再提什么润笔费啦。”
高县长听罢,高兴地举起酒杯说:“我算明白了,还是你做的菜干净好吃,吃起来心安理得,不生病。哈哈!”
第二天,高县长给胡总经理打去了电话,谢绝了他的买画要求。胡总经理很是吃惊,软缠硬磨了半天,最终高县长也没答应。
几天后,罗婷告诉丈夫说:“我打听过了,亚龙大厦撤下的那幅《迎客松》是市里钱副书记画的,上个月他退居二线了。高县长听罢,心里顿生几多感慨。
不久,亚龙建筑公司承建的一栋教学楼突然垮塌,砸死五人,还砸伤二十多人。胡玉舟因偷工减料、行贿受贿而被捕入狱。钱副书记虽然退了,但也涉嫌收受贿赂被立案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