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三
1
为了儿子上学的赞助费,顾文娟正和老公肖刚在一个朋友家借钱。这时,顾文燕气急败坏地打来了电话:“顾文娟,你就等法院的传票吧!我马上去告你虐待咱妈。”
顾文娟气得脸都白了。顾文燕要告她?她正一脑门子的官司想找她呢!好啊,只要你顾文燕敢去法院,我一定奉陪到底!
肖刚在一旁息事宁人:“算了算了,你还和她一般见识?”
铁青着脸从朋友家出来,顾文娟感到郁闷极了。今天真是诸事不宜,在朋友这里借不到钱,碰了一鼻子灰,又被顾文燕骂了一顿,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没替顾文燕陪老妈去医院吗?别说自己是家里真有事,实在走不开,就是走得开,自己不想去又怎么了?当初立的《赡养协议》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房子归顾文燕一个人所有,妈妈的养老也由她一个人全权负责。”
协议签了三年,顾文燕大房子占着,却开始想方设法将老妈向自己这边推。行啊,如果她实在觉得一个人尽孝吃力,顾文娟没意见,只要房子能平分,她再忙也会带老妈去看病。
“你想得美,我就知道你一心钻到了钱眼里。顾文娟我问你,是不是这套房子给我,你特生气、特着急?”一听姐姐提房子,顾文燕一下子急了。
顾文娟看一眼在床上打着吊瓶的老妈,憋了三年的委屈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就是生气了,就是着急了,怎么着?!这套房子虽然算不上豪宅,可几十万总是值的吧。她和老公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现在儿子上个重点中学都要四处筹钱交赞助费,凭什么这么大的便宜顾文燕一个人独占?
老妈泪眼婆娑地嘟囔:“文娟,当初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顾文娟急赤白脸,“当初是当初,现在情况不同了啊!”
三年前,老爸病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你虽然日子也一般,可到底有房子住,不像你妹,离了婚,没有半寸立锥之地。这套房子,就给文燕吧!当然,她也不能白得,你妈就要她一个人养老送终。”
虽然有点儿别扭,可那时只顾得悲伤,顾文娟也没细细思量,糊里糊涂就在《赡养协议》上签了字。
老爸丧事过去之后,顾文娟有点儿后悔了。一套房子不是小数目,那笔钱,她和老公挣十年怕也挣不来。转念又一想,顾文燕也确实可怜,离婚单飞,孤家寡人,要是再没个房子,以后可怎么办?再说,她也答应负担老妈的养老了,这样,她和老公也能节省出更多的时间来打拼。
钱慢慢总会来的,为了姐妹间的情分,顾文娟大度地选择了不计较。
2
却没想到,顾文燕有点儿不知好歹了。
得到房子第一年,她的表现还算可以,定时给老妈买吃买穿,隔三差五也招呼姐姐一家过去聚餐。
到了第二年,老妈害了腰椎间盘突出,行动不方便,顾文燕那时在一家商场租了个铺面卖女装,好像一下子变得特别忙。但老妈在家也需要照顾啊,于是,她时不时就给顾文娟打电话:
“姐,我今天累得不行了,你去给妈做午饭吧!”
“姐,我这两天浑身没力气,麻烦你和姐夫带妈去看病吧……”
一次两次,没什么,可三次四次一直这样,顾文娟不高兴了。
妹妹这是典型的得陇望蜀啊,她怎么天天这么多毛病?妈虽然是两个人的妈,可协议上写得很清楚,赡养是顾文燕一个人的义务。
顾文燕再来电话时,顾文娟开始向外推了。肖刚是跑业务的,几乎整天不着家,她是学校的教研组长,工作本来就忙,儿子今年又是小升初,得了闲她还得辅导孩子功课。你顾文燕再怎么忙,还不是忙生意?耽误点儿生意,不过耽误少赚几两银子,她这里耽误了孩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顾文燕很不高兴,带着情绪去忙老妈的事,态度自然不怎么好,除了骂顾文娟不孝,再就是嫌老妈能折腾。
那段时间,顾文娟没少听老妈抱怨,什么做饭不准时啦,说话大吼大叫啦,嫌弃她太娇贵啦……最让人愤怒的一次是,大半夜的,顾文娟接到老妈哭哭啼啼的电话,顾文燕到现在还没回来,犯了腰疼病的老妈晚饭根本没人管。
顾文娟连夜赶了过去,她前脚进门,顾文燕后脚回来了。她和朋友去聚会,玩得好不开心,压根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妈。
顾文娟黑着脸就要数落妹妹,老妈却忙不迭地偷拉她的衣角。等顾文燕去卧室换衣服,刚刚还哭哭啼啼控诉闺女的老太太骤然云开雾散:“你说,文燕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怎么看她今天情绪不错啊!”
顾文娟气得转身就走。她横穿大半个城市来替老妈出气,可老妈眼里却只有顾文燕。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才不信,从小到大,顾文燕就比自己受宠爱,长大成人后依然如此。否则,这套几十万的房子怎么不落到自己的名下?
黑黝黝的夜色中,末班公交上,顾文娟无比震惊地看清自己的心。她对那套房子,仍心有不甘。
这个念头一清晰,她的第一反应是羞愧,顾文燕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怎么能如此斤斤计较?可另一个念头很快又盖了过来:亲妹妹又怎样?那套房子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两年,顾文燕的生意越做越火,整个人吹了气似地胖起来,前不久还买了一辆福特车。而顾文娟呢,住着逼仄的小房子,天天睡得比狗迟,起得比鸡早,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如果那套房子能平分,她也不至于这么艰难啊……
3
激化姐妹矛盾的,是老妈的工资卡。
儿子上重点中学的赞助费,让顾文娟和肖刚筋疲力尽。实在凑不齐,顾文娟想到了老妈。她知道老妈手里有些存款,如果能借一下,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顾文娟去找老妈,老太太一听她的话,立马就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顾文娟有点儿不高兴,老妈难道担心她借钱不还吗?实在信不过,她可以打借条啊!
听大女儿这样说,老妈一下子窘红了脸:“文娟,不是妈信不过你,而是我的存折,一直在燕那里,那笔钱,她好像投资做生意了。”
顾文娟的脸一下子白了。
你顾文燕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房子占了,老妈的存折她还要把持着?我天天奔死奔活地孝顺老妈,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啊!
她直接打电话质问顾文燕。
顾文燕倒毫不示弱:“钱我是用了。怎么,咱妈的存款,难道还要你同意?”
顾文娟拿眼盯老妈,多指望她能说句公道话,谁想,老太太扶着腰挪去了阳台,假装没听见俩闺女的争吵。悲愤绝望的顾文娟扭头就走,行,从今往后,只当自己是孤儿!
顾文娟发誓要和妈妈、妹妹彻底决裂,这样的前提下,顾文燕再支派她去给老妈搞服务,她自然要拒绝。不仅拒绝搞服务,她还断绝了和妈妈、妹妹的来往。整整一个月,不探视不现身。一口气闷在心里还没完全发泄出来呢,顾文燕竟然公然挑衅说要去法院告她了。
好啊好啊,顾文娟正想找个明白地方去说说理。
她甚至去偷偷咨询了律师,关于那套房子的家庭协议,虽然签字画押了,可因为没有公证,一切都不具备法律效力。也就是说,只要顾文娟真想争,那套房子就还真不能让顾文燕独霸了。
如果房子真的能平分,儿子的赞助款算什么,她和肖刚甚至还能换套大点儿的房子。顾文娟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就去法院和顾文燕说清楚。
让人郁闷的是,顾文娟一直等了三天,哪里有法院的传票啊?顾文燕原来只是吓唬人。顾文娟好不扫兴,正准备再去给儿子筹钱,老妈来了电话:“文娟,你快来,我这就要去告顾文燕!”
4
顾文娟一路小跑着去了老妈那里。一进门,登时吓了一跳:客厅里一片狼藉,老妈仰在沙发上,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顾文燕在姐姐那里没讨到便宜,回家开始和老妈撒气,指责她养女无方,又叫嚣着要去法院告顾文娟不孝。
看着咆哮的顾文燕,老妈说了一句良心话:“当初你答应养我的,你姐能管那是情义,不管也不能算错。”
顾文燕一下子跳起来:“我早知道这套房子给我你也不甘心,行啊行啊,你收回去吧,我还不稀罕呢!”
母女俩大吵一架,顾文燕把家里砸了个稀里哗啦转身就走。老妈伤心欲绝后这才想起了大女儿:“房子我要收回来,坚决不给这个白眼狼。”
愤怒之下,老妈顺带控诉了这几年对小女儿的所有不满。其实都是家常日子常见的矛盾和摩擦,可这些事,顾文娟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顾文娟立刻将老妈接到自己家里,她支持老妈和顾文燕划清界限,更支持房子重新分配的方案。
顾文燕一看老妈被接走,这下慌了手脚。三番五次过来赔礼道歉,可是,什么都晚了,顾文娟已经在老妈来的第二天,就亲自按照老人的口述记录下了遭受小女儿虐待的证据。虽然这些证据有点儿鸡毛蒜皮了,可顾文娟觉得,这也足够剥夺顾文燕对那套房子的所有权了。
她雄赳赳地准备着下一步的计划,没承想,那天回家,老妈却不辞而别了。
等她跑到顾文燕那里才知道,是妹妹把老妈抢了回来。顾文娟那个气啊,她摇着手里有老妈签字的那份口述实录威胁顾文燕:“你抢回咱妈也白搭,我这里有了你不孝的铁证。”
顾文燕不接茬,鄙夷地瞥了顾文娟一眼:“顾文娟,你想房子想疯了吧?”
顾文娟转身去拉妈妈,她没时间在这里和顾文燕费口舌,一切法庭见就是了。
让人抓狂的是,老妈却哀哀地拉着顾文娟的手:“文娟,咱就原谅文燕这一次吧!”
顾文娟听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老妈怎么又变卦了?难道她受的罪还不够?!
顾文燕冷笑着出门去了。顾文娟泪如雨下地声讨妈妈:“妈,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老妈也掉泪了。她没多说什么,而是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诊断证明来,上面赫然写着顾文燕的名字——“甲减”重度患者,建议长期服药。
诊断日期是一年前。
顾文娟开始有点儿傻了。她知道这个病,虽然不要命,却很痛苦。但顾文燕怎么会得?那个瞬间,她赫然想起顾文燕吹气似的胖,以及她平常老是抱怨累和没力气。当初只以为她是胡乱找借口,却不想,这一切都是甲状腺机能减退的典型症状。
“你说文燕多可怜,一个人过日子本就苦,还摊上这么一个病,咱再和她计较太多,还让她怎么活呀?”老妈从顾文娟的手里,坚决地拿回了那张口述实录的供状。只要小女儿能平安,别说一套房子,就是要她的命,她都没二话。
顾文娟心里一片翻江倒海,看着那张诊断证明,她忽然想哭。单身有病的顾文燕,这一年来,心里得藏着多大的恐慌和惧怕?什么才能填补这样的恐慌和惧怕?亲情?妈妈年事已高,担不得事。姐姐?偏偏自己又因嫉恨房子的事和她不冷不热……想来想去,怕也是只有钱,所以,顾文燕才会如此不可理喻地抓紧了手中的一切,房子、生意,还有妈妈的存折。
作为姐姐的她,又做了些什么?
愧疚一下子挤满了顾文娟的心。她含泪出门,特意绕了一大圈,去了妹妹的铺面。
远远地,顾文燕正拖着一辆运货的小车在炙热的太阳下走,胖胖的后背上满是汗湿。顾文娟的眼睛模糊了又模糊。她想起小时候,顾文燕遇到点儿困难就哭着喊着找姐姐,现在,她这么难,她这个当姐姐的,却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抹一把眼泪,顾文娟疾步上前,在后面帮忙推起车子。去他的什么房子吧,从今天起,她要重新学习当一个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