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存
知堂,不用说了,是周作人的堂名、别号,他曾撰有极短小而又低徊委曲之至的《知堂说》明其志。乐静堂是俞平伯的父亲俞陛云(字阶青)的堂号,其址即北京东城老君堂七十九号宅,1919年买下入住的,知堂的学生俞平伯1924年入住,此宅北面三间屋即俞平伯的所谓“古槐书屋”,它的名气超过了乐静堂,但俗语说有父不显子,以乐静堂名之为宜。春在堂,当然说的是苏州医马科巷四十三号曲园里面春在堂主人、俞平伯的曾祖父俞樾先生,曲园里有一间房叫乐知堂,比知堂多一个字,也算是一种机缘,巧合之中有必然。这里想说的是知堂老人和俞家三代的交往,他和俞曲园先生算是神交了,知堂经常和他“风雨谈”。
周作人是俞平伯在北京大学就读时的老师。1922年夏,周作人到燕京大学讲授国文,将俞平伯的《西湖六月十八夜》选入教材。次年俞担任该校讲师,二人成为同事,知堂把俞平伯当作朋友,俞平伯对知堂终生执弟子礼。俞平伯后来成为八道湾周府的常客,他的《自槐屋至苦茶庵道中杂诗》第五首《定府大街至八道湾》中诗句云:“行尘沾客袂,几日未登堂。”
1924年11月《语丝》创刊,主要由周作人负责编辑,俞平伯成为撰稿人之一。1930年5月,周作人主持的散文周刊《骆驼草》创刊,俞平伯是主要撰稿者。1936年,周作人、俞平伯、废名又共同主持《明珠》副刊。俞平伯二、三十年代出的几本集子都是周作人写的序跋。周作人和他的弟子们在三十年代文坛同气相投、同声相应,引起广泛关注,如果说存在着一个以周作人为核心的现代文学流派,姑且称之为“言志”派,那么,俞平伯就是核心成员无疑了。
周、俞二人一生交往中最值得大书一笔的是他们之间的尺牍往来,时间跨度之长、书札往来之频繁、存世数量之多、师友感情之深切,在现代文学史甚至文化史上也许找不到第二例。近期出版的《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收录了现存周作人与俞平伯往来书信三百九十一封,其中周作人致俞平伯二百一十封,时间由1922年3月27日至1933年3月18日。1934年之后的周作人致俞平伯信件,因俞平伯没有装订成册及时转移,在“文革”中被焚毁或抄走、散佚。俞平伯致周作人一百八十一封,时间由1921年3月1日至1964年8月16日,时间跨度四十三年。二人尺牍展现了互无机心中流露出的自然心绪、心境、兴致、情怀。他们品赏书法、互赠诗词、邀饮赴宴、刻印制笺等等,在在表现出师生情谊之深,文人情趣之浓,以及闲适雅致的士人文化的特征。周俞尺牍接续了苏黄尺牍、晚明尺牍的风致情趣,并对这种历史久远的特殊的文体做了现代的改造和转化,实在应该当作散文小品来看,而不应仅仅看作是作家的书信资料和文献。
1929年春,俞平伯将知堂写给他的第一批信札装订成册,木板封面,题签《春在堂所藏苦雨斋尺牍》。清明节那一天,俞平伯带着装裱好的知堂尺牍去拜访周作人,请他题跋。俞平伯中午在苦雨斋吃过酒饭回到家里,黄昏时分摩挲业师手札,颇有感兴,又在知堂题跋后面自题短跋,说道保存五年的业师的书信,“虽缺脱未免而犹裒然可以成帙,盖有天幸焉欤。今春偶尔涉念,知其久而必失也,遂检理而付装池,既毕,更得苦雨翁自为跋语,虽闲闲出之,却神理可通,弥觉珍异云。”不能不说他有远见之明,知堂题跋过的《春在堂所藏苦雨斋尺牍》三册,“文革”中被俞平伯转移到天津的儿子家中而得以幸存,真是“天幸”了。
“七·七事变”后,周作人、俞平伯“苦住”北平,不久后周作人“落水”。二人仍尺牍往来并时相过从,如:1940年7月10日,俞平伯致周作人信说:“承示《七夕》新什,寄慨遥深,雒诵辄唤奈何耳。”可以看出,周作人之前给他写了一封信,把新作《七夕》抄录寄给俞平伯,可见他自己对这篇文章是很在意很看重的。《七夕》一文收入《药堂语录》,借读杂书、抄乡谚抒发故园之思,故园犹故国也,因此,俞平伯说“寄慨遥深”。1939年10月30日,俞平伯访周作人,而隔一日,1939年11月1日,周作人写毕《春在堂杂文》,这恐怕不是简单的机缘巧合,也许他们前两日的谈话曲园是主要话题,而他们的谈话又激发了知堂的文思,他才欣然命笔吧。
1945年冬,周作人因汉奸罪被捕后,俞平伯1945年12月28日寄给时被委任为北大校长胡适一封信,信中检讨自己在周作人起意附逆事敌时未能尽到劝阻之责,但意在求情:“夫国家纲纪不可以不明,士民气节不可以不重,而人才亦不可以不惜”,请求胡适出面援救,以使国民政府法院“薄其罪责,使就炳烛之余光,遂其未竟之著译”,言辞恳切。周作人从老虎桥监狱出狱后,1949年8月14日晚回到北京。10月14日,俞平伯去看望他,并赠所著书两册。
五、六十年代,二人联系少了些,但感情如旧。1954年2月27日,知堂寄给俞平伯一封信,次日收到他的回信。周作人1961年11月29日日记:“晚得平伯廿八日信,所作诗见示。”1963年11月18日,周作人收到俞平伯所寄贺寿诗词。据周作人1964年3月8日日记,他寄俞平伯信,并附所写“八十自寿诗”。现存俞平伯寄给周作人的最晚一封信是1964年8月16日写的:“知堂师:暑中时以起居如何为念。奉十五日手教欣慰。梁君《词学铨衡》一书未得寓目,以得赐为幸。家藏玉印有拓片,似昔年尚未呈览,谨附上,真所谓秀才人情也,一笑。敬叩颐安。学生平顿首。”周作人收到玉印拓片后作了简捷评点,1964年8月16日日记载:“晚得平伯信,附玉印拓本一纸,平方不及寸,上刻朱方百四十二字,系曲园福禄寿砖歌,刻者年已六十而犹有此能力,亦可异矣。”1965年11月20日,知堂得到俞平伯信并《五十自磋诗》十七首,次日为他的这十七首诗作“题记”。1966年8月19日,知堂将所抄《往昔诗》三十首订成一册,于次日寄给俞平伯,显见的是一种重托,将自珍之作托付给最信任的人。1966年8月20日周作人日记载:“平伯件系往昔抄本诗,已抄录两过矣。”三天之后他就再也无法留下只字片语。
这一年,俞平伯一次受完批斗回到家里,一位老学生去看望他,尽管他已吃尽苦头,却向来人打听:“你知道知堂老人的消息吗?”让人感到他确是一位笃于风谊的人。俞平伯对周作人的深挚感情成为现代士林的一段佳话。
俞平伯父亲俞陛云是光绪二十四年探花,授编修,1914年定居北京,北平沦陷期间以卖字为生。作为“名祖之孙,名子之父”,他似乎藉藉无闻,其实他不以著书立说为志,而以吟诗填词为乐,享受一种诗意人生,著有《小竹里馆吟草》、《乐静词》等,“乐静堂”堂名表明了他的志趣,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俞平伯。俞陛云著《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代出版;《诗境浅说》是为家中“欲学为诗”的孙儿女编选的启蒙读本,有中华书局等多种版本行世,至今仍在翻印,嘉惠后学。不知知堂和乐静居士有无直接交往,知堂曾造访过老君堂古槐书屋,也许和他见过面?但请他写过对联是确实的,周作人在1932年1月12日致俞平伯信中表达了谢意。1930年8月8日,周致俞信:“永和十年砖于民国初年以银数钱在绍兴购得,放在寒斋已十馀年,终未上蜡,几乎视同凡瓦,今拟令其移驻尊处,未知容许否?如以为可,乞于便中来敝斋时携去为幸。”知堂打算将倍加珍爱的永和砖送给俞平伯,明明是送给别人珍贵的礼物,却语气甚恭,近乎乞求,秉持一种古风。俞陛云以砖拓片并题字回赠。知堂在《关于阿Q》一文中的说法更清楚明了:“永和十年砖后来托平伯持赠阶青先生,曾见其手拓一纸,有题记曰,‘永和砖见著录者二十有四,十年甲寅作者有汝氏及泉文砖,而长及一尺一寸,且遍刻鱼文者,惟此一砖,弥可珍矣。阶青记。”由此看出此礼物在俞阶青心目中的分量。他还从周氏处借得凤凰古砖,用来手拓拓片,并送给他。周作人1963年9月5日给香港鲍耀明的信中说:“俞陛云前所借拓的凤凰砖拓本(方从旧纸堆中找到),曾以见赠,今特转赠,并附平伯说明的信。”
俞陛云的祖父俞樾是章太炎的老师,周氏兄弟东京留学时曾问学于章太炎,周作人对这位“师祖”不能不关注,他的《春在堂杂文》一文起首说道:“《春在堂全书》十年前购得一部,共一百六十本,堆放书架上,有望洋之叹”,表达了仰慕之意。然后说:“我向来佩服曲园先生以一代经师而留心轻文学”;“拿出《杂文》来看,有许多文章看得甚喜欢,特别是序文一类,觉得在近代文章中极少有的。”周作人理想中的好文章是既有见识又有趣味,他说:“《春在堂杂文》现在便可以给我做一个很好的例。”
知堂在文中不吝赞语:曲园关于骈散文的观点,“最可佩服”,关于古文观,“此与鄙意甚相合”。曲园谈古砖图录,“简单的文句里实具有博大的精神”;“曲园先生乃独能有此创见”;“以经师而为此言,可谓首开风气者矣”。他又以曲园《外弟姚少泉所著书序》一文评点道:“微词托讽,而文气仍颇庄重,读之却不觉绝倒,此种文字大不易作,游戏而有节制,与庄重而极自在,是好文章之特色。”
而最关键的是他下面的观点:“读曲园先生的序文,有时觉得与读欧罗巴文书籍时的感觉有点相似。”“有些抒情说理,笔致如随笔小品,虽是七八十年前著作,而气味新鲜,一似墨色未干者,此可异也。”知堂秉持“五四”以来的作文观,认为写文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有定规,“《春在堂杂文》中有些与新文学相通即以此故”;“如今看见曲园先生的许多序文,很是喜欢,觉得这颇足供启蒙之用”;“使青年学子读了得到益处”。他用了“启蒙”一词,这未尝不是周作人所认为的另一层面上的新文学的“源流”。他指出曲园先生散见于《杂文》中的论文学的文字,“虽只是散金片羽,而言简意赅,往往与现代意见相合,实盖为之先导,此则甚可贵也”。周作人在1944年写的《苏州的回忆》一文中,更是明确点出:“俞先生以经师而留心轻文学,为新文学运动之先河。”周作人1932年出版《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将中国新文学的源头追溯到晚明,引起广泛关注,在三十年代文坛掀起一股晚明小品热。
知堂四十年代写作《杂文的路》一文,继续他的“文体革命”的思考。他所谓的杂文就是“文体思想很夹杂的”文章,儒林文苑中人不写,桐城派义法中不收的一种文字,他想在浩如烟海的古今文集中找到立论的依据,竟有望洋兴叹之感,可喜的是,他找到了曲园老人,于是,“我田引水的把他拉了过来,给杂文做门面”。他说:“前几年繙阅《春在堂集》,不意发见了杂文前后共有七编,合计四十三卷,里边固然有不少的好文章,我读了至今佩服,但各种体制均有,大体与一般文集无异,而独自称曰‘春在堂杂文,这是什么缘故呢。我想曲园先生本是经师,不屑以文人自命,而又自具文艺的趣味,不甘为义法理学所束缚,于是只有我自写我文,不与古文争地位,自序云,体格卑下,殆不可以入集,虽半是谦词,亦具有自信,盖知杂文自有其站得住的地方也。”知堂从曲园先生那里找到了源头活水,发现了杂文“文脉”,于是,他得出结论:“照这样说来,杂文者非正式之古文,其特色在于文章不必正宗,意思不必正统,总以合于情理为准。”在此,我们发现知堂和春在堂之间在文学上一种潜在的师承关系,或者说神交、神会。《杂文的路》和《春在堂杂文》都对春在堂给予很高评价,虽然谈的都是接续古今的问题,但立论的角度和侧重点不一样,前者侧重文体创新的角度,突出鲜明的文体意识,凸显周作人作为文体家的敏锐和求索;后者着眼于文学思潮、运动方面的定位,格局阔大,但从春在堂到新文学似乎还得有一个衔接的链条才能服众。
知堂的《右台仙馆笔记》一文对曲园先生的这部同题笔记小说评价极高,认为比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高明许多,他举其三则为例加以评点,第一则,“近世说部中均极少见”;第二则,表现了儒家精神,“为不佞所最崇敬者也”;第三则,“有如清风一缕之入室,看似寻常,却是甚不易到也”。他在文末对曲园总评道:“夫听说鬼之态度有如东坡,岂复有间然,而先生年老又似乐天与放翁,更无些子火气,则自愈见醇净矣。”1940年10月31日,周作人在《启蒙思想》一文中也提到这部小说:“《右台仙馆》另有一种特色,为别家所无者,便是说鬼而未必信鬼,卷首小诗二首之一云,正似东坡老无事,听人说鬼便欣然,可以见之。”曲园的鬼故事说鬼而不信鬼,“殊有排调之趣,先辈风致真不易及”。此文末段点题,指出常识、常理、科学知识的传承与光大之必要:“在乱离之世”,“启蒙运动无从实现,今亦如渔洋山人言,姑妄言之姑听之可也。”联系到写作此文的时间和身份,他附逆外寇、沦为汉奸之后念兹在兹的还是文学启蒙思想,与五四时期变化不大,真有痴人说梦之感,徒令人感慨磋叹了,他发掘俞曲园小说以及其他说部中的启蒙思想表明,在寻求启蒙思想资源方面,他的目光瞄向本土传统,这与五四时期不同。
除以上四篇外,知堂散文随笔中零星的与曲园有关的还有数篇:《习苦斋画序》、《论泄气》、《寄龛四志》、《女人三护》等。
知堂不仅对《春在堂杂文》、《右台仙馆笔记》推崇不已,而且在文人情趣、文房趣味上也追慕曲园老人,流露出传统文人性情的一面。1936年2月15日,周作人在《买墨小记》里写道:“我的墨里最可记念的是两块‘曲园先生著书之墨,这是民廿三春间我做那首‘且到寒斋吃苦茶的打油诗的时候平伯送给我的。墨的又一面是‘春在堂三字,印文曰‘程氏掬庄,边款曰,‘光绪丁酉仲春鞠庄精选清烟。”
1938年5月20日,周作人作《题古槐书屋制笺》:“昨晚平伯枉顾,以古槐书屋制笺一匣见赠,凡四种,题字曰,‘何时一尊酒,拜而送之,企予望之,如面谈,皆曲园先生自笔书画,木刻原版,今用奏本纸新印,精雅可喜。此数笺不见于《曲园墨戏》一册中,岂因篇幅稍大,故未收入耶?而乃特多情味,于此可以见前辈风流,不激不随,自到恰好处,足为师范。观市上近人画笺,便大不相同。老年不一定少火气,青年亦不一定多润泽味,想起来极奇,或者因不会与会之异乎。此笺四十枚,随便用却亦大是可惜,当珍藏之,因题数语为识。”典型的知堂笔墨,在短制中极尽腾跃空翻之能事。小小自制笺纸中透露出的“前辈风流”令知堂激赏不已,背后是知堂对曲园老人学问文章的景仰,这是令他心追手摹的根柢。二十余年后的1960年10月13日,周作人给鲍耀明的信中写道:“命写旧诗,兹以曲园旧笺(系曲园后人用旧版新印者,亦已廿年前的事了)写一通,聊以塞责。”1964年1月26日的周作人给鲍耀明的信里,又一次用曲园旧笺写了一首陆游的诗送给他,并再一次就笺纸作了类似说明。
而二十一年前,1943年4月11日,周作人到了苏州,“去拜访俞曲园先生的春在堂。南方式的厅堂结构原与北方不同,我在曲园前面的堂屋里徘徊良久之后,再往南去看俞先生著书的两间小屋,那时所见这些过廊、侧门、天井种种,都恍忽是曾经见过似的,又流连了一会儿”。知堂是抱着“朝圣”的心情去拜谒春在堂的,他对俞曲园“拼命著书”的所在如此“流连”、醉心,“徘徊良久”,似曾相见,是动了真感情的,他内心深处也许是把曲园作为偶像,希冀“拼命著书”、著作等身传诸后世的吧。在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这未尝不是“落水”后“拼命”想抓住的一颗稻草。俞曲园殿试时吟出“花落春仍在”诗句,受到主考官曾国藩的赞赏,后以此诗句为堂名,既是科考时春风得意的一种自豪,又是暮年时学术研究有成的一种自慰:“穷愁著书,已逾百卷,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春在乎!”周作人从春在堂出来后又拜谒了业师章太炎墓。周作人的此次苏州之行有着学术文章上的认祖归宗之意,将自身纳入到从传统到近代薪火相传的学术传统之中。
周作人1962年1月7日日记记载,他将曲园手书的一幅对联送给来访的弟子张中行。这是一份厚礼,他也许暗中希冀凭借师祖手泽遗墨将一种风流再传下去吧。走到人生边上的周作人对春在堂的感情依然如故,一往情深。1963年5月28日日记:“上午阅《右台仙馆笔记》”;1964年12月1、2、3日日记分别记载:“下午重阅右台仙馆笔记,凡数过矣”;“上午阅右台仙馆。下午阅春在堂随笔”;“上午阅春在堂了。”
周作人倾心俞曲园是理性的选择,也是情感的维系。浙江德清俞家俞曲园、俞陛云、俞平伯三代学问诗词文章著称于世,这种文化世家的家学渊源是不可复制的,也是令文化人神往的,俞平伯有诗句回忆幼时曲园老人教他做功课的情景:“九秩衰翁灯影坐,口摹笘帖教重孙。”这是一幅独特的、感人的中国文化香火传承的图画。还有一层,俞曲园曾在苏州紫阳书院、杭州诂经精舍、上海求志书院讲学,他的弟子章太炎在东京讲学,晚年在上海、苏州讲学,中国源远流长的书院教育传统在近代焕发出异彩。周作人东京问学于太炎先生,幼年在三味书屋背诵“四书”。家学、私塾、书院构成了中国传统的教育方式,当然自有其弊端,但那种师徒朝夕相处、“坐而论道”的神态气韵是新式学堂教育所没有的,也是令人感怀的。周作人和俞平伯两代人都是中国传统教育的受益者,又接受了新式教育,他们处在新学旧学的交叉点、融汇点上。对于周作人、俞平伯的师生关系,用语言游戏来表达即:周作人的老师的老师的曾孙的老师。这种渊源、奇缘、这种“文化教育的循环”现象只能发生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也只能在那个年代造就了一批融汇古今学贯中西的大家。知堂对春在堂的倾心也许是有意识地皈依、接续学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