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心血萃兹篇

2013-04-29 00:44金人
书屋 2013年9期
关键词:水经注

金人

杨守敬(1839—1915),字云鹏,号惺吾(又作星吾),晚年别署邻苏老人,湖北宜都(今枝城)人,近代著名学者。治学不主一家,对地理、版本、目录、金石诸学均有精深研究,旁及经学、小学、辑佚、校勘、古钱币等学科,学问博洽多通,且以书法驰名,对日本书坛有深刻影响,至今被日本书法界尊奉为“日本书道现代化之父”。

杨守敬幼年失怙,由祖父抚养成人。他嗜书好古,十三岁佐祖父经商,仍不废诵读。喜好金石文字,多方搜求。同治元年(1862)中举后锐意功名,先后七次赴会试,科场蹭蹬,屡试屡踬,遂断绝功名之念,专意治学,以名山之业自励。同治二年(1863)初入京华会试,遍访书肆,购置盈车未见之书返乡而归,以致累毙两匹骡子。同治七年(1868),考取景山官学教习,课余走访琉璃厂,搜罗书籍与碑版文字。冥搜潜索,积年有成。又与龚自珍之子、藏书家、金石学家龚橙结交,切磋交流,造诣日深,名声日隆。支伟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有如是评价:“先生博闻强记,嗜古成癖。储藏之富,当代罕俦。善考证,精鉴别。于地理、目录、金石之学特擅绝长,书法直逼汉魏,著述甚富。”

光绪六年(1880),杨守敬应中国第一任驻日公使何璋如招请,作为随员东渡扶桑。在日期间,稍有空闲,杨守敬即漫游书肆,访购中国古籍。时值日本维新初始,西风东渐,朝野倡新弃旧,世家故旧所藏中国古籍间有流出,弃如敝屣,散入市肆,价低几近废纸,论斤计两出售。逢此千载难遇之机,杨守敬倾囊收购,颇得旧本。不久,他与日本学人森立之相识并结为知交。森立之撰有《清客笔谈》,记录了他与杨守敬晤面时以笔代言的笔谈真迹和名片、短简、留言、借条、邀请信等有关资料。森立之赠予杨守敬由他主要执笔、涩江道纯协助、崛川舟庵校雠的《经籍访古志》,由多纪元坚题名,书名“访古”,取意于《宋史·郑樵传》中“游名山大川,搜奇访古,遇藏书家,必借留读尽乃去”。此书三易其稿写定,是日本汉籍目录学中极有价值的善本专题著录。一是汉籍古钞本,主要是日本古钞本;二是传入日本的汉籍宋元古版。全书著录六百二十六种,其中中土传入的汉籍三百六十二种,日本准汉籍(和钞本与和刊本)二百四十一种,高丽本五十九种,可谓“海东群籍,汇总于斯”。所著录的汉籍部分佚失,大部分储藏于皇家及若干公私藏书机构。杨守敬据此按图索骥,倾力输财,孜孜访求,遗文坠编、狂胪文献、片纸残叶不遗不弃。毕竟个人财力不足,阮囊羞涩时,就以从国内带去的汉魏六朝碑帖、古钱、古印进行交换,以有易无,如他在日本藏家柏木政矩处见到六朝人书《左传》卷子残本,字体丰腴,杨守敬敏决于一瞬,如伯乐相马,执意得之,不惜以宋画《汉甘泉宫图》、旧拓《武梁祠画像》和古印、古钱等与之相易。此外,还卖字筹款。他留意从日本一些藏书家手中借来秘籍,加以影钞,成《留真谱》。四年间,苦心孤诣地寻访,获《经籍访古志》所载十之八九。搜访阙佚,又得到目录中未载的百余种。

光绪七年(1881),黎庶昌接任驻日公使。此公亦是饱学之士,好古之人。对杨守敬搜罗古籍颇为欣赏,看到杨氏所撰《日本访书缘起条例》深为感动,萌发了辑刊《古逸丛书》的想法,委托杨守敬主其事。杨氏不负其托,尽心竭力,丹黄校勘,以影刻的方式,真实地保存了古书的形式特征。光绪十年(1884),丛书刊刻,收古本逸编二十六种,二百零六卷,选书范围博及四部,经史子集、古逸典籍各有代表,如国内久已绝迹的宋本《尔雅》、《穀梁传》,至正本《易程氏传》,集唐本《老子》,宋本《荀子》、《庄子》,元本《楚辞集注》,旧抄本《玉烛宝典》等,弥足珍贵。每本各撰解题,考述源流及其版本,卷末缀题跋文。因其多古书逸编,故名《古逸丛书》。其版刻工艺精湛,由日本最佳刻书手木村嘉平等镌刻,反复琢磨,决不草率,往往一字有修改补刻至数次者。以其孤本、精刻享名于世,用日本皮纸,洁白如玉,楮墨精良,古香可挹,墨如点漆,令人醉心悦目,几与宋椠元刊相埒。印本梓传国内,深为学林所推重,无不惊叹欲绝。藏书家、版本学家叶昌炽《藏书纪事诗》记其事:“仙人汉节下津轻,唐写何论宋椠精。玉躞金题卷子本,银钩铁画楷书生。”目录学家余嘉锡也推崇此书,认为杨守敬作为藏书家,符合洪亮吉在《北江诗话》中提出的“藏书家有数等”,可列为第一等考订家之列而无愧。学者伦明在《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中赞之:“渡海三年访秘文,精雕古本胜留真。积来辛苦天宁负,险煞杨云要美新。”《古逸丛书》对版本学、校勘学、辨伪学、辑佚学等诸多学科均有很大参考价值,更开近世辑刻逸书的学术风气。著名出版家张元济仿照《古逸丛书》体例,继其未竟之功,辑刻《续古逸丛书》,自1922年至1957年,先后影印二十七种,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83年,在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李一氓主持下,选编辑印《古逸丛书三编》,由中华书局先后出版四十三种,多为传世仅存的孤本和并世无两的珍本,秘籍幻为化身,存亡续绝,嘉惠后学。近年,又有南京大学金程宇编《和刻本中国古逸书丛刊》,丛刊汇集一百一十种中国已失传或稀见典籍的和刻本,加以影印,另附有相关文献二十余种,可谓对《古逸丛书》踵事增华,有禆学林。

东瀛四年,杨守敬秩满回国,苦心搜求的几十万卷古籍善本“盈筐箧”,舶载而归。任湖北黄冈教谕期间,杨氏所居地近东坡雪堂,城北为苏轼畅游赤壁作《赤壁赋》之故地,遂筑园贮书,名为“邻苏园”。后又在武昌建观海堂藏书楼,移存藏书于此。光绪二十三年(1897),他根据在日访书经历和记录,撰成《日本访书志》,著录珍秘古籍二百三十五种,对每本书详记其版式、行款字数与各家序跋,考辨源流和撰者姓氏、爵里,评价优劣,并提出鉴别古卷子的方法,是一部高质量的版本目录学著作,颇为学界所重。1926年—1927年,北平图书馆王重民受乃师袁同礼馆长之嘱,留意观海堂藏书,1930年辑成《日本访书志补》,增收四十六种,其中和刻本十八种,并撰有《杨惺吾先生著述考》。刘昌润辑录《日本访书志续补》,著录十九种,其中和刻本一种。袁同礼也撰有《杨惺吾先生小传》和《〈观海堂书目〉序》。

1915年,杨守敬去世。家属欲出售其观海堂藏书。时任教育总长傅增湘极力建议并促成民国政府拨公帑七万元购下,收归国有。初藏于政事堂,后庋于中南海集灵囿,不久拨归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先存于大高玄殿,后移至寿安宫,供读者公开阅览。1923年,将其中一部分拨赠新建的北海公园快雪堂松坡图书馆第一馆。1949年,合并于北平图书馆,现藏国家图书馆。抗战前夕,故宫观海堂藏书随其他珍贵图书南迁,1948年运往台湾,现藏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

杨守敬一生饱学饫闻,著作等身,著有《历代舆地沿革险要图》、《隋书地理志考证》、《禹贡本义》、《汉书地理志补校》、《楷法溯源》、《寰宇贞石图》、《学书迩言》、《水经图注》等八十余种,他对中国历史地理学颇有贡献,成为划分古近代该学科分界的重要里程碑。

杨守敬绝意科名后,立下宏愿,耽心地学,以半生心血致力于郦学研究,矢志撰作《水经注疏》煌煌一百五十余万字,被史学家顾颉刚盛赞为“实集清代三百年来《水经注》研究之集大成,其专心致志真可惊也”。

《水经》相传为西汉人桑钦(一说三国魏人)所作,以河道为纲,记载了古代中国境内一百三十七条水道。因其过简,北魏郦道元为之补注,穷源竟委,踏勘考察,“访渎搜渠”,博采前人著述四百余种,成《水经注》,收入水道一千二百五十二条,大至江河川流,小至溪津陂泽,无不包罗列举,因水及地,因地及事,有关名胜、异产、人物史迹均一一采入注中,内容丰赡,词采斐然,全书四十卷,近三十万字,注文二十倍于《水经》,以地理名著享誉后世,与南朝裴松之《三国志注》和唐朝李善《文选注》合称中国古籍中的三大名注。在北宋雕版印刷发明之前,此书以抄本形式辗转流播,致使存在不同程度的残缺错漏,简策错夺,或字句脱误,或经注混淆,衍夺讹错,难以卒读,向无善本。从隋至北宋,学者们未对《水经》进行研究,仅剪辑其各种资料,收入各种类书,如隋《北堂书钞》、唐《初学记》、宋《太平寰宇记》等。至金代,蔡珪撰《补正水经》,开《水经注》研究嚆矢。延至明代,许多学者根据宋代以来传世的抄本和刻本,对《水经注》进行校勘和注、疏,厘定经注,考订史实,更正讹误,其中以黄省曾、吴琯等为代表,把《水经注》作为专门学问进行研究,即郦学,朱谋玮实开其端,所著《水经注笺》是明刊郦注版本中的翘楚,被清顾炎武称为“三百年来第一书”,开创出郦学研究中的第一个学派——考据学派。明末,形成了郦学研究中的第二个学派——词章学派。由于《水经注》中有生动绚丽的风光景物摹写,“囚捉幽异,掬弄光彩”,在文学上有很高的欣赏价值,引发了一批文人学士对《水经注》进行品词评句,其中以竟陵派钟惺和谭元春为代表。明末清初,郦学研究蔚为大盛。郦学成为显学,硕果纷呈。乾嘉时代,全祖望、赵一清、戴震三大考据派大家先后兴起。王先谦集考据学派成果,刊行《合校水经注》。而黄宗羲、顾炎武、顾祖禹、胡渭、阎若璩等人着意沿革变迁,城邑兴废,在其地学著述中对《水经注》多有精研称引,且重视山川地图编绘,如黄仪、董祐诚、汪士铎均绘制过《水经注图》,郦学研究中的第三派——地理学派酝酿初成。

降至晚清民初,杨守敬与其弟子熊会贞倾半生精力完成《水经注疏》初稿和《水经图注》的编绘刊行,标志郦学研究中地理学派的成熟,在郦学研究上作出了考证精详、据注作图、案注详审的重大贡献。

咸丰八年(1858),杨守敬在避居宜都的余杭籍学者郑兰晒书处发现了绘制历代地志沿革的《六严舆地图》,随即借回影绘,引发研究地理学的兴趣,一发不可收,老而弥笃。他第一次进京时与潘存、邓承修结识,“得闻诸论,智识日开”。后又与名流学者李慈铭、袁昹、谭献廷等人交游往还,切磋学问。在潘、邓二人怂恿下,他与邓承修合撰了《历代舆地沿革险要图》,惜未完成刊印。光绪二年(1876),饶敦秩邀杨氏同撰《历代沿革险要图》,光绪五年(1879)刊印,凡六十七篇。光绪三十二年(1906),在邓、饶二图基础上,又经杨氏与其弟子熊会贞校补,陆续刊印,凡七十一篇,且愈出愈精,千百年来疆域沿革、形势险要瞭若指掌。全图八册,采用古今对照,朱墨套印,颇为实用,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套朝代完整的历史地图,后简称《历代舆地图》。王重民《杨惺吾先生著述考》称:“先生是书,发端于光绪丙子,迄宣统辛亥,次第告成,亘三十余年,真所谓半生精力,萃于此矣!”1954年,毛泽东向吴晗提出编绘一部大型历史地图集的建议,后委托谭其骧主其事。原计划在杨守敬《历代舆地图》基础上用现代制图技术进行重编改绘。后因不符合时代要求,重新设计,于1973年完成编稿,1983年陆续出版。图集共八册,上自原始社会,下迄清末,分二十个图组,三百零四幅地图。

数十年专力于历代沿革地理变迁,积淀了杨守敬历史地理学上的雄厚功力和深厚的学养,撰绘《水经注图》更为发愤撰作《水经注疏》打下了坚实基础,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其治郦经历,汪辟疆《杨守敬熊会贞传》中记云:“守敬立意疏郦。以为郦本《禹贡》、班《志》,乃撰《禹贡本义》、《汉书地理志补校》,以溯其源。以《经》作于魏人,乃撰《三国郡县表补正》,以考其世。以隋去魏近,《隋志》可证郦,乃撰《隋书地理志考证》,以究其委。又以历代州郡沿革,分合靡常;水道经流,古今悬绝,乃撰《历代舆地图》、《水经注图》,藉明变迁之迹。皆与郦《疏》同时纂葺。然后案图作疏,虽纤细差违,至是靡得而遁焉。”

光绪三十年(1904),《水经注疏》稿成。冉冉将老的杨守敬因书稿卷帙浩繁,镌版不易,遂取其精要,以《水经注疏要删》先行刊布,名士学者对此叹赏不置,如潘存揄扬为“旷世绝学,独有千古”,罗振玉更推挹杨守敬的地理学,与王念孙、段玉裁的小学,李善兰的算学为清代“三绝学”,同为千古绝业。

杨守敬潜心撰作《水经注疏》,深得其弟子熊会贞襄助。熊会贞(1859—1936),字崮芝,湖北枝江人。从杨守敬习地理之学,曾聘为杨宅童子师,教授杨守敬儿子杨必昌读书。杨守敬每有著述,熊会贞为其查找资料,编纂索引,条举得失,为人处事矜慎不苟,深为恩师倚重,先后协助杨氏完成多部著作。师徒二人同心戮力,撰修《水经注疏》,对郦书所引之书皆注所出;所述一千二百余条水道,一一考订来龙去脉。沉潜疏证,经年累月,无间寒暑,历时三十余年,据杨守敬自订《年谱》:“余乃与崮芝发愤为之疏,厘八十卷,凡郦氏所引之典,皆标所出,批于书眉之间,凡八部皆满。”进行反复磨勘,昕夕不辍,“发箧与会贞详核,每一卷成,犹恐有误,当夜静,置灯榻畔,在床执卷,再三审订或通宵”,可谓呕心沥血,洋洋一百五十万字的巨著大功垂成。辛亥革命以后,杨守敬避居上海,依托沪上旧友名宿如柯逢时、梁鼎芬等人资助,鉴定碑版、古籍,“卖字为活”,仍不或忘对《水经注疏》的校理修订,日夕翘企此书梓传,他曾向段祺瑞、赵尔巽、周树模等政要写信救援,望其助《水经注疏》刻版,并致函鄂籍旧友黎元洪,请求将《历代舆地图》“饬下各省学堂为地理教科书”,向梁启超婉请政府资助该书出版,后民国政府仅“赠以刻《水经注疏》贰佰圆”,聊胜于无,于事无补。渐臻老耄的他还寄希望于清室遗老,与避走日本的学者罗振玉商讨《水经注疏》雕版,并将家藏多年的珍本图书让罗振玉付梓。又与湘籍名儒王先谦鸿雁往来,请其在永州代觅价廉工精的刻手。1914年,杨守敬出任民国政府参政,将藏书移运北京,藏于北海园内。为谋求此书尽快刊印,不惜背负清室遗老鄙薄唾弃他为宦二姓的罪名。此时的杨守敬年华垂暮,眼见《水经注疏》杀青无日,易箦之际,心有不甘,耿耿于此书的完成与刊印,谆谆叮嘱熊会贞,刘禺生《世载堂杂忆》一书中记有《述杨氏水经注疏》:“守敬暮年,其书未成,而深信必传,举全稿畀之会贞。临卒犹谓会贞曰:‘此书不刊,死不瞑目。会贞顿首涕泣答曰:‘誓以毕生精力,完成此书,以尽未竟之志。”

临终前,杨守敬叮嘱其子:“吾死后,汝等仍馆熊先生于吾家,分年谷八十石,为熊先生助膏火。”杨守敬去世以后,熊会贞谨记恩师嘱托,踵接继武,住在武昌菊湾杨氏故庐,潜心晦迹,二十二年间闭门谢客,暝写晨抄,专意修书,兢兢业业,志在必成。“书凡六七校,稿经六易,略已粗定”。日本学者森三鹿服膺杨守敬学殖精深,1929年日本大学京都研究所派遣松浦嘉三郎来武昌杨家面晤熊会贞,求购《水经注疏》稿本,遭熊会贞坚拒。“又两谒,许以重金,乞写副本,会贞固拒之,卒不为夺”。学者杨家骆在《水经注四本异同举例》中回忆:“民国二十二年谒惺吾先生弟子熊崮芝先生于武昌,欲见《水经注疏》稿,崮芝先生靳不一视,复与论全、赵、戴之争端,亦噤不一言。揖别时则呜咽而言曰:‘余为先师司誊录,初无真知确见可以益君,先师之稿未出,不欲以增口舌,辜君枉过,亦相谅否。”

熊会贞在继事师业二十余年中,有机会获睹了一些渐出的郦学新文献,如残宋本、《永乐大典》本、明抄本,随着新地理学思想的输入,科学地理学著作和新式地图陆续涌现,并得杨守敬之孙杨先梅襄助,使《水经注疏》取得超迈前贤的成果,更上层楼。至1935年,全书已频于完竣。杨守敬临终遗嘱所说资助熊会贞的膏火,熊氏硁硁自守,并未领受,他说:“某丝毫未敢领,今愿以历年所得,为杨先生刻书之赀。”为阐扬恩师功业,1935年5月熊会贞在顾颉刚先生主办的《禹贡》半月刊发表《关于〈水经注〉之通信》,向学术界介绍《水经注疏》撰修进展情况。1936年,杨守敬之孙杨勉之私自出售了《水经注疏》手稿,5月25日,熊会贞含恨去世。据刘禺生《述杨氏水经注疏》:“世变方殷,杀青无期,杨氏后人,阴售疏稿,图断会贞生计。会贞郁郁寡欢,因而自裁,与稿俱逝。”此前,熊氏撰《补疏水经注疏遗言》三十九条,托付枝江同乡、燕京大学研究生李子魁对《水经注疏》做最后补订,以竟全功。从光绪初年至民国二十五年(1936),由杨守敬纂疏、熊会贞参疏的《水经注疏》历时近六十年,终获完成,兑现了对恩师的耿耿夙诺,这是师生精诚合作、勤奋耕耘、共洒汗水的结晶。因多年修撰《水经注疏》,书经六七校六易其稿,已知的本子有六部,最后定稿至今下落难明。存世稿本有北京手抄本、台北稿本和日本手抄本三种。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抗日军兴。出于学术和军事上的考虑,国民党政府要求对杨氏图书和书稿加以保护,予以强购,以免落于敌手。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历史与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和商务印书馆王云五等人协商,与杨守敬之孙杨勉之签订了刊印《水经注疏》的合同,付款三千元。1938年秋,书稿由傅斯年带到香港,准备由商务印书馆在港的印刷厂出版印行。当年又由香港转运重庆,交中央图书馆妥存。1949年初,傅斯年将书稿携往台湾,五十年代初由台北中华书局影印出版。与此前后,中国科学院图书馆从武汉藏书家徐恕(字行可,一字可行)手中购得《水经注疏》副稿本,1957年由科学出版社影印出版。1971年,台北中华书局影印《杨熊合撰〈水经注疏〉》,香港学者认为,所据底本为最后定稿本。1989年,由陈桥驿、段熙仲合作点校的《水经注疏》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当时不知台北本出版,仍以北京抄本作底本进行点校。获知台北本,底本错讹按台北本逐一改订。此举庶几是对逝者在天之灵的告慰,杨、熊师徒二人可以掀髯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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