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必是语言中心

杨子

小学上地理课时，最熟悉的一句话是：“北京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是中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学过传播学后，我更想说：北京是中国的语言中心。中国的语言，中国的声音，主要是从北京发出的，一层层传到全国各地，传到世界各地；同理可以推出各省省会是该省的语言中心，这个省的语言主要是从省会城市发出的，一层层传到全省各地；县里的语言主要是从县委县政府大院发出的，一层层传到各个乡镇、村落、家庭和个人。因此，我们可以说：北京是中国的语言中心，省会是一省的语言中心，县委县政府是一县的语言中心。

就世界范围而言，“文明中心”，用一个具体指标来说就是“经济中心”，也一定是语言中心。农业社会的经济中心在东方，语言中心也在东方；工业社会的经济中心在西方，语言的中心也在西方。近两年，我的主要工作是在国外教授汉语，深刻感到“国运盛，语言盛”。去年5月，我到我现在工作的罗马尼亚中部城市布拉索夫一所高中商谈办汉语班事项时，这所中学的校长对我说：“7年前我们还认为日语比汉语重要，现在我们认为汉语比日语重要了。”随着中国经济成为亚洲第一，汉语也成为亚洲最重要的语言了。

国家、城市等组织当然不是个人的简单加总，但在很多方面有相似性。就语言中心这个概念而论，个人和组织极其相似。人才一定是一个组织里或者说一定范围内的语言中心。观察一个人能否在一定范围内形成语言中心，为我们提供了判断这个人是不是人才的既新颖又有趣的判据。比如，仔细观察现在的组织，里面都有一个公认最懂计算机的人，组织中的其他人一遇到计算机方面的问题马上会想到他，而这种情况一旦形成定式，这个“计算机高手”也会以此为荣，不断提高自己的计算机水平，由此促成人才成长的良性循环，最后形成他在这个组织里计算机“语言中心”的地位。一个组织需要各种人才，而方方面面的人才几乎都是这样形成的。

我国有重权传统，在一个组织范围内，最高首长就是一个最大的语言中心，他有制度和习俗约定的话语权，组织里的其他人都要听他的。笔者将这个组织中的最高领导者定义为这个组织的第一政治人才。一个组织里也会有一个核心业务上的第一人才，比如报社、杂志社文笔最好的编辑，球队最好的球员，设计室最好的设计师，企业里最好的推销员等等，形成核心业务语言中心。这样大到政治话语权，小到计算机话语权，甚至大伙在一起侃足球、侃养花钓鱼，都会形成一个语言中心，都有一个话语权的问题。和权力语言中心相比，这些林林总总的语言中心的形成，靠的是非权力影响力，更能体现语言中心的自然形成过程。前天，我和一位正厅级大学同学到鲁迅美术学院看“第二届全国九城艺术联展”，一位小我们二十来岁的画家朋友为我们一幅画一幅画地介绍作者和画作的特点、风格、技法，我们两个资历和年龄都比他高的人竟然一句话都插不上，只有当听众的份儿。一个下午只看了沈阳和武汉的展品，我们一致认为“今天吃了一顿很好的艺术大餐”，连呼“过瘾”，因为我

们面对的是一位精于此道的人才，一位专家。

什么是人才？人才就是在某些特定的领域有特殊才干的人。古代社会资讯不发达，出现过像亚里士多德、孔子那样的“全才”、“通才”，现代社会的人才一般都是“专才”、“专家”。什么是“专家”？“专家”就是在某一特定领域掌握最新、最前沿的1000条信息并能熟练组合运用的人。专家会在他的领域里有话语权，并在一定范围内成为语言中心。在任何领域，如果一个人说不出一句你感到鲜活的话，你肯定不爱听他说话；如果一个人说不出一句让大家感到新鲜的话，大家一定不爱听他说话。在美国厄巴纳大学讲学时，我曾经问过当地校方，他们怎样评价一个教授的水平，是看论文，还是科研经费？当时的大学校长对我说：“不是，我们大学有的教授一生只写过一篇博士论文，也没有多少科研经费。”我问：“那看什么呢？”他告诉我：“教授是要发出声音的，和同行在一起的学术讨论会上，同行都喜欢听他说话，这就够了。”

我们大学有个“学术沙龙”，我们学校很多老师在这里开过讲座，我也几次在这个沙龙做过演讲。说实话，我的演讲是很受欢迎的，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发挥出自己的最高水平。我曾经想过“怎样才是最好的讲座”这个问题。演讲人必须在学校范围内，在某个领域有发言权才能开讲座。从这个角度看，我最有资格讲的是象棋，最好的讲法是和现场的听众下一盘棋，我一个人为一方下盲棋，全体听众为一方，这盘棋还要赢下来，然后就讲我走每一步棋时的想法。如果听众都爱好下棋，这个讲座一定能让听众长棋，受到听众欢迎。如果听众有一个人水平比你高，你都不能讲，痛快地让那个水平比你高的人讲，你下去当听众。听一个水平不如自己的人讲自己更懂的事情是很难受的。

一次，我就我的“人才必是语言中心”观点和一知己讨论，这位知己反驳我说：“有的人善于语言表达，有的人不善于语言表达，有的人善于表达但为人低调，只做不说，如此，你的观点还成立吗？”我回答他说：“依然成立。”传播学原理告诉我们：“人不能不表达。”人人都有“技痒”之时，在谈论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技能而周围的人都不如自己时，是不会忍着而毫无表示的。即便是一个哑巴，他在一个领域下过很多功夫，知道自己在一定范围里某事做得最好，他也一定会通过别的方式表达出来，让周围的人知道。而确定自己一定范围内的语言中心地位很容易，一次交谈、一次演示就足够用很长一段时间。

一个人的世界就是他的语言，语言的边界也就是这个人的境界。人的主要力量在于他思维的力量，思维离不开语言。我们可以把一个领域的语言打成一个语言包，这个包里的语言越根本、越丰富、越新颖，说明这个人越是人才。简单地说，任何一个专业领域都有自己的基本语言和最新语言。基本语言掌握得越牢越是人才，最新语言掌握得越多越是人才。如果能在一个领域里捅出一两个新词，得到同行认可，那就更是人才了，就是所谓“创新型”人才。

从人性上讲，人都是不服输的，没有人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哪个方面都不行。从这个意义上讲，人人都在谋求某一特定领域的话语权，一个领域不行，比如在权力领域不行，在生意场上不行，也会努力在其他领域让人说行。

上天总会在某一方面给每个人以特殊才能，让你至少在一个领域有话语权，形成一定范围的语言中心。这个范围越大，越能证明你作为人才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