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芜
诗人一度面对眼前的事物始终保持有足够的敏锐和耐心。他本名王龙文,从相字的角度说,其人有不羁之才。在他落地没两年的1982年,全球传唱着天皇巨星迈克·杰克逊那张时销量达到2700万张的巅峰之作《颤栗》,听到这个神经质的美国黑人用真真假假的声音尖唱:“他们全体出动,欲将你捉拿,恶魔们逼近,四面围堵,若你拨动的号码再不变更,他们就会将你抓获。”这可能是个时代的预言。当日后少年王龙文求学离家,背负桐城那六尺巷熏陶出来的倔强派头,转眼置身水陆通衢的花花世界芜湖,少年也许会在一瞬间变成青年。王龙文也从“零下一度”蹿升到“一度”。回想那时候,他不停去城里城外走走,亲眼看见那临近长江的十里长街一直通往水边,然后被一座现代的中江大桥生生切断。凭这些推断一度获得生活顿悟显然有点牵强,但自此他精通于从社会生活的夹缝中混出一片天地却是不争的事实。然后南来北往,异地定居,地域间的转换意味着思维空间的拓展。诗人一度通过诗歌结交诗友,也通过诗集记录成长。翻看一度十余年的写作,一个比较能说通的解释是:诗歌不仅需要不懈的精神诉求,也需要生活环境的培育。这里面很重要的就是文化的地域概念。
即 景
午后的安宁,在虚实之间
“喂,陌生人”
我更愿意这样称呼你
尽管你的羞涩,已经落满一地
这是一度组诗《湖边村》中的一首。这个湖边村是一个南方有些潮湿,也有些慵懒的意象,它可能坐落在黄山市,可能坐落在那些被称为徽州文化的古老岁月当中,它的标志可能就是老房子、饮食习惯,和方言土语。但是在诗歌中,我是说在一度的诗歌中,它像空气,有莫名的恐慌和疑虑。一度将他的观察点滴随时记录,荒诞的情节故事和戏剧性意象,一度诗歌当中书写的似乎是一个真实和现实的命题。诗歌或者诗歌的展示之间,我不能妄加推断一度对词及语境有了深入的感受,套用谢阁兰在《出征》一书中说的:“想像与现实轮流将唯一的存在据为己有”。物我两忘不太符合现代诗歌的个性,而从“采菊东篱下”衍生下来的气息,有时会悄悄侵入一度对时间以及心境的描述。选择用现代诗的方式来叙述生活,牵强一点讲,一度选择了阶段性的语言和地域跨度——就是说,此与彼不是河岸的关系,而是像操场,可以通过转圈来达到形式的置换。
暮 晚
白发佝偻者,在河流上游
突然遇见的一束光
袭击了他和整个傍晚
只有我,一只脚站在村外
自从看到这衰老之相
我便一事无成
《暮晚》这首诗回到了好几个意象。意象,如果说它能维系和支撑的是形象和思维,那么词语是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一定会在节奏的张合之间确有所指?诗歌不是反事实,它可能呈现的就是自由度。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里说年龄和阅历是精神变化的动因,那么从单线条的写作来推测,一度的创作经验是不是他生活的另一场景?仅凭我有限的认识,一度不太相信那些把诗歌的形式与语词对立起来的争论。他在2008,时间可能再早一些,写过这样的自我表白:古老的皖江养育了无数的江淮儿女,当我回头审视自己的时候,发现那些幼小年代的记忆,是那么的清晰,田野里、麦地里、高山上,都有着年轻时的足迹,只有文字,可以让这些过去的生活重新复苏,诗歌是什么?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只有孤独的时候,我才能浸淫在文字里,这是一种生活,像所有人的选择一样,普通而又平凡。我希望我的文字在这里会让读者感受到,能听懂我歌唱的人,希望你们是幸福的。(一度《虚构的王国里,我是王,也可能是仆人》)
这是到此为止一度想表达的同词语关系比较温柔的形态。然而问题恰恰提出了:诗歌是记录者?意象呢?意象置换呢?语词的空间位置呢?
羊 群
那么多的羊群,自东往西
汹涌而来,在草原上
在歌词里,在纸上
在刀锋之间。我内心的羊群
始终肃静,迟迟未来
读到《羊群》令我猜想的是一度写作态度。一度是不是一个宗教徒?从圣经礼赞里过来的传统,恍惚是电影的长焦镜头,它可能清晰,也可能是一面缓缓飘荡的旌旗,从这样的诗歌不难推断一度对于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之类现代技艺传统的谦逊。我以为这是一度较为成熟的姿态。在准备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我先草拟了一个题目,叫作《细微之处的颤栗》,这个想说的其实是一个词组:灵魂状态。一度的灵魂状态是不是他获得过《人民文学》诗歌二等奖的那种《洗耳滩笔记》的状态?我倾向于认识:一度在诗歌中想象生活的从容,进而想象构建作品的理性房间。如果说他能走得够远,在羊群、草原和水洼的中间,那种带光线与闪亮的部分,就是他运用语言的熟练技巧透视的心存善意。——即:诗是“这一个声音”还是“另一个我”。
不 安
三种事物让我不安。广场上的醉汉
一个接一个失去勇气,湖边
一簇向阳的喇叭花,一个下午偶然的
一只杯子,它们并无太多关联
只有天色暗下来,它们破碎的姿态
基本一致,从位置来看,都已濒临边缘
好了,至此已啰啰嗦嗦地讲到一度臆想中的诗歌形态。多年以前我迷恋巅峰诗派的曼德尔斯塔姆。在和一度类似想象的乡下之夜,读书和空无所依使我一天一天过得匆忙。也许一度是幸运的,他有足够的警惕,也保持充分的距离。他对人性叩问,也对世俗释怀。《不安》是一种比较接近心灵空洞的描写。当我以为世界可以干净些,这个醉汉和喇叭花以及杯子的关系,就像黄昏突如其来,并且没有按照逻辑的形式和观点指明其必然或合理。也许一度是清浅的,他心里明白情感投注有时候会变的泛滥。那样所谓艺术的探寻往往会成为午餐后的笑话。因此时空没有局限。在一度的关键词里,风花雪月和粲然而歌放进了同样的时间。是的,就像如下的这首《忍冬》:
忍 冬
我甚至不愿意,把一株忍冬的
生存权利,交给冬天
一个空寂的午夜,和镜子里的
忍冬,彼此缠绵
它过早的长出,春天的根须
我却过早的暴露,即将衰败之相
生活就是一个节奏。一度当然希望声音与众不同。其禅意如此,其经验如是,怎么能说心如止水就一定超越如弘一法师绝笔般的“悲欣交集”?一度短诗的品质有生命与世界互认互识的历程,其中呈现的疼痛或安详,无论什么,必然得益于他的生存和思维向度。如果说一度从冰融为水,那就表示他的形态更灵活了。
责任编辑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