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谈张贤亮对模仿欲望理论的应用

2013-04-29 00:44李慧颖
文学教育 2013年9期
关键词:张贤亮

李慧颖

内容摘要:“模仿欲望”也称“三角欲望”是法国文学批评家勒内·基拉尔在《浪漫的谎言和小说的真实》中提出的一个理论术语,指由他者产生的欲望。在张贤亮的小说《绿化树》中章永璘对马缨花的感情、章永璘对自身的精神自虐和心理挣扎都是“模仿欲望”的体现。本文试图从欲望介体对欲望主体产生的影响入手,联系文本细读,浅析张贤亮这部小说对“模仿欲望”理论的应用。

关键词:张贤亮 模仿欲望 绿化树 人物关系

一般认为,现代小说的主人公怀有欲望的方式大多比较简单,只有主体和客体,主体通过对客体的欲求和占有来完成自我建构。勒内·基拉尔认为这是一种“浪漫的”想法。他在《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中提出了模仿欲望理论(也称三角欲望理论):在作品人物意识的深层有一种“模仿欲望”,人们对某一客体产生欲望,这个欲望并不是主体自己产生的,而是他者激发的,主体模仿他者的欲望却浑然不知。这个他者被称为欲望介体,一旦介体发生影响,主体对现实事物(客体)的感觉就丧失了。无论介体的欲望是现实的还是假设的,都使得客体在主体的眼里身价倍增。中介的存在对主体造成了完全等同于介体欲望的第二欲望,这个对主体而言的“第二欲望”被称为“模仿欲望”。

张贤亮的代表作《绿化树》讲述了20世纪60年代初“右派分子”章永璘的一段劳改生活故事。作者着力表现的是一场政治苦难给男主人公在肉体和精神上所带来的变化。以往对于《绿化树》的研究大多是从文本入手进行人物形象分析,或者作社会历史批评,也有90年代较新颖的女性主义分析以及精神分析。似乎,历来张贤亮小说的情节都不被人重视,甚至一度因为情节单调和过于模式化而被批评界所戏谑。而笔者在阅读《绿化树》的时候,发现这部作品在情节构成上并不像评论界认为的那么不堪一击,恰恰相反,其成功地运用了“模仿欲望”的手法,用一种自然的抒写,把情节安排得紧凑适当。

几乎所有的读者都认为章永璘对马缨花的爱是出于自然需求,其中既包括对于食物的一种渴望,对于感情的一种天然归属,也有从精神分析入手认为这种爱出于潜意识的恋母情结。总之,在所有的爱情定义中,没有海喜喜的出场,似乎这个配角只是作品中“我”的一个回忆附加品。但是,在笔者看来,章永璘爱上马缨花并到后来决定与其结婚以及之后的分离都绕不开海喜喜这个强大的“介体”、“竞争的对象”或是“模仿的对象”。

小说开篇,主人公章永璘离开了劳改队进入农场,本应是带着从碱水中活过来的骄傲踏上新生活区域,却在面对“车把式”海喜喜时土崩瓦解。在小说中瘦马与章永璘完全可以等同,他看见几匹瘦马在冷漠的海喜喜的鞭子之下,涔涔流下鲜红的血也依然要劳动的惨状,便忍不住问农场还有多远,但是得来的回答是他雄豪、威武的神气和全然的不理。面对这样的见面,章感到自惭形秽。刚开始的见面就使两个人摆上了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地位——在强者海喜喜的眼里,章永璘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羸弱书生。

小说女主人公马缨花“姗姗来迟”,在一开始便提供给章永璘劳动工具,解决了他手足无措的尴尬。在劳动过程中,海喜喜也来了,在谢队长面前,他有畏缩的神色;可是,在劳动面前,他有的是无畏的架势。章听见马缨花低骂“没起色的货”,他不知道她在骂谁,但接下来的唱歌使他很自然地把他和海喜喜联系在了一起。至少,在他还不知道海喜喜“独占花魁”的历史之前,就很自然地把这两个人用歌声联系在一起了。不难发现,章从一开始就肯定他们“相配”。

在人物相继出场之后,小说的人物关系也基本定型——作为“客体”的马缨花,作为“主体”的章永璘和作为“介体”的海喜喜。作品中,主人公自己承认了自己的虚荣心,或者更准确的理解是一个虚荣人的自尊心。法国文学家斯丹达尔认为虚荣人不向自己的心底寻找自己的欲望,而是向他人借。并且用“虚荣”这个词表示各种形式的“模拟”、“模仿”,对于虚荣人来说,要让他们产生某种欲望,只要叫他相信某个有名气的第三者已经垂涎此物就行了。

章永璘这个“虚荣人”在马缨花家里当了一小段时间的吃客之后,很快明白了海喜喜这个“有名气的第三者”对这位妇女的爱意与垂涎。其实,对于章来说,马缨花爱不爱海喜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物对马缨花的认可。作为介体的海喜喜无疑用愤怒和抵触加深了章永璘对马缨花的爱意。在打灶劳动中,因为马缨花在旁的认可和操纵,几天前被章看作高不可攀的“车把式”,也不得不给章当小工。这样的胜利尽管带来了他自信心的恢复,但他的胜利地位看起来是因为马缨花对海喜喜近乎刻薄的嘲笑而加以强化的。即使是他做主力的时候,也发现海喜喜做的小工也有值得羡慕的地方。德国哲学家马克斯·舍勒把“羡慕”定义为“与为获得某物的努力相对立的无能感,因为此物属于他人”。当天晚上,章永璘做了一个梦非常有意思,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招贴画《我为祖国贡献了什么?》上的标准体力劳动者,但是奇怪的是面孔非常像海喜喜,这也再次强调了,章很想成为像海喜喜那样“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在两人跟车的情节里,双方的角逐也很精彩。从来没有放肆劳动过的章在面对海喜喜的有意挑战时变得无比镇定,胜利的欲望使他想要压倒海喜喜。但是,胜利过后,他并没有减轻羞愧的感觉,并没有像他所预想的挺起腰杆,理直气壮。在再次听到他们的歌唱时,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像被人随意钉上的一个楔子,打入了他们的生活。我自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却使他们本来的生活分裂了,破碎了。”

在这场爱情中,女主人公的两句话给人深刻的印象,“你别干这个……干这个伤身子骨,你还是好好念书吧!”“就是钢刀把我的头砍断,我血身子还陪着你。”这样一个可爱的女人,本来足够得到章的珍惜,虽然我们知道灵与肉的冲突贯穿于章的心中,但在思想上他们差得太远了,章的精神自虐也时时出现,他们的结合也未必幸福。和马缨花的相处,使章之前关于很多东西的定义全部翻转,甚至爱情都是那么原野。在章开始不能继续忍受马缨花施恩的生活时,他不知道是断绝和她的来往还是结为夫妻。

海喜喜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这一次他不是以一个敌人的状态出现,在心理层次上章在羡慕他的体格之后,又有了对他的道德膜拜,本以为自己在精神上至少高他一个层次的优越感很快也消失了。在章面对社会的发展提出必然性这个概念时,海喜喜用回民的道理“特克底勒尔”来宽慰。无疑,在这里章永璘对海喜喜又多了一层认同。

所以,在接下来劝章结婚的过程中,显然海喜喜的话很有分量。这里,作为主体的章似乎接受了作为介体的海喜喜情感的转移棒,对客体马缨花的爱情也开始变得顺理成章。

作品在最后没有安排大团圆结局,本来作为成全章、马二人而离开的海喜喜,也成了章被驱走的原因,章永璘被告和逃走的海喜喜搞什么阴谋,于是又回到没有自由的劳改生活。短暂的自由,三人的关系昙花一现,这样的结束当然有很多原因。作为介体消盾的海喜喜的离去使章永璘的感情依托少了一个理由,面对马缨花,章永璘挥之不去在内心漂浮的对海喜喜的愧疚感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样的安排,结束了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实际上可以解释为介体的离去使主体的感情被抽空,再继续下去只是美好的马缨花一点都不被爱的悲剧。

由此看来,《绿化树》的创作并不是古典才子佳人故事的一个简单翻版,在这部小说中,人物关系之间“模仿欲望”的应用、心理机制的深化都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张贤亮善于把心理的隐性潜在文本末尾,使得他的作品具有常读常新的审美特征,本文只是从人物关系视角对张贤亮小说“模仿欲望”应用作一个浅析,希望藉此对作品有一个新的阐释意义。

参考文献:

[1]习丽娟,《反思青春——从基拉尔三角欲望理论看库切<青春>》,安徽文学,2011年第4期。

[2][法]勒内·基拉尔,《浪漫的谎言和小说的真实》,罗芃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第1版。

[3][奥]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周艳红,胡惠君译,上海:上海三联书社,2008年版。

[4]李遇春,《拯救灵魂的忏悔录——张贤亮小说的精神分析》,小说评论,2001年第3期。

[5]王泽龙,李遇春编,《中国当代文学经典作品选讲》,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8月第1版。

[6]冯寿农,《模仿欲望诠释 探源求真解读——勒内·吉拉尔对文学的人类学批评》,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4期。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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