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莎
[摘 要]二十世纪中国语言学界对重纽问题的主要争论在于,重纽中分列的汉字是否真的存在语音上的差别,若是真的存在音色上的差别,则这种语音的差异性究竟应该对应在元音上还是介音上。特别是在处理介音差异问题上,还存在着到底介音与声母唇化有关还是只是单纯介音的分歧。另外,对重纽字的亲属归类问题也存在诸多相异的意见,中古时期的韵图是否真能反应当时的语音系统也是值得再探讨的。重纽与韵图中三等字、四等字的纠结关系亦是语言学家们争论的焦点。
[关键词]重纽;元音;介音;归类
[中图分类号]H00[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3)09 — 0098 — 02
在韵书中,小韵间的分别或者是声母有别或是韵母相异,所以两个声母相同的小韵,韵母必然不一致。但是在《广韵》“支、脂、祭、真、谆、仙、宵、侵、盐”九个韵的唇、牙、喉音字三等字中,却有两套声母相同,同等同呼的小韵相对立。宋元时代的韵图比如《韵镜》等,将这两套小韵分别放置在三等和四等的位置上,音韵学家称之为“重纽”。
重纽中的四等并非独立的纯四等,也不同于假四等,所以按理应当归入三等中。但这两类三等韵在语音上是否有别?如果有别的话,又反映了语音上的何种差异呢?
一.语音是否有别
大部分的音韵学家都认为重纽的对立反映了语音的实际差异,或者至少也是古音中差异的遗留,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史存直在《汉语音韵学纲要》说:“例如‘支韵中‘奇字作‘渠羁切,‘祇字作‘巨支切,‘渠羁和‘巨支本来就无法切出不同的读音,但两个小韵无法同排在一个窠臼里,于是韵图就把‘奇字排在三等,把‘祇排在四等。”史存直认为,“照我的想法,既然先有韵书,后有韵图,而韵书又是古今南北的综合体系,也就难望韵书能恰恰符合韵图作者的意图。那些重纽的一方面可能正是综合几种不同韵书而多出的编余物。即使我们能在古书中或方言中找到证据,证明它们的读音不同,但从韵图的体系来说,它们仍旧有一方面是编余物。”〔1〕
高本汉对重纽也不分,所以李方桂在《上古音研究》一书中说:“还有三等韵的重纽部分,高本汉也不分,现在重纽三等如乔写作gjāu,四等如翘写作gjiāu,三等如丕写作phjī,四等如紕写作phi等。”〔2〕
二.重纽的语音差异
承认重纽系是由语音的实际差异造成的语言学家们有两派意见:元音说、介音说。
(一)元音说
董同龢《广韵重纽试释》认为重纽之区别在于主要元音的不同,一类在元音上加[V],一类则不加。加[V]的代表松元音,无[V]的代表紧元音。他说:“慧琳反切与韵会是没有音值参考的。高丽译音又到底是反译音,而非切韵方言血属,因此也只有音类判分的价值,很难据以确定音值…我只求在写法上让它们分开:使1类韵母尽可能的保持高本汉原来的写法,仅在必要时取消他的一些[V]号;2类韵母则一律加一个[V]号以资区别。至于这个[V]号所代表的是元音的开还是元音的松又必待将来材料多了才能决定。”〔3〕
(二)介音说
A.与声母唇化有关
1.三等为唇化音[w]。四等为带[i]介音
李新魁《重纽研究》认为重纽中排三等的字,“在中古反切和方言读音中都展示了它与‘合口有关系。这种表现既不可能是来自圆唇元音,那么,比较合理的推断,就只能是来自声母的唇化了…重纽的B类字(排在三等位置上的重纽字)在中古之前,显然是读为唇化音,即pw-、kw-、xw-、w-等。”
李新魁并且指出:“A类字(排在四等位置上的重纽字)都出现于三等,表明它们都带有[i]介音。这个[i]介音也是由上古的颚化声母促生而来。它们从来源上说,大多与纯四等韵字有同源关系。只是中古的纯四等韵不带[i]介音。A类字是它们相对的细音。”〔4〕
2.三等有短[I],四等的为长[i]
王静如《论古汉语的腭介音》〔5〕、陆志韦《古音说略》〔6〕都认为三等重纽的介音比〔i〕介音宽而且靠后,跟〔I〕相联的声母是唇化的,如pw、kw等,四等的则为长[i]介音。
3.方孝岳所著《汉语语音史概要》则认为:“等韵对此等重纽是按照它们的反切下字的声母系统而分三、四等的,大致反切下字的声母是唇、牙、喉就放在三等,是知、照、来、日、喻的,就放在四等。可见方孝岳认为是声母之不同造成了重纽之区别。〔7〕
B.纯介音说
1.三等为介音[?],四等有介音[i]
郑仁甲在《论三等韵的?介音--兼论重纽》中认为:“《切韵》音系的细音韵母中,有-?、-i两种介音,同一声母下兼有这两种介音的,就是重纽。这就是重纽的本质。”〔8〕
郑仁甲所指的[?]是“中腭介音,是前舌面的中元音,其发音部位在半元音i和央元音?之间稍偏后。它既不同于前腭介音i,又不同于后腭介音u,是《切韵》音系中独立的一个音位,同i、u构成三套介音体系,?既然介于i、u之间,又可兼备i、u两个介音的某些特征,地位又不稳定。其后接前高元音,容易向i滑变,接后高元音,可以向u转化。”
他还分析出“?介音促成照三组声母的产生,?介音导致照二组、知组声母的形成。舌头、齿头音原来也有重纽,只因重纽中的一类腭化为正齿音,失去了重纽……?介音来自上古带i色彩的次软音声母,与这种声母相遇的韵母都会有?介音。从历史发展上看,韵图中除照三组和日母以外,所有位在三等位置的韵和实际是三等而排在二等位置的照二组字都有?介音。中元音?是不稳定的因素,不断向前后低分化,以致最终消亡。”
2.三等有介音[?],四等有介音[ǐ]
王吉尧在《汉字域外音对古汉语重纽现象的反映》中对重纽的音值也有所拟测。他根据日本万叶假名音读、日语吴音、汉越语音、朝鲜汉字音四种汉字域外音的资料,拟出和郑仁甲相似的音值。唯一有差别的是对四等i介音的精细描写,他说“考虑到汉越语里,A类介音对声母有腭化作用,具有一定的摩擦性,我们将A类介音音值拟测为带有辅音性的前、高、不圆唇元音[ǐ]。”〔9〕
3.刘广和在《试论唐代长安音重纽--不空译音的讨论》中提出,依据唐代不空和尚的汉译梵咒材料,推测出重纽三四等字的语音区别在于三等有[r]介音,r介音的上限至少在6世纪中叶,下限至少到9世纪初。四等则有[i]介音。〔10〕
4.三等介音为[j],四等为[i]
蒋冀骋在《<广韵>重纽字新探》中说:“重纽三四等的区别,在于介音的不同,列于三等的,介音是个辅音性j,列于四等的,与一般三等介音,仍是个元音i。”〔11〕
5.三等位置的有介音[i],四等的为[j]
邵荣芬于《切韵音系》提出:“三C和三D只有介音的区别,没有声母的区别…三C的介音在各声母之下应该只有一个,不能强作区别。它和三D介音的区别在于舌位略低略后一些…我们认为是把三C的介音写作[i],三D的介音写作[j],但[j]这里不表示颚化。”〔12〕
6.三等位置的有介音[r],四等的则有[y]
俞敏《等韵溯源》中拟测重纽三等为[r]介音,四等为[y]介音。〔13〕
三.对重纽字的亲属归类
1.李新魁在《重纽研究》认为:“A类字(四等位置之重纽字)与C类字(同韵部的舌齿音字)的关系更为密切。B类字基本上不用C类字为切下字,A类字则大量使用C类字为切下字,尤其是前期的反切。C类字的切下字则以用本类字为主,少数用A类字,很少用B类字(用B类字的多是三等韵中的庄组字,即“假二等字”),因此如果要把C类字归属于A、B两类中的一类的话,C类字当然应该归于A类。”〔14〕
董同龢所著《广韵重纽试释》的看法也和李新魁相同,认为“1类--包括所有的舌齿音与韵图置于四等的唇牙喉音;2类--包括韵图置于三等的唇牙喉音。”〔15〕如下所示:
二等 生崇初庄
三等 日来 匣 晓影 常书船章昌 疑群溪见 娘澄彻知 明并滂帮
四等 以 晓影邪心 从清精 疑群溪见 明并滂帮
按照董同龢的说法,外加方框的是一类,其余的为一类。(注:引文中下加双横线的在原文中为下加△,今引用时改为下加双横线)
2.陆志韦《古音说略》认为外加方框及加下波浪线的为一类,其余的为一类。〔16〕
3.但是对于以上两种说法,邵荣芬在《切韵音系》中却持批评态度,他说:“这两说里真有一说合乎事实,那作韵图的人岂非成心让人看不懂吗?如果按照我们的说法,下加△的为一类,其余的为一类,那么重纽韵就等于一般五音俱足的三等韵(即三B类韵)加乙类十母。这十母既然自成一类,语音上又较细,韵图把它们全放在四等,而把和三B类韵同型的另一类按照三B类韵的排列办法排列,就是十分简明而合理的措施了。”他认为:“甲、丙一类,乙单独为一类,具体地说,韵图放在四等的帮滂并明见溪群疑晓影十个声母字单独为一类,其余声母的字为一类。”〔17〕
4.而郑仁甲《论三等韵的?介音--兼论重纽》又批驳了邵荣芬的说法:(1)邵所举的方言例子既有甲丙同类,乙独立的,也有乙丙同类甲独立的,无法说明问题。(2)邵以韵图结构为依据作出的见解“也令人费解”,“虽然下加△号的一类整齐地排在一条线,但其余一类却分别排在二、三、四等三行。”“早期韵图(如《韵镜》、《音略》)虽然大致反映了《切韵》音系的面貌,但毕竟不是它的真实写照,它只是形式上基本保留了《切韵》音系的类别。严格地讲,这些韵图所反映的音系和《切韵》音系是有区别的,其中掺杂着近古汉语(早期)音系的成分。韵图强《切韵》音系以就已,难免有削足适履,穿凿附会之处,我们也不能强韵图以就《切韵》音系。”〔18〕
由上述分析可知,二十世纪中国语言学界对重纽问题的主要争论在于:一、语音是否有别。二、重纽若有语音差异,则异究竟在元音还是介音上。特别是在介音差异问题上,还存在着与声母唇化有关或纯介音说的分歧。另外,对重纽字的亲属归类问题也存在诸多相异的意见。重纽问题既复杂繁难,至今仍是音韵学家关注的课题。
〔参 考 文 献〕
〔1〕史存直.汉语音韵学纲要〔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
〔2〕李方桂.上古音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3〕 〔15〕董同龢.广韵重纽试释〔M〕.《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3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48.
〔4〕 〔14〕李新魁.重纽研究〔M〕 .北京:语言研究,1984.
〔5〕王静如.论古汉语的腭介音〔J〕 .燕京学报第35期,1948,(12).
〔6〕 〔16〕陆志韦.古音说略〔J〕 .燕京学报第33期,1947,(12).
〔7〕方孝岳.汉语语音史概要〔M〕.香港:商务印书馆,1980.
〔8〕 〔18〕郑仁甲.论三等韵的介音--兼论重纽.音韵学研究第三辑〔A〕.北京:中华书局,1994.
〔9〕王吉尧.汉字域外音对古汉语现象的反映〔M〕 .音韵学研究第3辑.北京:中华书局,1994.
〔10〕刘广和.试论唐代长安音重纽--不空译音的讨论〔J〕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87,(06).
〔11〕蒋冀骋.广韵重纽字新探〔J〕 .杭州大学学报,1990,(06).
〔12〕 〔17〕邵荣芬.切韵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13〕俞敏,韵溯源,等.音韵学研究第2辑〔M〕 . 北京:中华书局,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