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非文章类语篇写作教学评介

叶黎明

一、写作的结果不一定是文章

长期以来，中小学语文教师习惯上把写作课说成“作文课”，一字之差，隐藏着语文界对写作结果的一种具有普遍性的认识，那就是：写作的结果是文章。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无论是教材层面还是课堂教学层面，写作训练的基本单位都是文章，在初高中，许多教师甚至把文章当作写作训练的唯一单位，一上写作课，动辄就让学生写600字或800字以上的文章。

必须指出，并不是所有写作的结果都是文章。一句广告词、一段配图文字、考试中的论述题、一个笑话、个人简历、一个段子、一副对联、一段贺词……在日常生活或工作中，写文章的机会固然很多，但上述这些非文章类语篇的应用范围也很广泛，使用的机会也不输于文章写作。

从写作的结果来看，写作训练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篇章训练。所谓篇章通常是指有标题、主题、完整结构和具有一致性材料的语篇，主要包括篇章性语篇和专著性语篇。前者就是我们通常所指的篇幅较短的文章，后者属于篇幅较长的文章。另一类是非文章类训练。所谓非文章类语篇，是指达成一定交际任务的词、句、段等语言交际单位，主要包括语句性语篇、语段性语篇。[1]文章仅仅是写作的一种结果，还有大量的写作结果是非文章类语篇。但是，非文章类语篇写作在目前的中小学写作教学中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

二、应该重视非文章类语篇的写作训练

1.写作形式影响课堂形态

把写作与“作文”相混淆，仅对学生进行篇章类语篇训练，这是对文章之外的其他语篇存在形式的忽视，而忽视的结果，一方面，学校单一的文章训练难以满足生活中丰富多样的语言交际的需要；另一方面，训练结果的单一也造成了写作课堂形态与教学内容的单一。在课堂上，写作的目标被设定为“完成一篇文章”，一堂课大部分的时间“剩给”学生写作，主题、立意、结构、材料、条理、起承转合，这些基本的“文章做法”成为讲了又讲的教学内容。但是，如果在写作课堂上训练学生写一句口号、一副对联、一段解说词、一条微博，训练结果的丰富多样毫无疑问会促进写作课堂形态与教学内容的多样化。为什么学生会普遍害怕作文？为什么写作课堂千篇一律？为什么写作课难以开展技术性指导？我想，是不是因在中小学写作教学领域，缺少对“语篇”概念的引入，从而缺少除文章外其他语篇形式的训练价值的体认，造成了写作就是“作文”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偏见。在写作教学改革上，我们曾有过这样或那样的努力，比如读写分编，使写作教学摆脱对阅读教学的依附；变文体写作为主题写作，希望借此平衡写作训练的工具性与人文性。大量一线的教师则开发出各具特色的写作教学序列，试图创建科学、管用、有效的写作训练体系。但是，鲜有人从写作结果这个角度去关注写作训练的形式，少有人去反思“写一篇文章”这样的训练形式对写作教学目标、内容与效果的反制力。其实，写作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课堂形态，正如食材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烹饪方式和饮食方式一样。把丰富多样的写作形式引入课堂中来，在千篇一律的“作文”课上尝试让学生写一写日常生活中常见常用的非文章类语篇，如PPT演示文稿、图表、广告、跟帖式评论等，这也许是一条写作教学变革的新途径。

2.变革已经开始

尽管语文写作课堂还一成不变地进行文章写作训练，但是，在考试测评环节，一些变革已经开始。在今年高校自主招生考试中，各高校联盟的书面表达题型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比如，“北约”语文卷要求考生用“北大、清华、高考、状元”四个词写个笑话，要求在150字以内。除此之外，出题者还紧扣时事给出上联“北京雾锁车迷路”，要求考生对下联。这些题型由于趣味性强，题目新颖灵活，字数要求少，一经媒体报道竟极大地激发了网友们的创作热情，网上很多高手纷纷出招。“华约”作文题则提供一张有关南北供暖的饼状图及其他材料，要求考生据此写300字的感想。而此前同济大学2010年自主招生试题中也有一个“怪题”，要求考生随意写出一首五言绝句，然后每行各添上两个字，使之变成一首七言绝句。杭州某著名的民办初中在2012年自主招生考试中，也出了一道对联题，给出的上联是“眼珠子、鼻孔子，朱子高于孔子”，要求下联中要对出人体的器官。这些写作题型的变革，体现了以下一些令人瞩目的变化：（1）由长变短。由600字或800字的“大作文”转向一二百字的小故事、小感想等语段写作，对联、诗句等语句写作。（2）题型多样。由中、高考热衷的话题作文，转向故事、笑话、对联、数据图分析等灵活多变、幽默有趣的书面表达。（3）以小见大，写作难度不降反升。像上述考题中，用北大、清华、高考、状元四个词编150字以内的笑话，看似简单有趣，实际上却对语文综合素质的要求极高，要写好该笑话，考生需要有把握时事热点的阅读能力、设置悬念或冲突的创作技巧、高超的文字组织能力以及相当的幽默感等。同理，五言绝句变七言绝句，28个字的写作，其难度可能不亚于800字作文。从某种意义上说，类似充满创意的词句或片段写作，也许比传统的“大作文”更能检测学生的个性、兴趣、知识积累、思维能力与表达技巧等语文综合素质。字数少了，但写作的难度似乎更大了。既然如此，那么，在平时的写作训练中，为何非得拘泥于“作文”呢？对于写作教学来说，写作结果——语篇或长或短、内容或深或浅、体裁或文学或实用，都有其特定的训练价值，中小学的写作教学，应该好好反思每周一篇或每两周一篇“大作文”的训练形式。

如果说，高校自主招生的写作题型引起我们对写作能力与语文综合素质之间关系的思考，那么另一组关系——写作能力与时代发展之间的关系——同样值得我们关注。今天，在通信技术和计算机技术的协助下，我们进入了一个新媒体时代。QQ、微博、微信，这些新媒体代表着一种读写方式的转型，我们正步入“微阅读”和“微写作”时代。“微”时代给语文教学提出了新的命题和新的挑战。《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已经对读写方式的时代转型有所反应，在“阅读”部分首次提出“非连续性文本”这个新名词，并要求“阅读由多种材料组合、较为复杂的非连续性文本，能领会文本的意思，得出有意义的结论”。“非连续性文本”实质上就属于非文章类语篇，包括图表、表格、清单等。这类语篇阅读进入课程内容，可以看作是语文课程在培养学生应对时代挑战的阅读能力方面的一种努力。

三、非文章类语篇写作训练的方式

其实，在我国语文教材中，除了小学低段的写话练习外，初高中也有少量的非文章类语篇写作练习，比如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中，就有造句练习，让学生搜集和黄河有关的俗语、谚语或成语若干条，从中选用两三个造句；有“设计一则公益广告，呼吁人们保护母亲河”的练习，也有“选一幅春天的图或照片，配上三五句诗”的练习，其他还有写赠言、出墙报等。但是，这类写作在教材中占的比例极少，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相比之下，国外写作教学中，非文章类语篇写作在写作教学中占很大比重，属于常规性的教学内容。下面，笔者介绍美国非文章类语篇写作的几种常见类型，供广大教师参考。

1.为了考试的语篇训练

美国写作教材往往有专门的章节教学生完成各种形式的考试写作任务，而这些考试写作的结果可能是文章，也可能是语段。比如，简答题——用一两段话说明或解释某个术语或观点；论述题——用多个语段对课程中特定的内容进行论述，如“说明美国内战的主要成因”，“描述血液从心脏流经全身的循环路线”等；表态题——就某一特定的话题或问题发表个人观点，如“你是否认为青少年消费者易受电视节目的影响”，“学生参加学校的体育活动是否该额外付费”等。针对这类考试写作，编者开发出一系列写作策略并制成清单供学生识记，其中包括“举例”“过程说明”“原因分析”“比较或对照”“描述”“辩论”“归类或分类”“定义”等八种思路拓展策略，让学生根据不同题目的具体要求，从八大策略中选择相应的策略形成自己的答案。比如，写作任务是“解释杜鲁门总统在二战期间下令轰炸日本的原因，说说你是赞成还是反对这个决定”，与此任务相应的写作策略是“原因分析”和“辩论”。

把学科考试中的简答题、论述题、分析题等主观题的回答纳入写作训练体系，这体现了美国写作务实的一面。因为人们在日常生活、工作或学习过程中经常会面临这类考试写作，把它们纳入教学内容中，体现了美国写作为需要而教的实用主义精神。另一方面，这类写作主要涉及阐释与论证的技巧，而阐释、论证和描写、记叙属于最基本的四大表达方式，显然，这类写作训练既满足了学生应试的需要，又有效地训练了阐释和论证的表达技巧，可谓一箭双雕。类似的训练内容，在我国写作教材中尚属空白。

2.图文结合的语篇写作

美国写作教学非常重视图文结合的写作，有的教科书称其为“视觉艺术写作”。编者认为，今天的学生生活在视觉文化中，大量的信息来自于无所不在的图像。因此，视觉艺术方面的读写对于学生来说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现代读写能力。通常，这类写作包括图片鉴赏分析、图表制作及说明等。这类写作的训练目标一般分为两类。第一类，训练学生的读图能力。比如，让学生写观图感想，目的是教学生将图片和个人经历联系起来，表达读图的主观感受；或者让学生写正规的图片分析，教学生运用绘图的专门术语，如视角、物体、形状、颜色、景深等，有理有据地解释自己对图片的印象。第二类，训练学生描述或说明的基本技巧。比如，让学生描写一幅别人从未见过的画，或描写一个自己最想描述的地方，以练习描写技巧。或者让学生比较两幅画的异同，以训练比较或对比的技巧。大多数的图文写作练习侧重于训练学生说明观点及举证的技巧。

众所周知，今天科学技术的发展已经大大扩展了阅读与写作的定义。我们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图像社会”或“视觉文化时代”。视觉观察交际已成为现代社会中必不可少的文化能力的一部分。学生必须要掌握图像阅读、批评及写作能力，以适应日益变化的社会。许多国家已经把数字时代的读写技能列为21世纪的重要技能，例如，美国北部中心地区教育实验（简称NCREL）的“21世纪技能”（21st Century Skills）项目中，把数字时代的读写能力作为重要的考核标准，其中就包含信息与视觉的读写能力。我们日常生活中频繁使用的新媒介，如微信、微博、QQ等实时交际工具，工作或学习中用到的PPT图文演示，研究报告中运用的图表说明，都需要一定的图文写作能力。笔者认为，语文教师应当积极开发视觉艺术写作方面的教学内容，以应对时代的挑战。在这方面，马浩岚编译的《美国语文》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多样的写作样例。例如，为某个故事“画一幅卡通画并写下说明”，从一个故事里选择一个场景“改编成适应大屏幕的情景”，“画出一系列图标来代表你学校里的地方和人”，“利用图片、地图和音乐做一次多媒体报告，为你班里的同学重现美国革命时期”等[2]，这些练习在训练学生图文表达的同时，还通过图片和文字的相互转换促进学生对文本阅读的理解，极富创造性。

3.训练表达方式的语篇写作

美国写作教师喜欢用一些片段练习，来训练记叙、议论、说明、描写等基本的表达技巧。比如，为了训练学生描写的技巧，美国教师布置了这样的作业：“写一段话，6～10个句子，描写你最想描述的地方。”[3]虽然是小练习，但是作业的要求却非常仔细，细到对句子数量，动词、形容词、副词、方位词、关联词的选择与数量等都作出规定，但学生却感觉有意思，收获很大。又如，在叙事写作中，为了训练学生“创设叙事基调”的技巧，教材中设计了这样一个小练习：“选择一个地方，如森林、闹市或教室。用头脑风暴法、自由写作法或涂鸦的方法，选择一些生动的词语，分别用乐观积极和消极晦暗的基调来叙述该场景。”训练的目的是让学生学会用生动的词语和场景描述为叙事抹上或喜或忧的情感色彩。类似的练习还有：“去一个能观察到许多人的公共场所，简短地描述5～10个你观察到的人物。在每一段描述中，运用一个形象的细节、人物特征或是一个能生动诠释人物内心的动作。”[4]而类似的练习，在我国写作教材中，则多要求学生写成“作文”，如“以‘令人难忘的细节为题，写一篇记叙文”，“自拟题目，写篇作文，描摹现实世界或想象世界中的一种景致，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字里行间”，无论训练的目标是大是小，教师总习惯以“文章”作为基本的训练单位。

4.训练语言表达技巧的语篇写作

这类写作训练的形式通常是遣词造句构段。在我国，遣词造句的表达训练通常放在小学低段，在初高中就很少见。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涉及遣词造句的练习仅四个，造句两个，另外两个则是写赠言与座右铭，但都仅有题目，而没有相应的写作要求，训练目的也不在语言形式，而在语言所传达的“青春”“友谊”等人文主题上。在高中语文教材中则找不到一则语言训练类的写作题。但是在美国，遣词造句构段的语言训练贯穿了小学到高中12个年级的全过程，甚至在大学写作教材中还有这部分的内容。

美国写作教材会专门设章节介绍作为文章基本构成的句子、段落及措辞、语气及风格等语言表达技巧的训练。段落方面的表达技巧包括中心句的写作（中心句在段首、段尾、段中或者隐而不表），段落的一致性、连贯性及展开、组织的技巧，特殊段落如引言、结论及过渡语段的表达等。针对中心句的写作，编者会设计这样的练习：呈现四个典型段落，分别对应中心句在段前、段中、段后及隐而不表的四种情况，让学生判断识别，没有中心句的请学生用自己的话补写。或者给一个中心句，让学生围绕中心句写一个连贯得体的段落。有时，编者会给出漏掉关键词的句子，让学生完成该句子并以此为中心句构段，如“让我感觉宾至如归的一个地方是”或“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崇拜”。句子方面的写作策略包括倒装句、强调句等特殊句序的运用、复句的组织、修饰语的定位、排比句与独词句、无主句的运用等。美国高中最后一个年级——12年级，还会有专门的句子组合式的写作练习，但是，组合的难度很高，比如，先提供以下四个单句，让学生组合成一个复句[5]：

（1）正前方有个农场。

（2）农场在路的尽头。

（3）这是一条碎石路。

（4）路上阳光灼热。

然而练习还不止于此。编者以“农场”为主题词，提供了类似上面的七组单句，学生先得把每一组单句组合成一个复句，然后再把七个复句组合成一个有机的句群。也就是说，同样的遣词造句，其写作的难度会随年级的递增而不断加大，体现了教材内容设计的梯度。这类语言训练题又巧妙地与记叙、阐释、描写等表达方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比如上述以“农场”为主题词的句子组合练习，属于描述性写作，其他还有以“老朋友”为主题的叙述性写作、以“理解压力”为主题的阐释性写作、关于“言论自由”的说服性写作。这种练习的设计，体现了编者对写作教学内容的通盘考虑与教材内容的有序架构。

应该承认，我国现有语文教材中，最欠缺的写作教学内容就是指向语言表达技巧的遣词造句类训练题，在整个中学阶段，这部分的内容近乎空白。即便在小学阶段，虽然有具体的写话练习，但大都缺乏明确的语言训练目标、明晰的训练要求以及正确的语言表达策略指导。句子是文章的基本单位，句子和段落训练的不给力，势必给文章写作造成负面的影响。据我本人的经验来看，一个作者对文字的敏感与热爱，往往是在遣词造句的反反复复的思量与琢磨中养成的。这样看来，遣词造句的写作训练，对写作能力的培养来说，是非常重要与必要的。

上述四类语篇写作，是常见于美国写作教材的非文章类写作练习。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非文章类写作，比如，写作过程的分解式训练，在构思阶段，让学生头脑风暴，想到什么记什么；在计划阶段，训练的可能是提纲写作；在材料搜集阶段，训练的可能是如何制作读书卡片。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美国写作课上既有与我国类似的“大作文”，也有上文提及的“片段写作”，甚至还有超大的写作项目，即可能需要学生花上数周甚至一两个月才能完成，这类写作项目一般都是研究性论文的写作。当然，无论是教材还是课堂教学，都会有详细的指导策略跟进，从选题到列提纲，从内容到格式，用具体的技巧帮助学生完成艰难的写作挑战。

从写作结果来看，小的有句与段的训练，中间是篇幅较短的文章训练，大的有研究项目甚至著作的写作，美国写作教学的训练形式涵盖了语篇的五个基本类型，可谓周全，值得我国的写作教材编写教学参考借鉴。

参考文献

[1]张良田.语篇交际原理与语文教学[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31-33.

[2]马浩岚.美国语文[M].北京：同心出版社，2004：582、651、853、187.

[3]巩昂.美国高中作业·英语卷[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5：44.

[4]雪莉·艾利斯编，刁克利译注.开始写吧！[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23.

[5]William Strong &Ligature，Inc.（1996）.Writers choice： Grammar and composition，The McGraw Hill Companies，Inc，Columbus，OH，NY.p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