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姝
(沈阳音乐学院公共基础部,辽宁沈阳 110818)
本文以 “意象”这个范畴为中心展开论述,分析它的心理机制。因此,首要的任务就是要给出一个关于“意象”的比较精确,完整的定义。但这样做,面临着一些实际的困难:第一,“意象”是一个历史地形成的美学范畴 (有时也作为心理学、原始思维学范畴),因而无论中国古典美学还是西方美学中的“意象”概念,本身就经历了一个产生、发展、演变到成熟的过程。在这个过种中,“意象”不断地生成并获得规定性,同时舍弃一些复杂的涵义。而我们今天往往根据不同的需要而在不同的意义上使用 “意象”一词,这就造成语义上的混乱;第二,是翻译上的问题,比如在英语里,“意象”与形象,映象,表象等词都具有相同的词形(imagery),而在汉语里,这个词却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异。在我们所读到的许多翻译过来的西方美学著作中,“意象”与形象,与表象往往混为一谈,这就使得“意象”的内涵更加模糊不清。
从逻辑语言角度而言,“意象”一词不是专名,它指称的是意识与对象所达成的某种关系或产生的某种状态。因而在这个意义上,“意象”是无法被定义的。中国古典意象理论从先秦以至明清,大致经历了一个有关 “象”的循环与复归。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对 “意象”所作皆为状态描述,此为其神秘、不可言喻之处。而在西方,最早将意象置入审美领域进行研究的是康德,而在此之前从古希腊时代一直到中世纪,在西方文论中,“意象”一词差不多都是在修辞学的意义上使用的,与“隐喻”一词的用法大抵接近。直到二十世纪初西方崛起的 “意象派”,才开始了对传统意象理论的全面挑战。
综合中西意象理论,就 “意象”一词有以下一些共同特点:第一,意象不是物质世界的对等物,而具有一种脱离现实的“他性”。正如苏姗◦朗格所说:“在艺术作品中,什么被创造出来了呢?……一件已经实在的东西如一瓶鲜花,或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能被再度创造的。如果再造,势必被破坏。它们被画在纸上,就不是一个人,一瓶花了。那是什么呢?是一个意象,一个以真实而非想象中的材料——画布或纸张、颜料、木炭或墨水第一次创造出来的意象。”①第二,意象是心中“营构之象”是艺术家的精心创造的结果;第三,意象的蕴涵是多层次的,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言说;第四,意象既不拘于心,亦不拘于物,而是心物有机结合所呈现的一种状态。
“表象”一词在严格的意义上是心理学的物质 (运动)到意识(思维)的中介环节。而在普通心理学中,意象并没有得到独立的解释。而是往往被归入表象之中。事实上,意象与表象是有区别 ,它们分别代表着艺术思维活动中不同的两个层次,图示如下:
感觉-→知觉-→表象-→意象
这里表象作为一个中间环节,是过去已经经历过的事物在记忆中留下的映象,它已具有初步的概括和主观倾向性,但在本质上仍是客观事物形象的遗留,从内容上来讲,偏向于客体。意象当然也是思维的中介环节,但它是在过去已经积累的大量表象的基础上,主体头脑中产生的新的意向性设计图象,其内容偏向于主体的愿望与设想。如果说表象是这个过程的一级中介,那么意象可以说是这个过程的二级或三级中介,二者前后层次不同,内涵深浅有别。
“形象”一词则是我国文艺理论界常用的一个概念,通常指作者根据现实生活,经过提炼加工而创造出来的,渗透着作者思想感情的、具体、生动、真实的,具有审美价值的生活图画。它可以包括人物、景物、场面、环境及一切有形的物体,文学艺术作品中的每个人物 (包括抒情方体)是一个形象,每个自然景物是一个形象,每个场面环境也可以是一个形象;而把这三者综合地进行描写,使人物、景物、场面相互联系,共同构成完整的生活图画,仍旧可称作形象。
意象与形象的涵义有很多地方是一致的,可以说艺术形象就是审美意象,因而往往可以在不同程度上互换使用。但是,二者之间也存在着一些差异,不能混淆。第一,符号美学理论代表苏珊◦朗格,她将艺术作为人类情感符号,并在其下分出艺术符号与艺术中的符号两个层面。所谓艺术符号,是指艺术作品整体所呈现出来的意象,艺术中的符号则是指艺术作品构成的具体要素。比如 “从人们熟悉的大圣人头顶的光环,到那可怕的‘格尔尼卡';从代表女性的玫瑰或代表贞洁的百合花,到T◦S◦艾略特作品中特有的那种看上去围绕着同一轴心套在一起的花檐式的花纹,都是诗人和画家们的常用的符号。”②
这里所说艺术作品构成的诸要素,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形象。因些,从外延来讲,意象比形象的外延要广,是一种包容关系。第二,就具体在艺术作品中运用的时候,意象与形象也存在着比较细微的差别。举例说来,《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在构思过程中是作者头脑中的意象,在欣赏过程中则是我们欣赏者头脑中的一个意象,但这个意象可以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它可以是一只猴子,要以是一只小虫子以及“七十二变”中任意一件东西,这就是形象。因而在这个意义上,意象往往指尚未物化的形象,而形象则指物化形态的意象。
意象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心理现象。在意象产生过程中,许多心理功能都参与其中。审美意象的创造过程,当然也是如此。跟意象产生形成有关的最重要的心理功能和心理机制有以下两种:
我们知道,人的知觉是一个简化系统,它包括了介于感性刺激和有意识的注意之间的那些复杂的过滤过程,比如(1)把某些刺激记录下来;(2)把其它一些刺激删除掉;(3)对那些被记录下来的边缘感性事件加以组织;(4)构成一个完形的或整体的经验;(5)使感受到的对象具有恒常性。因此,知觉能够捕捉流动变化的世界,给这个有可能处于不停的或可能是无限的运动状态中的世界以一个表态的图像。
知觉的简化机制是人类得以将每个客观事物从整体背景中区分出来在意识中加以独立呈现的重要前提。知觉所获得的表象不同于生理感觉到的事物的象,其中已经历了一个抽象过程,而这种抽象往往不会被我们意识到。它与逻辑抽象的本质区别在于:逻辑抽象是一种从无数个个别范例中抽取其共同特征的过程。而知觉抽象则是一种 “具象的抽象”,这种知觉抽象表现为:当我们平时观察一个不透明的物体时,迎面看到的那一面就很容易独占我们的意识,而与之相反的另一面,甚至其他所有方面,此刻都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内:在这种情况下,对其他任何一个方面所作的探查,都会混淆或抹杀我们的第一印象,这完全是因为我们缺乏这两次印象之间的内在联系。正是由于这个道理,我们平时总是视桌子的平面为一个长方形,视月亮为一个澄碧的圆盘,或是一枚古老的金币等等。
那么,这种知觉抽象究竟可以抽象到什么程度呢?
一般我们将知觉抽象理解为只有当物理对象直接呈现于人的知觉时才可能进行,但事实上正如前面我们所提到的那样,意象是对不在场事物所进行的一种情感体验,它不是对物理对象的逼真复制。举例来说,当一个人的母亲不在场时,他想起他的母亲,自然就会有一个母亲的形象伴随着母子之爱的情感在大脑中产生。在这个意象中,母亲的形象已经被抽象,往往是一张带着永恒的慈爱的脸庞,或是一个使当事者最能体会到母爱的具体的行为、神态等等。这一点,已经关联到我们将要谈到的与意象形成有关的第二个重要心理功能。
想象,是“营构”(创造)意象的一个核心问题。
我们一再强调,意象不是对客观存在事物的忠实再现,而是一种不完全的复现,这种复现只满足到这样一种程度,那就是使当事者体验到他与所再现事物之间所存在的一种或几种情感。这种不完全的复现,首先跟人类知觉的抽象简化机制有关,更重要的则是关系到人类的创造性想象。如果说知觉抽象所获得的是一种“模仿性”的意象,那么想象所获得的就是一种“非模仿性”的意象。
想象是一个具有广阔内容的心理范畴,它的心理实质是建立在记忆基础上的表象运动,即表象的复现、组合和改造。它的表现形式可分为各类联想和再造性想象、创造性想象。
联想是想象的初级形式。联想有几中,一种是接近联想,由于甲乙两物在时空上非常接近,人们便在经验中构成二者之间的稳固联系,并形成相应的情绪反应。这种接近联想,在欣赏中国书法、绘画以及京剧等艺术时是比较典型的。齐白石的《虾趣》一画上只有数只意态天然的虾,然而欣赏者所获得的意象却是一幅水波荡漾,虾戏水中的生动图画。再如京剧中的一些程式,挥鞭可以意指走马,几对兵丁出入要以意指千军万马,都是以接近联想为心理基础的。
“通感”是联想的一种特殊形式。在“对色彩的倾听”试验中,当一个人倾听某种声音尤其是音乐时,会感受到某种特殊的色彩,这是由听觉意象转化成了视觉意象。同样地,色彩有冷暖之分,从美妙的歌声中能出 “甜”味,都是由于这种通感的作用。创造性想象是想象的高级形式。艺术作品中各类新颖、奇特的审美意象可以说主要是通过创造性想象创造出来的。在创造性想象中,人的想象力能够得以自由发挥,使积累的表象按一定的情感逻辑和生活逻辑向前运动,得到综合和改进,通过创造性想象所获得的意象具有以下两个特点:一是含义的多层性。通过创造性想象所获得的意象都是多元意义的载体,往往于有限中展示无穷的蕴藏,达到“无法言说”的境界。二是意象的新颖、独创性。人类的情感是多样复杂的,因而往往无法借现实中某一单纯的事物形象来表达,而必须靠创造性想象来综合,创造出新的意象。如鲁迅先生《野草◦死火》,将本来互不相容的火与冰融为一体,创造出被严寒冻结起来的“死火”的意象,成为鲁迅本人“冷藏情热的象征”。这样的意象,甚至可以与日常生活情理相悖,但恰恰只有这样的意象才能真实恰当地表现出作者的思想感情。
苏珊朗格曾经指出:“在‘想象'这一字眼中包含着打开一个新的世界的钥匙——意象”③的确,在创造审美意象的过程中,想象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种心理因素。但是,审美意象的创造也须有诸种心理因素的共同参与才能真正完成。
注释:
①[美]苏珊◦朗格著,刘大基等译.情感与形式[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56.
②[美]苏珊◦朗格著 滕守尧等译.艺术问题[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129.
③[美]苏珊◦朗格著 滕守尧等译.艺术问题[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162.
[1]章学诚.文史通义[M].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2]夏之放.论审美意象[J].文艺研究,1990,(01).
[3]十四院校.文学理论基础 [M].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
[4][英国]威廉◦荷加斯著 杨成寅译.美的分析[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