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保全
(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871)
马金鹏先生(1913—2001),字志程,山东济南人。1932年从成达师范学校毕业后,被保送至埃及爱资哈尔大学留学,四年后学成归国。先后在成达师范学校、北平回教经学院任教,自1949年底到1953年受聘在上海福佑路清真寺担任教长。从1953年起一直到退休,在北京大学东语系阿拉伯语专业任教,历任讲师、副教授。马金鹏先生一生译著颇丰,已经出版的有《古兰经译注》《穆罕默德评传》《曼丹叶合》《伊本·白图泰游记》等,另有100多万字的译著尚未出版。
马金鹏先生在上海福佑路清真寺担任教长期间,为了保持阿拉伯语水平,提高业务水准,并以文字记录当时的历史,曾经以阿拉伯语写下了几本日记。先生在前言中记述了写阿拉伯语日记的原因:
“不久以来,我就开始考虑写日记型备忘录以便作为诸事的参考和秘密的储藏之所,但是我总感觉到面前堆积的事情阻碍了自己实现这个有益的愿望。机会已经来了,我便利用这个到了眼前的良机,先为这些备忘录写下一个近似前言的东西。我为此长期的、艰辛的工作而托靠安拉,除安拉外,我是断然不会成功的——我托靠他,我向他求饶恕,阿敏乃。”
——1950年8月1日日记
这些阿拉伯语日记能够幸存到今日,不得不说里面充满了历史的机缘。“文化大革命”期间,马金鹏先生的阿拉伯语日记被一位汉族职工以蜡封存在一个箱子内,并将箱子放置在机器的油箱中,才得以保存至今。
笔者现已译出的是几本日记中的第一本,总共100多页的阿拉伯语内容。汉语译本字数为5万多字。通过译本,大家可以了解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回族状况的一个侧面,也能看到一位平凡而又正直的阿洪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翻译的过程伴随着笔者不断的思考。这一年多的翻译时间,即是笔者不断增强专业知识、提高阿拉伯语笔头翻译能力的阶段,也是笔者能够更加了解先生生平的机会。通过翻译,笔者认为有必要依据译稿整理出一份导读,这样会有助于读者了解这份史料的主要内容,也更方便于大家学习。现不揣鄙陋,与大家分享,并诚盼指教。
新中国的建立,令整个中国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气氛,旧社会的腐败落后被新社会的清廉先进所取代,过去的很多丑恶现象在新中国成立后不再存在。国人为之自豪,对美好未来充满了希望。先生作为一名新中国公民,也是充满了欢乐。在国庆一周年纪念日,先生记录下了当时的珍贵片段,虽然时隔60多年,但是一切似乎历历在目,令人读后心潮澎湃。
1950年10月1日的日记是如此记载的:
“今天是国庆节(新中国成立的日子),去年的今天,举行了节日的庆祝。这是一个新政府,是在伟人毛主席领导下、在共产党的指引下,由各阶级人民组成的新政府!因而在全国各地,今天都放假来庆祝此伟大的节日。
我们可以看到,今天市场都关门了;可以看到学校都放假了;可以看到工厂的烟筒都不再冒烟了。所有的人都去了广场来庆祝这个伟大国家诞生的纪念日。”
先生对于新生政权的热爱,绝不是限于做一个旁观者。他作为人民的一员,也要求进步、主动的参加相关的活动。我们不妨看看当时先生经历的几件事情,来了解一下这些情况。
在1950年10月15日的日记中,先生为回族在新中国获得了最重要的民主权利——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满怀喜悦的记录道:
“我对他们讲了中国穆斯林从历史上就受到压迫,所以中国穆斯林在历史上多有革命以争取自由和应有的权利,民国之后,穆斯林依然处于屈辱和受压迫的地位。所以已经倒台的政府不承认穆斯林是一个民族,相反他们说这些人是一些有着特殊习惯的人。布尔什维克国家(指新中国——译者)建立之后,政府宣布承认回族是一个和其他民族一样的民族,因而政府给予这些民族以权力,在政府的各项选举中都赋予了各个民族以选举权。
所有参与欢送者都内心充满喜悦,因为这次欢送会对他们有着深远的意义和重要的价值。”
1949年5月28日上海解放。同年12月,召开上海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通过成立“上海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到1953年,先后召开三届会议,主席均为陈毅。1950年10月14日的日记中,先生记录了当年在上海回族积极参加欢送“上海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回族代表的活动:
“昨天早晨,穆罕默德·穆萨阿洪来找我了。当我见到他后,知道了他来的目的是邀请我参加欢送上海地区会议回族代表的会议。这次的代表……里面有三位代表回族,一位代表伊斯兰教,一位代表伊斯兰教宗教人士。所以,他们的总数是五名。
这些代表根据不同的规则被选举出来。他们中有人是民主选举产生的,有些人是政府选定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协商者投票选举的。此时,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现象!
我答应了他的邀请,昨天在主麻礼拜之前,我就去了协商会议,然后我们决定在明天举办一场欢送会。托靠主!”
抗美援朝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发生的一件大事。1950年6月25日,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爆发。9月15日,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在仁川登陆,开始大举北犯,严重威胁中国的安全,中国人民志愿军应朝鲜请求于10月25日赴朝,与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美国侵略者的行为,遭到中国人民的唾弃与坚决反对。对此,先生在阅读到报纸上关于反美游行的消息后,写到:
“今天我从报纸上得知一个地方的穆斯林举行了盛大的反对美国扶植日本,给日本装备武器的游行。游行人数多达数千人,场面极其宏大。
日本装备武器本身就是一件对于中国、亚洲和全世界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日本军国主义的本性就是喜欢杀戮的,日本军国主义本身就是战争制造机。给日本武装是美国的奸计,这是为了让美元成为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货币。”
——1951年3月6日日记
通过以上日记内容,我们不难发现,在新中国刚刚建立的崭新环境中,先生作为一名阿洪,能够积极参与新中国的各项活动、积极参与一些政府组织的包括代表选举、政治协商性质的会议等政治活动,此外还积极参加包括抗美援朝思想传达和相关备战物品认购的会议、为灾区受灾群众捐款等具体事宜,这些在日记中都有记载。
先生作为一位阿洪,出色地承担了政府和穆斯林群众之间的桥梁作用。同时也以恰当、有效的手段实现了穆斯林整体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先生和当时所有中国人一样,为新中国的成立感到骄傲,为新的气象感到自豪,对于侵略者充满了厌恶。他对未来充满憧憬,并且愿意与大家一道为了祖国更美好的明天而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对于伊斯兰文化的热爱,是先生一生中始终秉持的准则。
在这段时间内,先生作为阿洪,首先责无旁贷地处理好了日常的五番礼拜、主麻的卧尔兹、开斋节古尔邦节的会礼等阿洪日常事务。此外,还能在日记中看出先生时时处处想方设法,通过更加优美的方式组织伊斯兰教宗教活动、发动穆斯林对于教门的热情。
这类例子在日记中不胜枚举。限于篇幅,笔者仅截取其中几个简单例子以作说明。
一个例子为先生成功酝酿、组织了一次为期一周的纪念先知穆罕默德的活动,通过邀请各寺阿洪宣讲卧尔兹、分发宣传材料等方式,向穆斯林宣讲先知穆罕默德的生平、贡献,并且号召大家将先知穆罕默德当做自己生活中的榜样,以此达到伊斯兰的真谛。
对于这次圣纪活动的策划,日记记载道:
“我已经考虑了数日要纪念我们尊贵的先知的生日,我也为了实现这个良好的目标采取了多种努力。首先我和清真寺的阿洪进行了协商,也与清真寺的管事人员进行了协商。第二,今天协商完后,我写了一张报告,然后将报告给了清真寺的管事人员,并得到了他们的同意。一切将按照报告去做。”
——1950年12月14日日记
紧接着先生通知给大家这次圣纪的具体安排:
“今天在主麻礼拜期间,我向穆斯林介绍,清真寺已经决定在本周举行圣纪。每天的庆祝活动在宵礼前的五点四十五分举行。庆祝活动包括赞圣、诵读《曼丹叶合》、讲述贵圣人生平。活动将持续到下个主麻结束,我们将举办一个盛大的结束仪式。第一次庆祝活动将在明天,也就是周六举办。托靠主。”
——1950年12月15日日记
接下来在1950年12月21日、22日的两则日记中记录了这次圣纪的情况:
21日的日记记载道:
“这两天早晨,我邀请了本地的阿洪来参与讲授先知生平,阿洪们都答应了。大家分节讲授。首先讲授的是先知的功绩和尊贵,演讲者声音洪亮,听众非常喜欢。
第二个人讲了先知的夜行、登霄。他的言辞表现了丰富的知识储备和大量的阅读基础。他讲的时间比第一个人要久。
不论如何,中国的阿洪们是在逐步进步的,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热爱宗教的人应该尊重现有的阿洪,并且付诸实践,这样有利于阿洪坚守岗位。安拉使人成功!”
22日的日记记载道:
“值此先知诞生之日,我今天简要讲解了先知从出生到归真的生平。我将其生平分段,以便于听众能够知道先知一生的重要事迹。
我放开了演讲,所以没有多余的解释说明和也不过分谨慎。
然后,今晚举行了为期一周的圣纪活动结束仪式。仪式极其隆重,今天我也将先知生平的小册子讲解完毕了。然后我们祈求安拉让我们成为先知优秀的民众,并给参与者分发了材料,仪式就结束了。”
类似的宗教活动,先生在上海期间还曾积极参加、组织过一些,比如先生还一直关注上海的伊斯兰教组织——“回教堂务会”的活动,曾经记录过该会搬迁到外国寺的事情(见1950年11月27日日记)等。限于篇幅,就不一一列举了。
担任清真寺教长,自然要处理清真寺穆斯林群众的日常宗教事务,并维护穆斯林群众合法合理的实际利益。这种实际利益的含义非常广,其中包括增强信仰知识的权利,对此先生一直关注,并坚持编纂通俗易懂的伊斯兰教教义材料,还向穆斯林教授《古兰经》的诵读,并解释其含义。
而另外一点就是日记中出现的,穆斯林所购买的清真食品应该是真正符合伊斯兰教教义的清真食品,而非伪清真食品。
当时上海出现了一起回民牛肉经营者购买来非穆斯林屠宰的牛肉当做清真牛肉,销售给穆斯林群众的事件。对这样严重损害穆斯林群众信仰、利益的问题,先生跑前跑后,出谋献计,最终使得问题从根本上得以圆满解决。
日记中对于这起恶劣事件的前因后果、解决方式等细节做了详尽记述。关于此事的最早记载是在1950年10月21日的日记中:
“阿洪们聚集在外国寺里,我们进行了谈话,大家谈及了解决一个棘手问题的方法。这件事昨天发生了,到今天还没解决,十分遗憾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上海。
事情是这样的:一些回民牛肉经营者欺骗穆斯林,他们买来一些未经诵念安拉尊命屠宰的牛肉,当做清真牛肉卖给穆斯林。这是莫大的欺骗。
我们已经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此事,但是尚无证据,所以今天清晨,一些信仰虔诚的穆斯林去了菜市场,然后观察在店里购买非清真牛肉的人,然后他们抓获了六个回民牛肉贩子,这些人正在购买非穆斯林宰杀的牛肉,准备倒手当做清真牛肉卖给穆斯林。虔诚的穆斯林群众遂将这些回民肉贩子弄到了清真寺,要求处理。
当清真寺的阿洪们来了之后,我们讨论了这件事。首先听了肉贩子的言辞,然后我们告诉他们:这样做是欺骗并且是有害的。我们要求肉贩子做以下三件事:
第一,他们不应该买非穆斯林屠宰的牛肉,他们应马上把牛肉还给非穆斯林的店主。第二,他们应为此事忏悔,并写下保证。第三,他们应在报纸和清真寺公开承认曾经贩卖非清真牛肉。
不管怎么说,问题需要从根本上解决。清真寺的阿洪们对此进行了思考。求安拉赐予所有的穆斯林以成功。”
紧接着的处理措施为:
“今天本地的阿洪们聚会来商讨卖牛肉的问题,目的是不让穆斯林销售未经诵安拉尊命而宰的牛肉。商议决定在周日,将所有的回民屠宰户都聚集起来,来协商讨论那件野蛮的回民卖非清真牛肉事件的问题。”
——1950年10月26日日记
“今天从早到晚,很多当地阿洪和回民屠宰户聚集在一起见面了。目的是为了禁止侮辱穆斯林的事情再次发生。聚会十分热烈。因为一些穆斯林热爱安拉和先知,要求对于那些做了侮辱穆斯林之事的回民屠宰户进行惩罚,有些阿洪认为对他们的惩罚是必要的。然而团结所有穆斯林是比分裂他们更好的。事情最终的处理意见是做了侮辱穆斯林事情的人应该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忏悔,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然后我建议回民屠宰户成立行业协会,来监督本行业的行为。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
——1950年10月29日日记
大约十天之后,先生与当地阿洪和乡老等穆斯林群众亲自去了屠宰场考察、了解相关情况:
“今天早晨9点,我与一些本地的阿洪和穆斯林相关人士,去了当地第一屠宰场,目的是为了了解黄牛和水牛的屠宰情况,以便于进行整改。
屠宰场位于上海的东北部,是以水泥和钢铁新建的,共有四层。解放后,政府认为利用掉其中的一部分会更好。于是他们将第二层作为屠宰场,将第三层和第四层变成了军营。伊斯兰屠宰场就和非穆斯林屠宰场紧挨着了,所以以后就发生了一些混乱,使得回教堂务会关注此事。
当我们进入屠宰场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气氛环境充满了屠宰的色彩。动物只要来到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了。道路上有很多粪便,到处都是鲜血横流。这让你觉得人是没有怜悯心的。
屠宰场有四处地方是专门用以清真屠宰的。每个屠宰场里面有四头牛同时屠宰、剥皮、清理内脏。在完成剥皮和清理内脏之后,就被用钩子挂在生产线上金属的滑轮之上。然后来五个或者更多的男人,将牛搬到一个宽阔的场地之中,将其清洗干净。同时,在肉牛身上加盖税务图章和卫生检疫图章。屠夫将牛的内脏给屠宰场的第一层销售,卖给穆斯林和非穆斯林。
我也看了非穆斯林如何屠宰。他们使用电来杀死牛。当动物触电之后,迅速的就失去了知觉,然后在动物的喉咙上打一个小孔,里面流出一点血,接下来就进行剥皮和清理内脏了。
不论如何,屠宰场中有些混乱,我们若要寻求改善就要要求屠宰场为清真屠宰专门开辟出一块独立的地方。托靠主!”
——1950年11月15日日记
在看到了清真牛肉和非清真牛肉的屠宰过程中有混杂现象出现之后,当地阿洪、乡老都十分震惊。于是大家专门聚会,对此进行了讨论,并且达成一致意见——向上海市有关领导反应情况,具体的写信工作由先生负责。目的只有一个:以最佳、最有效的手段及时杜绝此类非法、违规事件再次发生。当天的日记如是记载:
“今天午后,我们聚会讨论了清真屠宰场的问题。本地所有的阿洪都出席了。大家讨论了很久,最终大家同意向当地政府呈交申请。要求政府将清真屠宰场与非穆斯林屠宰场分开,以防混乱,这就是我们的心愿。他们要求我写这封申请,其他的阿洪作为穆斯林的代表前去政府递交申请。
同样,我们还决定愿意代表穆斯林写申请的人组织一个友好协会,以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聚会在昏礼之后接受。大家都十分高兴。”
——1950年11月19日日记
先生在1950年11月20日的日记中记载了当时他写给陈毅市长的信件内容,具体如下:
“今天晚上宵礼之后,我写了一封长信,准备提供给上海回教堂务会,协会将寄给上海市市长。信是关于清真屠宰场的问题。它包括三方面的内容。首先,清真屠宰场和一般屠宰场临近会造成很多混乱的发生。第二,清真牛肉和非清真牛肉在运输到达目的地过程中有混乱。第三,往清真牛肉和非清真牛肉上面盖章,使用的都是同一把戳子。这把戳子往清真牛肉上盖戳,也往非清真牛肉上盖戳。
鉴于这些混乱,我建议政府采取措施阻止问题的继续发生。建议包括三项整改措施:首先,让清真屠宰场远离非清真屠宰场,可以将其单独置于第三层,也可以让非清真屠宰场停业。第二,给穆斯林提供专门悬挂牛肉的方法,指定专门的地方来放置清真牛肉。第三,为清真牛肉刻制专门的印章,并准备专门的印泥。该印章和印泥仅仅用于往清真牛肉上加盖戳记,而不可用于非清真牛肉。
知感主,我将信写完了。明天我再修改一下,也让别人看一下信件,以求得改善和他们的建议。托靠主!”
先生担任清真寺教长期间,利用业余时间读了大量的阿拉伯语、汉语的伊斯兰教相关书籍。仅仅日记中提到的,先生曾仔细阅读的阿拉伯语书籍包括《古兰经》、各种版本的“圣训”、阿拉伯语著作《古兰经知识的源泉》、埃及近现代著名思想家穆罕默德·阿卜杜编纂的《哈基姆经注》、哈乃菲教法学派学者塔哈塔维的教法书、白尔赞吉教授编写的有关先知生平的书籍、赞圣词《曼丹叶合》等等。汉语著作包括清代回儒、著名经学大师马复初先生的《天方历原》,北京大学马坚先生汉语著作《回历纲要》《回民为什么不吃猪肉》等,还有一本简要的介绍天主教的书。语言上涵盖了阿拉伯语和汉语两种语言,内容上包括了经训、教法、伊斯兰历法和其他宗教等多个方面。由此可想而知,先生阅读、泛读的其他日记中未曾提及的书籍的数量和范围了。
同时马金鹏先生还笔耕不辍,进行译著,并印刷伊斯兰教宣传材料。
先生在1950年8月1日曾经写作了一本对于穆斯林妇女的小册子,日记中记载道:
“今天,我完成了一本信仰小册子的写作,这本册子是为本坊女寺而印刷的,写这本小册子耗时一周整。感赞真主,它的形式令人满意、字迹赏心悦目且册子的印刷排版有序。”
他曾经以汉语著成《伊斯兰教法中的永恒幸福》一书:
“今天,我完成了汉语作品《伊斯兰教法中的永恒幸福》一书的写作。很久以来我就决心要出版这本书——尽管一系列穆斯林书籍的出版之事有待实现,但是种种条件并不允许。是故,今天我从早到晚一直埋头于这项艰苦的工作。感赞伟大的真主,这本书最终还是以最佳的形制和样式呈现在大家面前了。然后,为了改善书中的语言表达,我又翻阅了此书,修改了书中的表达,也改正了书中存在的词语和意义的含混之处。”
——1950年8月3日日记
“现在我开始印刷汉文作品《伊斯兰教教法中的永恒幸福》一书。这本书,是上海福佑路清真寺准备发行的伊斯兰系列书籍之一。尽管这书部头不大,内容简明扼要,然而我认为该书对伊斯兰教工作者是有用的。在这个话题之后,我将写伊斯兰为何禁食猪肉,我已经决意首先收集这方面己有的资料,如有必要,我将另外再写成一篇文章。”
——1950年8月14日日记
在读书著述的同时,先生还能引经据典对于一些教法上的难题作出解答,比如时至今日依然困扰着很多穆民的穆斯林能否唱歌的问题。先生1950年11月7日的日记将事件缘起及他的解答做了如下记载:
“今天我收到了一位兄弟的来信,他向我请教伊斯兰对于唱歌是允许还是禁止的问题。对此问题,大家对于伊斯兰究竟是禁止还是允许有着很多不一样的意见,所以人们对此问题显得十分窘迫,所以他要求我对此做一解答。”
先生马上解释道:
“我读了一本相关的书之后——发现对此问题的禁止和允许是源自对此问题不同的观察和推断。允许唱歌的人的依据是圣训中的相关记载,禁止的人的依据是伊玛目们的论断。那么为何在宗教学者中有这样的分歧呢?这要归结于人们对于圣训的不同的推断。圣训派的学者,比如伊玛目沙斐仪、汗白里和马利克,这些人直接引用圣训来证明教法。即使圣训原文传述可信度为弱也是如此。至于思想学派,比如艾布?哈尼法,仅仅采用可靠的圣训。至于除此之外的问题,他都付之于类比。所以可以见到很多圣训是允许唱歌的,也能见到一些学者将其断为受禁止的。故而研究者对此问题是没法解释的,此事永远没有答案。”
类似的教门问题还有诸如能否在墙上书写《古兰经》文的问题,先生如此解释道:
“今天我在纪念亡人的场合,听了一位阿洪的演讲。演讲涉及了各个方面,他也谈及了天房、信仰、在墙壁上书写《古兰经》的问题。尽管他引用了少量的《古兰经》和‘圣训’来作出论断,但从他的言辞中可知他的知识和理解是有限的。因为他从开始信仰伊斯兰教到壮年,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阅读阿拉伯语著作。所以他的宗教知识都是来自于汉语书籍,然而汉语书籍数量很少,所以这位阿洪就不知道阿拉伯语书籍中的一些事情。比如他说:在礼拜殿的墙壁和米哈拉布上面书写《古兰经》文,这是不合乎伊斯兰教教义的。然而哈乃斐教义书籍上曾经提及:为了防止这些经文从墙壁上掉落被践踏,所以在墙上书写是受憎恶的。然而若是经文不掉落,则无憎恶存在。天房上写有很多经文,若在墙上写经文是非法的,那么克尔白就成了最非法的地方了。所以我发现一些阿洪将伊斯兰教中的合法定位非法,又将非法定位合法。安拉至知。”
——1950年11月22日日记
这两处对于现实问题的教法解释,引经据典,令人信服。
先生对于知识的追求,是多方面、多层次的。除了上述的实际教法问题外,先生还关注、研究过伊斯兰文学、伊斯兰教法发展史、中国穆斯林现实问题等等。
比如先生研究过穆斯林日常礼拜中必须的“举意”——这件事的来由与发展:
“今天我研究了一个教法问题,这个问题是和礼拜的举意有关系的。举意在我们对于教法的认识中是圣行,然而事实上这不是圣行,也不是圣门弟子、再传弟子的行为,这是教法学家们的行为。由此,我们知道了在伊斯兰教之中有很多东西是依据情况和条件增加的。”
——1951年1月17日日记
再比如先生读了在当时轰动一时的马坚先生的《回民为什么不吃猪肉》之后,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今天我从报纸上读到了穆罕默德·马坚老师写的《回民为什么不吃猪肉》一文,文章涉及了有关于此的几个问题。首先是历史上各个民族对于猪肉的看法,然后是当今时代不吃猪肉的民族,以及伊斯兰教对于猪肉的禁止和相关的评论。文章写得言简意赅。
我读后,感觉当今时代的人们应该知道伊斯兰教之中类似的事情,这样可以避免胡乱猜测,我希望中国的阿洪们都能学习一下这篇文章,托靠主。”
——1951年4月3日日记
先知穆罕默德曾说:“学者的墨汁贵于烈士的鲜血。”著名作家高尔基曾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在伊斯兰教之中,书籍对于理解教法、宣传教门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意义。先生担任清真寺教长期间,能利用本来就不多的业余时间学习知识,阅读了数量如此之大的书籍,并且写出宣传伊斯兰的作品,还能够根据阿拉伯语教法书籍中的内容解决穆斯林群众的教法困惑(而非妄加解释),不能不说这是一项善功。
品读先生日记,他在自己紧张的事业之余,努力孝敬当时已经年逾耄耋的父亲,经常给老父亲邮寄去不菲的生活费和衣物等当时难以求得的生活必需品;而且他也深深地爱着自己已经归真的母亲;同样他还以晚辈的身份尊重着家里的长者。请看当时的两则记载:
“今天来了一位女访客,她自称是我老家家族的姐姐。我们相见的时候,彼此并不认识。然后她问了我的名字和我家族的情况,然后她说自己果然是我的亲戚,她对我说:你长大了!要不是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认不出你来了!然后我也想起来她是我的邻居,我们已经二十年没有相见了。
她弄清事情原委后,感到十分高兴,她给我说她的母亲现在上海,老太太曾经很喜欢我,将我抱在怀里。她有个弟弟,在壮年时期归真了,她弟弟是我的小学同学。
我们谈了国家、家乡的事情,然后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去看看我的这位姑姑,我答应会去的……
——1951年2月12日日记
今天早晨我去了那位姐姐的家,拜访了她的母亲。我见到老太太之后,仔细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谁来。她见到我之后,十分高兴,我从她那里听到了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她是这样说的:我的孩子啊,你的母亲是最善良的母亲啊!她为今世和后世都是那样的努力,安拉慈悯她,让她成为了人们的领导,是受人尊重的穆斯林的领导。我现在为你的母亲感到高兴。
当你母亲归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双眼难以睁开,生命已经垂危了。然后她睁开了眼,我对她说:姊妹啊,你认得我吗?她努力地抬起了头,然后我听到了她一直在说她的孩子们,接着向没在场的儿媳妇们表示歉意,然后她记念了安拉,并且一直记念,直到归真。
我听完了之后,双眼充满了泪水,然后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我努力控制不要流泪,但控制不住。
然后她对我说: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为她作了很好的准备,并把她安葬在土里。真遗憾,我们不能亲自安葬母亲!
我在她家坐了很久了……今天,我好像见到了母亲还是健在的一般。”
——1951年2月13日日记
先生关心子女,为子女们付出了很大的艰辛,他愿意以孩子们喜欢的方式耐心地教育子女,更为子女长大感到欣慰。通过下列两则日记我们可以看到先生的这种情怀:
“昨天,我的孩子们开学了,每个孩子都升了一级,大女儿已经是五年级了,大儿子已经读三年级了,我的二儿子,已经是一年级下学期了,不论如何,他们都在进步。
在孩子教育方面我已经遇到了困难,第一个困难是经济困难。这是因为每个孩子每学期至少需要200000元,总共就需要600000元,我每月收入是无法满足这些花销的,每月的工资无法按时发放,所以我感到有些贫困,有些拮据。
然而安拉是在无意间给人以给养的,孩子们去了学校,因为政府支援了学校不少的费用,所以学校帮孩子们支付了学费,所以学校就帮助了贫困的穆斯林子弟,这真是今年的一件好事!”
——1951年2月20日日记
“今天我和小儿子去逛街,买了食品和药物,因为儿子很好奇,我们就在街上乘坐了电车,然后我觉得坐车比走着好。
儿子一直看着路的两边,他因为内心的好奇和惊讶而不断问我,他看到面前一些高大的建筑,然后建筑因为车的行走就看不见了,便觉得不可理解。不论如何,孩子们应该知道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各种事情,以便于在他们心中形成力量在生活中进行抗争。
通过今天的出行,我给孩子上了一堂社会课,我希望家长能够重视这样的教育。”
——1951年2月22日日记
回族人深受伊斯兰文化中注重家庭和睦等观念的影响,以入世的态度积极培养自己与整个家庭的综合道德素质,进而实现全面发展。孝敬父母、关爱子女正是一个穆斯林连接上一代和下一代,实现三代人之间和谐关系的核心因素,也是保障伊斯兰教在穆斯林群体中能够持续存在的关键点。先生当时教务、俗务等诸多事务缠身,然而他丝毫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儿子应尽的孝道、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这的确是值得我们关注和学习的。
笔者通过翻译日记、整理该《导读》,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马先生担任清真寺教长时,饱含热情、尽心尽力地实现了热爱祖国、虔诚信仰、情系回民、钻研知识等方面的目标;同时也深刻地感受到日记中的先生饱含着同样的热情对待自己家人、朋友。斯人虽已逝,译著永流传。2013年正值先生百年诞辰之际,再次阅读60多年前这段以阿文记录的历史点滴,一位有血有肉、满身正气的学者型阿洪的形象跃然纸上、并展现在我们面前。
在构建小康社会、实现社会和谐的今天,反观60多年前先生的平凡生活——一段回族学者亲历的历史,在帮助我们深入了解新中国成立之初上海回族生活状况的同时,也从一个侧面给我们一种参考,也许我们从中能获得一些启迪。日记中涉及的很多事迹以及作者所具有的精神,至今仍具现实借鉴意义。
(日记翻译过程中,曾得到巴勒斯坦在华留学生黑马先生的帮助。本文撰写过程中,先后得到马博忠、敏俊卿、马连俊、金宏伟、马中笑几位老师的热情帮助,特在此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