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国学与现代化的关系

2013-04-12 20:50朱晓鹏
关键词:国学现代化传统

朱晓鹏

(杭州师范大学 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36)

论国学与现代化的关系

朱晓鹏

(杭州师范大学 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36)

国学研究应该着重研究国学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也就是要着重研究传统国学中所具有的那些恒久生命力和普遍的价值、那些蕴含了可以成为回应现时代问题及重建当代思想文化的丰富可贵的精神资源;研究民族传统文化(国学)现代化或作用于现代社会的思想文化、社会生活的途径、方法问题,研究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路径等问题,使传统国学真正成为推进我国社会发展和现代化的丰厚“软实力”,成为从传统向现代性转换过程中一个可以借鉴依凭的特有的民族性基础。

国学;现代化;现代性转换;软实力;民族性基础

在国学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热点的当前,认真思考一下诸如“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国学”、“究竟应该研究国学中的哪些东西”一类的问题,很有必要。我认为国学研究应该着重研究国学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也就是要着重研究传统国学中所具有的那些恒久生命力和普遍的价值,那些蕴含了可以成为回应现时代问题及重建当代思想文化的丰富可贵的精神资源,使之成为从传统向现代性转换过程中应予以借鉴依凭的一个特有的民族性基础。具体而言,就是既要研究民族传统文化中固有的价值和精华,特别是其对于现代社会的思想文化和社会生活的作用和意义问题,包括通过对传统经典的现代阐释和运用揭示出传统文化中所蕴涵的现代性要素及其意义,以及蕴含的那些可以转化为推进我国社会发展和现代化的丰厚“软实力”,又要研究民族传统文化(国学)现代化或作用于现代社会的思想文化、社会生活的途径、方法问题,研究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路径等问题。只有这样,在当今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历史潮流中,民族复兴和中国文化的重建才既可以有其具有普适性的现代性坐标,也可以找到自己独特的民族性基础。

当前,国学已是颇受关注的一个文化热点。但在国内学术界和教育界,对“国学”的理解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何谓“国学”?国学大师马一浮认为:“国学者六艺之学也”,而“六艺者,即是《诗》《书》《礼》《乐》《易》《春秋》也”,中国固有一切学术皆原于此。[1](P.10)还有学者认为,“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2]我认为,国学,简单来说,就是指中国传统的思想学术,包括以儒、道、释为主的传统思想,经史子集为中心的学术文化及一切中国传统的哲学、文学、政治学、管理学、历史学、艺术等精神文化成果,它是中华文明的主要载体,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集中体现,也是中国社会存续和发展的强大动力。毫无疑问,国学在现代中国乃至世界的社会发展和文明演进中都将发挥重要的作用,成为建设新型文明的重要资源。继承国学、重建国学、发展国学,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此,我认为,尽管国学的研究对象和领域十分宽泛,但在我们对国学的各个主要领域都有较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国学研究应该着重研究国学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

可以说,重建文化,再造国魂,是近百年整个中国知识分子及一切有识之士梦想追求的一大主题。尤其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开始,伴随着对80年代文化激进主义思潮的冷静反思,“国学热”在思想文化界开始异军突起。近10多年来,“国学热”继续升温,各种国学典籍特别是大型丛书(如三种《儒藏》)的争相编辑出版,大型的国家或地方的传统文化研究工程的连续推出,有关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思想方面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不断召开等等,已构成当下思想文化界一道众人瞩目的风景线,而围绕国学研究展开的各种观点交锋,在学术界更是掀起了阵阵波澜。在社会大众文化层面,近些年来对传统经典、传统历史文化的关注也日益增强,形成了不少热潮,极大地扩大了国学的影响。而在国际上,随着中国经济迅速腾飞,综合国力日益增强,国际地位逐步提高,由经济扩张引起的文化扩散效应正在形成,国际上的“汉语热”、各国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的不断增加,都是很好的说明。它们也都从不同的侧面说明了对国学与现代化关系进行深入研究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首先体现在民族传统文化应该是当代中国现代文化建设的根基。我国在经历了近代以来西方文化对国学的冲击、“文革”中极左政治对传统文化的破坏、近30年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教育上重理轻文的价值导向等等负面影响之后,痛定思痛,总结经验教训,重视传统文化成为人们的广泛共识。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自己的文化,便不可能真正自尊、自信、自强,就不可能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华民族能够千百年来始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当是具有以国学为核心的悠久丰厚的民族文化。所以,中华民族要继续长久地发展和繁荣,不能不充分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国学。尤其是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本民族固有的传统和文化已日益显示出其恒久的魅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不断地转化为经济社会发展的深层次动力、公民教育和人格培养及社会和谐发展的重要资源。因此,近百年来,虽然国学面临不断衰微和被边缘化的局面,但还是不断有许多有识之士大声疾呼重视国学、努力重建国学,如著名现代学者梁启超、章太炎、马一浮。可以说,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阶段。我们作为历史主义者,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予总结,努力继承这一份珍贵的遗产。因此,从1922年北大文科创办国学门,到1925年清华大学创办国学研究院,再到近年来从幼儿教育、中小学教育到高等学校不断开展的“经典诵读”、成立国学班、国学院等国学教育热潮的出现,从学术界到民间的对国学研究和传统文化的日益增多的关注,都是力图对中国传统学术思想和文化精神加以继承和发展的实践体现。人类文化发展的经验表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有着无法割断的血肉联系。一方面,传统文化构成了现代文化的基础,现代文化是传统文化的继续和演进,是创新和发展了的传统文化。如果脱离了传统文化的根基,现代文化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可能真正强大和久远。另一方面,一个民族若是失去了其自身的民族文化传统,将不可能充分吸收外来的思想文化,更不可能使自己的思想文化走在其他民族的前面,实现思想文化的现代创新和发展。可以说,一个国家的现代化过程必然同时伴随着文化上的本土化过程。一切外来文化和现代化的因子必须在与本土文化相融合后才能真正生根发芽,否则其所谓现代文化就有可能成为殖民主义文化。正如著名历史学家罗荣渠指出的:“传统与现代性是现代化过程中生生不断的‘连续体’,背弃了传统的现代化是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化,而背向现代化的传统则是自取灭亡的传统。适应现代世界发展趋势而不断革新,是现代化的本质,但成功的现代化运动不但在善于克服传统因素对革新的阻力,而尤其在善于利用传统因素作为革新的助力。”[3](P.376)所以一个民族的现代化过程实际上也是民族固有文化传统的延续、民族文化主体性的自觉和突显的过程。显然,在当今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历史潮流中,这种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的重建既需要有其具有普适性的现代性坐标,也需要找到自己独特的民族性基础。只有以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为根基,才能建设既具有民族特色又体现时代精神的当代中国先进文化。而以儒道佛思想为核心的传统国学无疑显示了其所具有的恒久生命力和普遍的价值,蕴含了可以成为回应现时代问题及重建当代思想文化的丰富可贵的精神资源,成为从传统向现代性转换过程中应予以借鉴依凭的特有的民族性基础。

例如道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基本流派,和儒家思想一样,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极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在当代国学研究中一直是呈“儒热道冷”的局面。因此,进一步加强道家思想文化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助于改变这种状况的。一方面,应从思想史的角度,对有关道家经典和各种史料包括新出土文献继续进行深入的考证、整理和诠释,对经典文本作真正具体的、深度的解读和研究,从而在学理上从各个不同的角度继续深入系统地探讨道家思想文化的种种固有内涵和价值,挖掘道家哲学丰富独特的思想内涵、鲜明的理论特质、多方面的思想贡献及其特有的现代意义;同时还要阐明道家思想作为一个活的思想整体的不可分割性,揭示其各部分思想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及贯通始终的基本精神。另一方面,应该结合当代社会的现实,探讨道家思想文化的多方面的现代价值和意义,如道家思想和文化对现代生活方式、价值取向的积极导向作用,道家思想及传统文化对现代人及转型期社会心理压力的缓解、调适作用等。在当今社会全球性现代化的快速发展过程中,人们不仅重视自身生命的本质价值,也开始关注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重要性。但事实上,现代化带来的各种技术特别是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不但加快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也扩大了人们的欲念,权力、财富、地位就如一根皮筋牵引着人们不断向其靠拢。而随之而来的是人与人的隔阂、人与自然的疏离,以及人类自身的异化所造成的整个社会的道德滑坡、精神危机以及世界性的生存危机等严重问题。众所周知,道家历来不仅关注生命价值,也崇尚自然的发展。在道家那里,自然,意即大自然的天然状态,也指由此引申出的顺其自然、自然而然的生存方式和精神境界。它警戒人们不能一味地陶醉于对外在自然的无限开发和征服,无节制地追求财富、权势、名利等身外之物,无视它们则会带来消极性和负面影响从而导致内心的紧张和外在的危机。道家所批评的“逐物”、“驰外”、“人为物役”等等就是针对上述违反自然的人类生活而言的。实际上,道家是在提醒我们应该充分认识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深刻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应通过自我反省和约束放慢前进的脚步,改变现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注重于寻求人类内心的坦然与舒适,缓解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尖锐矛盾,实现人与他人、社会以及自然的和谐相处。由此而言,道家所尊崇的“自然”二字所蕴含的哲理是解决人与他人、社会、自然和谐相处的最佳方式。可以说自然主义是几千年前道家贡献给我们人类的深刻智慧。为此,我们可以深入探究道家思想中有关生态伦理的一些思想领域。正是由于社会的发展在带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同时也产生了不少负面影响,诸如环境污染、生态危机等等,所以越来越多的人面对此种状况开始意识到改变生活方式、改变与自然相处的方式的必要性,重新认识自然生态系统对人类自身的意义和价值,反思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这一古老的哲学命题,从而促使西方现代生态伦理学和生态运动蓬勃兴起。此外,通过研究道家思想中所包含的丰富深刻的生态伦理意蕴对于重新认识整个传统国学中丰富深刻的生态伦理内涵及其现代意义,对于弘扬传统思想的精髓,拓展国学研究的价值境域,克服当代的生态环境危机和各种社会危机,发展和重构现代生态伦理学乃至整个现代生态文明都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在世界各国的许多哲学家、科学家中,中国道家中所包含的科学和哲学思想如人与自然的和谐思想、有机整体观等被视为富有现代普适价值的东方智慧。

又如我们可以通过对传统文化中丰富深厚的道德礼仪文化的研究吸纳为当代道德文化的重建提供重要思想资源。任何一种人类历史上重要的成功的思想文化体系,都既是当时的时代精神和社会传统的结晶,又都或多或少包含有某些超越于时代和地域的普适价值,体现了其具有时代性和普适性的双重属性的统一。因为不同时代和地域的人类所面临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有其共同性,人类对超越自然和自我、实现理想的追求也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在思想文化上就必然会产生某些被普遍认同的文化观念,而它们往往构成了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基础,体现了一些人类生活的共同准则和道德价值的基本取向。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传统国学所体现的深厚的文化积淀,就具有极丰富的普适价值。特别是其道德礼仪文化,可以说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贡献给人类社会的最具有普适价值的文明成果之一。像儒学作为传统国学中一种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思想文化体系,就蕴涵了不少普适价值。在1993年芝加哥有6500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宗教领袖参加的世界宗教大会所通过的《走向全球伦理宣言》中,就把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作为四条“金规则”之一,认为是人类具有普适性的重要伦理原则。儒学中关于“仁”、“义”、“礼”、“信”等伦理观念,在剔除其中不合时宜的一些具体历史内涵后,作为观念样式,仍具有超时空的价值,兼有时代性和普遍性的双重属性。因此,我们要以现代化为参照系来评价和探求儒学的道德礼仪文化的现代价值,既要发现其与现代化、现代社会的契合性,并予以现代阐释和对接会通,也要发现其与现代化、现代社会的异质冲突性,并予以梳理过滤、筛选改造等。此外,弥漫于整个中国文化中所体现的独特的东方和平主义思想对于当代国际社会的和平与发展也具有十分重要的启示价值。而这一切必将反过来有助于逐步改变目前的不少国人处于道德、信仰的真空状态,改变当代中国人不够尊重自己历史和传统的妄自菲薄的情结,极大地推动国学和传统文化逐渐重新成为国人的重要精神支柱。

在充分挖掘民族传统文化的现代化价值和意义的同时,另一方面,民族传统文化同样需要现代化。任何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化都不是一潭静止不动的死水,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实际上,中国社会传统文化在近代因其自身内在的封闭和僵化,以及外部的经济文化冲击,尤其是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列强的强势文明的猛烈冲击而发生了深刻的危机。中国人“天朝上国”的自我中心的美梦由此开始逐渐破灭。这不仅摧垮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心,也导致了中国近代社会原有社会秩序和文化体系的崩溃,使中国人一度陷入痛苦与迷茫之中。因此,一方面受到自身内在发展停滞的压力,另一方面又受到西方强势文化的刺激,中国近代社会开始极力寻求变革以实现由传统社会文化向现代社会文化的转型。这一过程,很多学者称之为“现代化过程”。“它是中国面对外力压迫,内部努力挣扎求生的心路历程。”[4](P.14)可见,现代化的过程并不是一个单向过程,它是内部压力与外部刺激冲撞结合的过程。因此,“中国向何处去”——如何认识中国所面临的危机,以及如何迈向现代化的解决方案,就成为这个现代化过程的一个核心问题。在这个核心问题上,尽管近代中国的政治家、思想家、仁人志士争论不一,但中西古今之争无疑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主题。整个20世纪的文化思潮及文化论争,皆是围绕这一古今中西关系而展开,其实质是如何理顺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贡献。这是任何后发展中国家在迈向现代化过程中都必然要碰到的问题。像“五四”及其以后,自由主义在中国的输入和流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以当代新儒家等为代表的现代国学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返本开新”,都各自从不同层面和不同途径,对中国新文化建设进行了探索,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化三足鼎立的基本格局。实际上,有鉴于此,当代中国新文化建设必须坚持在这三大文化思潮的基础上进一步吸纳各种有价值的文化成果,使它们圆融会通、良性互动,实现科学的整合创新;而其中,民族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是当代中国文化建设中十分重要的方面,也是各种文化思潮圆融会通、良性互动、整合创新所最终需要凝聚的一个焦点。因为在从“中西之争”到“古今之争”的演变过程中,虽然存在着最值得关注的体现“向西方学习”要求的“全盘西化论”和体现以国学为本位文化的“中体西用论”的区别,但无论哪种观点实际上都是以对自己传统社会文化进行反省为前提的。因此从“中西之争”必然进一步演变到“古今之争”。因为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西方近现代文化通常被认为是人类新文明发展的方向标,而中国近代社会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的发展也就并不仅仅是被当作不同文化之间模式、典范的“转型”,更被视为是社会文化在整体层面上由传统向现代的演进、变迁,因此“中西之争”就逐渐演变为了“古今之争”。事实上,它是中国传统文化面对近代危机和文化变革做出的积极反应。因为,这种演变不仅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追随时代发展的脚步所作出的相应变化,也表现了中国人对传统文化危机和中西文化关系的深入认识。尽管这种认识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是在客观上把民族历史和民族文化推向了世界历史和世界文化的前沿。众所周知,“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民族文化是世界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民族文化走向世界文化是客观现实的需要,而文化整合是其最大的推动力。文化整合不是不同文化简单的叠加,是通过选择、融合而达到新的适应。文化整合可分为通过对本民族的不同文化传统的选择、吸收和融合而实现文化继承和发展的纵向整合,以及吸收、融合外部民族文化实现的文化创新和发展的横向整合两个基本路径。鉴此而言,中国民族文化现代化进程中的文化整合主要还应该是一种横向整合,因为它必须以本民族的文化根源为基础,借鉴先进民族的优秀文化,构建起多元创新的现代先进文化。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中西之争”和“古今之争”未能实现民族历史和民族文化走向世界历史和世界文化,却推动了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化的发展进程,并作出了十分有益的探索。显然,我们后人是完全有责任继续探索并去努力解决这一重大时代课题的。

因此,面向现代化的当代中国先进文化需要始终开放、不断发展的而不是封闭僵化的民族传统文化的滋养,民族传统文化应跟随时代的步伐不断进行自我扬弃和自我更新,与现代生活契合,与现代精神接轨,与现代文明交融,通过创造性的转化实现自身的现代化。特别是在当今的世界历史时代,文化的全球化交互影响和一体化发展趋势已日益成为任何民族和国家文化发展的基本前提。因此,在此基本前提下,任何民族和国家如果不能充分吸收外来的思想文化,就完全不可能使自己的思想文化走在其他民族和国家的前面。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认为:“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过去已经多次证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里程碑。”[5](P.277)他曾经预言:“假如中国人对于西方文明能够自由地吸取其优点,而扬弃其缺点的话,他们一定能从他们自己的传统中获得一线生机的成长,一定能产生一种糅合中西文明之长的辉煌之业绩。”[6](P.35)

由此看来,研究传统国学的现代化,具体而言,就是既要研究民族传统文化中其固有的价值和精华,特别是其对于现代社会的思想文化和社会生活的作用和意义问题,包括通过对传统经典的现代阐释和运用揭示出传统文化中所蕴涵的现代性要素及其意义,又要研究民族传统文化(国学)现代化或作用于现代社会的思想文化、社会生活的途径、方法问题,研究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路径等问题。前述近百年中国自由主义在中国的输入和流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以当代新儒家等为代表的现代国学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返本开新”,就是以不同的方式和途径,对民族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进行了可贵的探索,成为当代中国文化建设可资借鉴的重要思想资源。所以,我们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兼容并包的气度、综合创新的精神,融合会通中西方不同文化以实现传统思想文化的现代性转换,并进一步构建一种适合我们现代社会新的生活方式的更合理的文明形态。

总之,有关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无疑是当代国学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积极健康地开展国学研究,推进国学现代化,对于承续中国文化命脉,弘扬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构建更加合理和谐的社会形态,具有重要意义。

寻求发展,实现现代化是当代社会及其思想文化领域一个最重要的主题,它也应是国学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甚至可以说是国学研究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近数十年来中国等东亚地区所创造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奇迹,打破了现代化等于单纯的西方化的神话,证伪了唯有新教伦理才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主要精神动力的韦伯命题,使以古老的中国文化为核心的东亚文化圈所具有的强大活力和现代意义引起了世人的广泛关注。如海内外一些学者依据工业东亚的经验事实,提出了“儒教资本主义论”、“东方文化复兴论”等,认为儒家伦理等东方文化正是东亚社会现代化的内在动力。无论这些观点是否恰当,这些研究无疑都进一步促使我们应重视研究国学与社会发展现代化的关系问题。

近现代两百多年的历史表明,西方的工业文明,在给人类社会带来巨大进步的同时,也造成了自然生态的严重破坏,造成了人与自然、人与技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普遍异化,造成了人类精神领域和道德世界的日益严重的危机。面对如施宾格勒所说的“西方的没落”,很多人包括西方人开始将目光移向或回归于古老的东方,希冀从东方传统文化中探求到疗救西方各种“文明病”、“现代病”的灵丹妙药。而在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当代中国,在经济和社会获得发展和进一步繁荣的背后,实际上也逐渐出现了原来以为只有在西方社会才会出现的各种“文明病”、“现代病”,与物质财富的增长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同步存在的是整个社会中价值迷失、传统流放、道德失范、理想主义沉沦、物欲主义泛滥、英雄主义冷落、市侩哲学横行的现象,从而造成了在一定程度上物质与精神、心灵与肉体、个人与群体、义与利、道德与理想等的普遍失衡。面对当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着的这样一种发展和现代化的深刻悖论,人们更需要有相应的精神文化产品能够予以化解。特别是当人们感到原有的意识形态不足以填补价值真空和抚慰心灵的时候,却发现古老的东方传统文化往往能为当下的现实提供心灵的解毒剂和精神的家园,于是古老的东方传统文化的内在价值和现代意义就被重新“发现”了。这些都表明了,中国传统国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成为中国及当代世界走向现代化进程中可以借鉴的重要思想资源,值得我们深入挖掘、研究。例如我们可以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及其所遇到的问题,传统与西学的关系等问题放在宏观的人类的文化的变迁中来进行考察,融合哲学、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和科学史、宗教史等多种学科,并在此基础上思考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关系等,得出各种新的看法。通过对西方哲学的一些重要的概念如启蒙、理性、文艺复兴、科学、宗教、后现代主义等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关系及其现代意义进行深入的思考,可以为“国学”的深入研究和当代学术创新提供重要的参考价值。在此基础上,在国学与西方文化比较研究方面,我们能否总结、概括出某种普适性的新的文化模式(如有学者提出的“文明的振荡”的模式[7])来解释中西不同文化的演变、特点及其关系,避免此前许多理论的不足,并将它们包含和融合在一个新的理论中。尤其我们应该注意到西方哲学文化与中国传统哲学文化,尤其是与江浙沿海相对开放发达地区思想文化之间的类似之处,从而研究地域性与全球化、地方文化与普适性文化等等的关系,并可以进一步以此来重新认识中国传统南北文化的不同和变迁、江浙思想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学术中的重要地位和意义等重大问题。实际上,这里面有许多问题学界的确并未涉及。特别是在当代的改革开放进程中,中国社会由于正处于深刻的结构性变化之中,出现的众多的社会问题和学术研究的空白点,很值得我们从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中西文化比较等角度进行深入研究,像传统民本思想与民主启蒙传统、浙东学派与中国近代市民社会的形成等问题的研究,特定地域的传统思想文化(如“浙学”、“徽学”、“湘学”等)与当地当代的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区域文化传统的现代意义的研究,传统事功主义思想与当代中国经济伦理的构建、中国传统管理思想的现代意义的研究,东方社会的历史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与有中国特色现代化道路、不同国家及不同区域(如东亚社会)的不同社会现代化问题比较研究等等,都是非常有意义的研究课题,同时也是社会经济、政治和思想文化领域的发展与现代化所面临的迫切难题。例如针对当代浙江经济社会快速发展、“浙商”全面崛起等的“浙江奇迹”,以南宋事功之学为个案对浙学传统和浙江精神作追根溯源性的研究,显然十分有利于超越一般的经济文化层面去探讨产生“浙江现象”的哲学、思想等深层次的动因,寻求浙江和当代中国的可持续、和谐发展的精神动力。的确,南宋浙学及整个浙学传统中所蕴含的根本性“本土性问题”及其解决方案,具有极深刻的现代性和普适性价值,包含有可以导向现代理性和现代社会构建的丰富可贵的精神资源,如工商社会、市场经济、自然人性论、权利意识、主体性观念、追求功利实效、从道德人向经济人的转向,价值观上的世俗化取向,等等。这些具有重要的现代性和普适性价值的思想资源,蕴含了可以转化为推进我国社会发展和现代化的丰厚“软实力”,无疑值得我们去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挖掘,并标举出其在中国思想史上的独特价值和地位,探讨在目前日益全球化背景下重新评估所谓“地方性知识”的意义和普适性价值,以及对当代问题意识下学术思想的本土化途径、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路径等问题都会富有启迪作用。

对近现代国学大师的研究也是我们深入研究国学与现代化关系的一个重要维度。

如前所述,近代以来内外交困的中国传统社会文化最终在西方列强坚船利炮的攻击下衰败没落,中国人民的民族自尊心、民族优越感也随之破灭。因此,中国传统社会文化面临了深刻的危机,不得不致力于社会文化“现代化”的变革过程,以此来摆脱西方列强的武力征服和文化倾压。在这一过程中,围绕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问题,从近代的魏源、严复、梁启超、谭嗣同、章太炎等到现代的胡适、马一浮、梁漱凕、冯友兰、陈寅恪等等,近现代的学者、思想家乃至政治家们展开了各种争论,提出了种种方案,进行了各种尝试。如“中体西用论”、“西化论”等“中西之争”、“古今之争”就较典型地展示了中国近现代社会文化变革和再造的轨迹。它们不仅是近现代学者对中学与西学关系的一种理解与阐述,而且是他们对中西两种文化及文化模式的一种选择。可以说,作为近现代著名的国学大师,他们既有西学的背景,又有很深的国学功底,其本身正是在这一中国近现代文化的变革和再造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在近现代国学面临巨大冲击和危机之时,他们仍然能够努力将中西文化比较与对现实的关注结合起来,而这也成为他们在“国学”研究中能够取得重要成就的一个深刻原因。时至今日,在涉及当代中国社会中许多重大的理论和现实问题,诸如“国学”在当代世界多元文化中的地位,中国经济改革、政治改革和思想文化建设中如何处理民族传统和西学的关系等问题时仍然不能脱离这样的背景。可见,通过中西、古今思想与文化的比较研究及融会贯通,是实现国学的发展和创新,发挥国学在推动中国现代社会变革及现代化转型中的重要功能的一个主要途径。尤其是可以将对“国学”的研究与马克思主义、西方文化的研究,将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扩大“国学研究”的视野,拓展理论的深度,使国学成为探讨和解决当代中国哲学、伦理、文化、政治、经济等一系列重大问题可资借鉴的重要思想资源,为中国现代哲学和思想文化的综合创新提供基础。因此,我们通过对从近代的魏源、严复、梁启超、谭嗣同、章太炎等到现代的胡适、马一浮、梁漱凕、冯友兰、陈寅恪等近现代国学大师的研究,既有重要的个案意义,也可以从一个重要角度展示近现代国学的际遇和演变。也就是说,我们通过研究这些近现代国学大师的重要个案,实际上是研究他们在应对西化浪潮、中国社会政治及思想文化发生前所未有之巨变时作为“救时之弊”、“弃旧图新”的社会政治及思想文化的理论设计和实践努力;尤其着重于把他们放在近代社会和思想文化大变革的背景中来揭示他们作为一位位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思想丰富而又处在新旧思想文化的交接点上的学术宗师身上所具有的复杂性、矛盾性和巨大思想启蒙价值;同时也是从“文化触变论”出发,研究晚清以来作为回应西方冲击的传统文化如何把冲击转换成文化创新的思想自觉问题,深刻地展现他们在近现代思想启蒙、变法思潮、中西文化撞击和对接过程中的中国文化的变革和再造过程中的作用、同时代人的文化追求等问题,以达到对中国近现代以来的文化、思想变迁作出全景式的评价分析,成为深入解读、研究国学与现代化关系的一个重要维度。

从上述角度看,对近现代的佛学大师的研究也可以是我们深入研究国学与现代化关系的一个不可忽视的维度。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其文化同一性始终维系着古老的帝国。而外来文化的第一次大规模渗入是发生在两汉之际的佛学东来。佛教虽然产自印度,但在传入中土后,不但并未对中国文化的同一性造成破坏,反而成为一种中国化了的佛学,像禅宗、华严宗等就是影响较大的著名宗派。所以,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佛学与中国文化从冲突到融合都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方式,即通过渐进的、多层的渗透,最终以“中国化”为其结果,这种外来文化的第一次大规模渗入实际上丰富和发展了中国文化,中国佛教在其已近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已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水乳交融,渗透到中国社会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的各个领域,并产生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从而成为中国“国学”的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此,研究佛学与中国文化从冲突到融合的过程对于我们更好地认识研究国学与现代化关系问题应该是十分富有启发借鉴意义的。同样,在面临近代西方文化包括宗教文化的巨大冲击和现代中国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巨大变革的情况下,佛教在近现代也经受了深刻的危机和革新。这实际上也是一个佛教的现代转型过程。而佛教的现代转型的一个重要主题,就是要实现以积极介入现代社会人心秩序建构为导向的佛教“社会化”,让传统形态下的出世佛法与面向当代现实人生的即世佛行相结合,使传统佛教适应现代生活的需要,在现代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中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如“人生佛教”、“人间佛教”思想,“严格地说,就是中国近代的佛教思想”(方立天语)。现代著名高僧太虚大师、印顺大师等,都是佛教现代转型的杰出代表,很值得予以研究。这些研究,除了具有重要的个案意义之外,更可以由此展开对中国传统佛教的现代转型过程和路径、宗教的现代转型与当代社会生活的关系研究,佛教的传播与中国文化的演进研究,佛教的戒律与现代中国社会的伦理道德研究,佛教哲学与当代世俗社会的人生哲学研究,以及佛教文化资源的保护、开发研究,宗教文化与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安顿,城市化、老龄化、孤独化等现代病与宗教文化、社会变迁中的民间宗教信仰问题等一系列重要课题的研究,这些研究无不涉及传统宗教能否和如何给现代人探寻精神家园以有益的引导问题,从而从一个侧面对国学与现代化的关系作出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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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theRelationshipbetweenChineseCultureLearningandModernization

ZHU Xiao-peng

(Institute of Chinese Philosophy and Culture,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36, China)

Chinese Culture Learning research should focu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nese Culture Learning and modernization, which is to emphasize its elements with long-lasting vitality and universal values and those rich valuable spiritual resources in response to the current era and contemporary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reconstruction. Some research issues, such as the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function of ideological culture and social life in modern society and its approach, and the way of trans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culture to modern culture, can really mak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s “the soft power”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and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society, serving as the basis of national character in its modern transformation.

Chinese Culture Learning; modernization; modern transformation; soft power; basis of national character

2013-01-16

本文得到杭州师范大学勤慎研究项目支持。

朱晓鹏(1963-),男,浙江缙云人,哲学博士,杭州师范大学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教授、所长,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史、道家哲学等的研究。

B2

A

1674-2338(2013)04-0026-08

(责任编辑吴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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