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复归

2013-04-12 17:38李德强
关键词:闺秀诗话报刊

李德强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近代以来,随着女性意识的崛起和妇女地位的相对提高,闺秀诗人的创作和相关事迹也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在此之际,女学报和女子学堂等的相继出现。据统计,1902-1912年间,全国各地陆续出版的女子报就有四十种之多。[1]这无疑对女性意识的觉醒起到了有力推动作用;女学堂的出现则对女性知识水平和自身地位的提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1909年,《东方杂志》就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其云:

湖北女学堂前奉京师女子师范学堂咨调优等女生,有二十名考取入都,鄂督陈小帅亲往送行。中有金琼仙者赋五律二章留别小帅,揽之击节叹赏。其二云:“招士黄金馆,于今到秀娥。宫中有尧舜,海外少风波。报国从今始,知书自古多。临歧采芳菊,一为使君歌。”[2]

可见这些知识女性开始真正从“三从四德”传统礼教束缚中解脱出来,成为社会建设的积极参与者。正因如此,许多知识女性像秋瑾、吕碧城姐妹等的创作也受到很大关注。如当吕碧城旅津时,其才华偶然被英敛之发现,英氏便如获至宝,并极力邀请二十二岁的吕碧城为《大公报》撰述,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事情。英敛之在《跋吕氏三姐妹集》中更是极力褒扬道:

吕氏三姐妹承渊源家学,值过渡时代,擅旧词华,具新理想,为吾国女学之先导,吾国女界之标的。循华求实,由筌得鱼,未始影响于社会,未始非民群进化之一阶,此则予刊行是集之微意也。”[3]

这些新时代的女性既有旧文学才华又具新的民主思想,成为当时女性群体的领军人物。民国成立后,近代知识女性又开始自觉地对所属群体进行自我探究,以张扬女性意识。如1916年刘墭女士曾对中国各省妇女进行深入考察,并总结出不同地域的不同女性特点。她总结道:

直隶(烈)、山东(纯)、山西(俭)、河南(厚)、江苏(文)、安徽(劲)、江西(谨)、浙江(侠)、福建(健)、湖北(敏)、湖南(勤)……以零陵以南,妇女皆天足,虽地近苗徭而有劳动神圣之风。甘肃(朴)、四川(智)、广东(聪)、广西(秀)、贵州(勇)、云南(明)、奉天(奋)、吉林(慧)、黑龙江(雄)、蒙古(忠)、新疆(亲)、西藏(乐)。[4]

这种对自身群体优点的探求,无疑会对女性群体形象的提高产生较大影响。随着近代报刊事业的发展,像《眉语》《女子世界》《女子杂志》《妇女时报》《妇女杂志》《香艳杂志》《中华妇女界》等专门女性刊物的出现,也极大刺激了女性的创作热情,并促进了世人对女性创作的进一步重视,使得女性才华逐渐得到更多肯定的声音,这对闺秀诗歌的进一步发展也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如《一虱室诗话》曾指出:

“女子无才便是德”,平生最厌闻此语。男女同是人也,天生男女,“一阴一阳,谓之道也。”男女一般平等,何才于男,而不才于女耶?世俗狃于恶说,生女不令识字,以为伤造物之和。于是,世界闺秀冥冥懵懵,欲求一二能诗者,几如凤毛麟角。[5]

正是在这种民主意识的支配下,许多开明文人多以欣赏的姿态来对待女性才华,这对其创作的保存和弘扬是大有裨益的。像南社成员中,女诗人就占六十多名,像吕碧城、徐自华、张默君等更是被柳亚子盛赞为“足以当女诗人之名而无愧”。[6]1878正是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闺秀诗话的创作也出现了一个小高峰。据笔者统计,自1911-1919年间,近代报刊就出现了像《名闺诗话》《婉娈诗话》《妇人诗话》《绾春楼诗话》《绿蘼芜馆诗话》《古今闺阁诗话》等近四十种闺秀诗话作品。在此类报刊诗话中,既有男性诗人的创作,也有女性诗人的创作,其共同推动着近代知识阶层对女性创作的重视。

当然我们也不可否认,这种对女才华的弘扬还只是停留在少数开明文士和知识女性中,并没有引起大多数男权阶层的认可。如以革命著称的近代学者章炳麟竟然对生女蕴莱的殉夫行为以支持和推动,足见妇女解放远比想象的困难;而且多数女性自身对这种宣传也并不甚热情,秋瑾“知音寥寥”[7]的感叹则真实反映出进步知识女性在当时的生存现状。因而,这种对女性群体及创作的重视也是在一定限度和范围内开展的。无论如何,这种民主思想和女性意识已开始逐渐为社会所认知,也使得近代报刊诗话中的妇女形象产成了重塑和复归的矛盾统一性现象。

二十世纪初叶,正值新旧文明交替之际。在这种多元化文明的时代中,近代报刊一方面有意提倡女权,另一方面也把提倡女权与民族革命结合起来。丁初我在创办《女子世界》杂志时,就开宗明义地指出:

女子者,国民之母也。欲新中国,必新女子;欲强中国,必强女子;欲文明中国,必先文明我女子;欲普救我中国,必先普救我女子!……自女权不昌,而后民权堕落,国权沦丧,四千万方里、四百兆同胞乃有今日。絮果兰因,可按而迹也。则吾今日为中国计,舍振兴女学、提倡女权外,其何以哉?[8]

他把女权的兴衰与民权的命运联系起来,从而大声疾呼振兴女学,这对知识女性及其形象的塑造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出于市场和报刊文学的双重需求,报刊诗话一个重要的命题即是保存和弘扬女性创作,像《玉台诗话》《桐荫丽话》《绾春楼诗话》等作品都以此为主要目的。如《女艺文志》所云:

昔者班固撰《汉书》,仿刘氏《七略》,而述《艺文志》遗文,往往籍获以不坠;或书虽佚而尚存,后儒足资考订,厥功甚多。然古今女子,著述芬芳;虽练经注史,百无一二,而诗文词章,亦足昭垂来祀,惜无人集而志之。其目不存,其书亦湮,滋可恫矣!虽然自班书以后,史册煌煌,而艺文有志者,不过数代,阙者尚多,矧女子之作乎!窃不自揆,博考古今,裒为一志。[9]

从中可见作者保存和弘扬古代闺秀创作的苦心,当然这也与《妇女杂志》有感于“惟女学之荒落”(《妇女杂志》发刊词),而力图以此来振兴女学的目的密切相关。此外,《绿施阁诗话》也宣称:“女界诸姐妹亦怵于国事之日蹙,世道之日微,思有以扶持之。”[10]体现出近代知识女性的强烈心声。

从上可知,报刊诗话对于“擅旧词华,具新理想”的近代知识女性群体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这些新时代的知识女性一改前期闺秀文人的柔靡之色,而是以积极的姿态投身于社会文化建设中,并得到开明文士的欣赏和褒扬。因而,这些健康明朗的知识女性形象也成为报刊诗话的重要创作素材。如《今妇人集》所载“周衍巽”条所云:

周衍巽,亦南昌人,少肄业于某女校,精蟹行文字,而尤注意家庭教育。陈散原亦有诗赠之曰:“日手东西新译编,鸾姿虎气镜台前。家庭教育谈何善,顿喜萌芽到女权。”则周之为人亦可见矣![11]

周衍巽“鸾姿虎气”的形象正是作者有意书写并着重强调的,这也报刊诗话对近代妇女形象的诗学写照,表现出女权思潮兴起之初的时代发展。其他如最早献身新闻事业第一人的裘梅侣、《女学报》的创办人陈撷芬、《大汉报》的创办人张默君、被誉为“开创了中国妇女参与政治运动、公开演说之先河”[12]603的薛锦琴及康有为之女康同璧、梁启超之女梁令娴、汪精卫之妻陈璧君、基督教徒康爱德等人的事迹都是作者所关注的对象。他如《红梅花馆诗话》对秋瑾豪侠形象的书写;《绿施阁诗话》对近代闺秀诗人陈秀眉、吴云佩、胡爱华等闺秀诗的摘录;《绾春楼诗话》对上海女子军事团北伐的记载,都可见报刊诗话对妇女形象的重塑与近代社会文明的发展是相辅相成的。

其次,近代报刊诗话也通过对女性才华的弘扬来重塑女性形象,从而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如萧道管《然脂新语》在保存古代才女像卓文君、谢道韫、武则天、万贵妃、李清照等人的创作之际,也试图通过复古的理论为女性创作争得一席之地。因而她认为:

中国百年来阴教不振,妇学衰微,求之吟咏,微乎其微。三代以上《葛覃》、《卷耳》太似之微音也;《苹繁》、《草虫》南国夫人之燕语也。《关雎》而后《芣莒》、《标梅》、《雀角》、《隐雷》、《绿衣》、《燕燕》、《日月》、《终风》、《泉水》、《柏舟》、《载驰》……及《异室同穴》、《微君之故》诸篇,四家诗说以为皆妇人女子之作,三代以下代不数人,人不数语,亦《玉台》、《金屋》之耻矣。[13]

可见萧氏试图通过弘扬古代女性的才能来鼓励闺秀文人,从而达到振兴女学的目的,体现出近代知识女性对女权意识的呼唤。

不但如此,近代报刊诗话还通过对女性豪迈诗歌的有意保留和阐扬,来重塑妇女的光辉形象。周瘦鹃在某杂志中曾见闺秀诗人金芷兰《匕古》一篇,并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在《绿蘼芜馆诗话》中就曾评论云:“其卒章云:‘将军手提贼人头,英风凛冽见者愁。马行迷路不可识,且卧沙场枕白骨。’气象豪迈,雄姿英发,如‘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孰谓女子诗吟风弄月之句耶?”[14]对其豪迈之笔以高度评价;《婉娈诗话》也对闺秀谭志学《吊起义诸烈士》之诗“剑拂西风劲,英雄崛起时。河山劳整顿,戎马苦驱驰。百劫沙场了,千秋俎豆宜。忠魂追吊日,酹酒暮江迟。”颇为称赏,认为其“字字珠玑”[15]给予相应盛赞。虽然这种褒扬很大程度上乃是出于对闺秀诗歌“物以稀为贵”的猎奇心理使然其不但推动了闺秀诗话的出现,但这种对女性创作主体意识的有意高扬,也对近代妇女形象的重塑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此外,近代报刊诗话也通过对妇女地位的同情,从反面宣扬妇女解放的重要意义。如《玉台诗话》以同情的笔墨记录了大量乱世之际的闺秀苦难哀歌——女性题壁诗,像宋慧湘题壁诗、刘素素题壁诗、新嘉驿题壁诗、徐州驿题壁诗、李家店题壁等,尤其对满清残杀汉人,奴役其女眷的行为深为常痛恨,表现出强烈的革命思想。因而《玉台诗话》中既有古代杨太后、花蕊夫人等大家闺秀,也有黄媛介、王端淑、顾太清等小家碧玉,也有妓女加才女形象的沈隐、马湘兰、高殷等风尘女子,更有近代革命女诗人秋瑾、徐氏姐妹、何亚希等近代知识女性事迹及其创作情况,并表现出尊重女性的近代民主思想。他如《望云居诗话》、《婉娈诗话》、《醉灵轩琐话》等作品也通过女性题壁诗的书写,表达出对苦难闺秀诗人的同情;《竹影轩诗话》也对古代妇女婚姻不自由的批判,体现了作者的近代民主意识。这些诗话作品的刊载,对近代妇女形象的重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促进和推动作用。

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近代女权主义的兴起并非源自女性本身的要求,而主要是由男性革命文人的呼吁而产生的,他们从开始就把女权运动投在了功利激流中,并把其当作民族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除了少数先进知识女性如秋瑾以“开通风气,提倡女学”[16]为重要事业外,多数妇女群体对此仍有相当的抵触情绪。因而当民族革命成功之际,女权呼声的沉默和重新回归也成为必然趋势。如1914年,又一种《女子世界》杂志在上海创刊。有意思的是,它的宗旨则由“提倡女权”变为“为阴教发凡”,并极力宣称:“伊古贤嫒,幸人丹青之史,宜为在今女子,发挥其世界之光。”以“揄扬中外古今贞孝节烈,敏慧义侠女子,用作女界楷模”来重新发扬“贞孝节烈”[17]的传统女德观了。很显然,对传统儒家文明产生巨大冲击的并不是所谓的“女权主义”,而是近代的民族革命思潮。此时女权潮流的主要动力仍来自外部,即使那些接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女性也开始自觉的向主流意识形态靠拢。如严复在与外甥女何纫兰的通信中,曾谈及他与近代开女权风气的人物之——吕碧城讨论自由婚姻问题的对话,也极具代表性。严复曾云:

吾一日与(碧城)论自由婚姻之事,渠云:据他看去,今日此种社会,尚是父母主婚为佳,何以言之?父母主婚虽有错时,然毕竟尚少;即使错配子女,到此尚有一命可以推委。至今日自由结婚之人,往往皆少年无学问、无知识之男女。当其相亲相爱,切订婚嫁之时,虽旁人冷眼明明见其不对,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参预,于是苟合,谓之只有结婚。转眼不出三年,情景毕现,此时无可委过,连命字亦不许言。至于此时,其悔恨烦恼,比之父兄主婚者尤深,并且无人为之怜悯,此时除自杀之外,几无路可走。[18]842

从中可见吕碧城也极力主张“父母主婚”,并以“少年无学问、无知识之男女”来告诫主张婚姻自由的男女青年。这种近代女性的自觉的回归使得报刊闺秀诗话在大力提倡妇女解放的同时,又表现出对女权意识的反叛。此时,近代报刊诗话中关于妇女形象的重新复归,正是这一思想潮流的诗性反映。

总体而言,在1916年前后,报刊诗话已经非常重视对传统妇德的弘扬。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报刊诗话在重视女性创作的同时,也常带有恐惧和压制心理。因而,它们也通过有意宣扬传统妇教观来规范女性德行,试图将其限定在特定框架下,表现出摇摆和反覆的矛盾心理。《苍崖室诗话》曾直言:

吾国文字,冠绝寰球。香闺淑媛、绣阁名姝擅妙挥毫,雅解吟哦者,代不乏人。惟叶韵拈题,寻章摘句,恒多风流旖旎之作,难免华而不实之讥,如宋之朱淑贞、李易安辈,率皆目为有才无德,几至悬为厉禁,甚非女界前途之福也。然泾清渭浊,各循其流;贞节淫娃,亦复不少,安得一笔抹杀?谓女子之诗悉系“月上柳梢”之词,而无激昂慷慨之调乎?爰集有明及前清闺阁之诗,择其光明磊落,名贵不凡者,以供绣阁才媛之讽诵、浏览。[19]

从上可见作者重视诗歌的教化,尤其重女性的贞节德行,并对“光明磊落,名贵不凡”的女性诗人以充分尊重。因而这部诗话对守节六十余年的贞女刘夫人,丈夫死后“刮双耳自誓”的邓铃女士,庚申之变殉难的闺秀诗人方孟式等八位贞节烈女以很高称赞,并录其诗以示崇扬,以期有益于世道人心,这是《苍崖室诗话》的出发点和目的,也是近代报刊闺秀诗话的共通创作倾向之一。

如前所述,《今妇人集》重视在保存和弘扬近代知识女性及其创作,但它同时也在大力的宣扬从古代延续下来的女性德烈观,并力图通过闺秀诗话的刊载表达出对传统文化规范回归的呼唤,以诱导她们不要对男权社会形成严重挑战,表现出男性文人明显的矛盾和不安心态。像“何爱文”条所云:

何爱文字景秋,江苏金山县之五区头乡人。事父、事继母、事祖母能曲尽孝道,曾肄业景贤、钦明二女校,行冠侪辈,以父母多病不能尽竟其业而去。民国二年三月,其父病剧,药石无效。中夜,彷徨背人刮股肉和药以进,终不能愈,积哀成毁,至于十月二而卒,吾友姚光为之作传。[20]

作者对近代分妇女何爱文“刮股肉和药”的行为表示赞许之情,并为之辑入《今妇人集》。可见当时大部分女性对旧道德的潜移默化还是相当自觉,而男性文人也对于这种自残行为相当认可,并视为孝道的充分表率。姚光在《何爱文传》中也旌扬道:“圣人设教,一本《中庸》,然过情而出于正,岂不尤贤哉!况观女士行修于家,又岂激发于一时者所能者哉!”[21]58他对近代女性的态度仍在传统一途,因这种自残行为更能体现出圣人所设立的伦理思路,所以显得“尤贤”。此外,《今妇人集》对章蕴莱殉夫行为的记载也有此意。作者一方面对章氏女“抑郁结于中,时事刺激于内”的生存状况而导致她“燕处悠然,以死为乐”的悲剧深表同情,另一方面又对她杀身成仁的殉夫行为表示赞叹,“志气尤可哀”,并附章炳麟为其女所作的传文,意表彰这种舍生取义的悲壮行为。从中也可见作者对这种悲剧的矛盾心态。

此外,《女艺文志》的创作也是如此,它在保存和弘扬古代闺秀创作之际,则首列班昭《女戒》以为教化;《名闺诗话》在赞叹女性诗人才情的同时也把早慧与薄命联系起来,或多或少传递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正统文人观念。他如《苎萝诗话》通过胡净鬘、陈道蕴、戴玉萼、陈昭华等二十多位乡邦闺秀诗人其人其事的记录,来巩固传统的女性德烈观,并以此为基础来唤起世人对女性创作的重视;《铜琶铁笛斋诗话》通过摘录为殉夫殒命的贞女张春旸、吕银姑、刘珠及所适非偶郁郁而终的薄命女子薛小英等人的诗作,表达出对诗歌教化作用的重视;《醉月楼诗话》也对贞女节烈行为以同情和赞扬,并因其人而传其诗,表现出较为复杂的人文关怀。

这种对妇女形象的复归书写,在女性创作的诗话中更具有典型性。鬓荭女史《桐荫丽话》在赞美近代知识女性如袁庆曾、钱希令、姚吉仙等人的才情时,也通过几首绝命诗叙述了王贞女、周凤姑等闺秀女子为贞节操守而不惜殉难的事迹。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对女性自残行为的旌扬不仅是社会对妇女道德传统的要求,也是女性自觉追求的结果。正如闺秀诗人刘汝藻所云:“闺阁诗性情为上,音节次之,才华又次之。”[22]4517充分表明了女性群体对自身行为的思考,体现出传统闺秀诗话的“原生态”特点。他如《两株红梅室闺秀诗话》也通过张藻、张凌仙、申屠氏等女性的其人其事在有意无意的传递着作为处在“三从四德”之内的贤妻良母形象,并把德才兼备当作闺秀诗人的理想性典范。《评兰室诗话》也通过咏女学生夜游花园之诗,对近代女性以自由之名行放浪之实的问题提出劝诫,受到较为明显的时代思潮影响。

近代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回归是近代诗学的社会反映,自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内容。第一,近代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回归是近代社会思潮影响的结果。近代社会文明是一个多元化的状态,保守的、维新的、革命的文学交相杂糅,呈现出争鸣之势。虽然在民国前期的社会文明在维新与革命的浪潮中,不断推动着国人放眼世界的绝决眼光,但随着民国的建立,复古的思潮开始重新占领文化市场。

在辛亥革命之前,大部分知识分子对革命抱有极大希望,他们天真地认为只要革命成功了,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彻底解决,似乎“革命”成为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但民国建立之后,社会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每况愈下。不但如此,由于革命对旧社会制度冲击所带来的各种矛盾与问题并没有因此而消除,反而因为革命的“胜利”而变得恶化起来。李泽厚先生曾指出:“辛亥革命使政权的实质并无改变,却由于甩掉一个作为权力象征的清朝皇帝,反而造成了公开的军阀割据,内战不已,人民的生命和权力连起码的保障也没有,现实走到原来理想的反面。”[23]307在失望和厌倦之余,传统儒家文化又被重新提上新的道德规范日程,并带来了传统文化的回归思潮。近代国粹主义思潮的出现,正是由于文化信仰危机的产生而大行其道的。这种保存国粹的努力,乃是中国文化自我更新的最后尝试,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特殊的意义。提倡“诗界革命”的梁启超后来也承认:“正惟倾心新学、新政,而愈感旧道德之可贵;亦正惟实践旧道德,而愈感新学、新政之不容已。”[24]68引进西方进化论的严复后来也认为:“中国目前危难,全由人心之非,而异日一线命根,仍是数千年来先王教化之泽。”[25]678把复古当做唯一救命稻草了。这种矛盾心态不但造成了近代文学的双重性质,也进一步刺激了文学思潮的复古潮流。正因如此,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塑造出现了明显的重塑与复归拉锯战,并为报刊诗话的发展带来了新的诗学气象。

第二,近代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回归是“喜新恋旧”文化心态的反映。近代的知识阶层主要来自传统科举出身的旧文人、新式学堂培养出来的人才以及游历欧美、日本的留学生。至少在五四之前,近代文化的主流仍是以由旧转新的知识分子为生力军,而这些知识分子在脱离了传统文人生活方式的同时,又对旧文化表现出相当的精神留恋。这几方面的合力也促进着他们对于近代文化的双重心态。

作为一种特殊时代的文学产物,近代报刊诗话有着明显的“喜新恋旧”的文化情结。近代以来的报刊关注和阅读者仍以那些受到科举教育而又愿意接受新知识的士大夫群体为主。在民国前后的一段时期内,近代报刊多以严肃文学为关注对象(即觉世与传世),重视报刊的抒情言志功能;同时又产生了浓厚的消闲娱乐成分(即娱世)。这种对雅文学的自觉追求,也使得其以旧的文学形式承载了新的文学内容,并显示出近代报人为提高报刊地位的不懈努力。这种过渡时期的文学发展不但带来了旧文学的复兴气象,也为雅文化的复兴带来了诸多可能性。以近代报人为例,他们一方面通过宣传新文化、新思想以引导潮流,通过写小说来赚钱以维持生计,而表现自我时往往走传统的士大夫之路。这种思想和行为的矛盾,也造成了包天笑所说的“我们写的文章动不动说妇女要解放了,而我所娶的女人,却是完全旧式,好像是事与愿违”[26]220的尴尬。随着报刊诗学的发展和壮大,也使得近代文人“喜新恋旧”的文化情结得以充分展现,从而使得其以“双赢”的姿态进一步推进了报刊文学的深入发展。因而,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复归也成为此时重要的书写内容。

第三,近代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回归是报刊与文学相互作用的合力。近代报刊乃是受到时局刺激而发展起来的,梁启超把报刊当作“耳目喉舌”来对待(《论报馆有益于国事》),王韬以报刊为“广见闻、通上下、俾利弊”[27]的有力工具,都充分反映出晚清知识阶层对于报刊的普遍态度。通过办报来宣传政治主张与传统士大夫的庙堂意识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这也使得近代报刊在开始之际就与政治性和功利性有着化不开的缘分。随着报刊事业的发展,作为公共舆论的报纸分别向综合性、专业性及文艺性方向演变,但“文人论政”的庙堂意识却一直存在于报刊文学中,这在政论性的报刊文章中尤为明显。虽然近代知识分子已经不同于传统士人:他们具有较深的文化积累,又受雇于近代商业社会从事文化事业的再生产和传播,但士大夫引以为豪的“载道”精神和“经世”思想并没有随之而骤然消亡,反而成为近代文人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即使以抒写“儿女情长”为主的鸳鸯蝴蝶派作家亦在娱乐消闲中劝惩世人心,在传承新文明中固旧道德,以“逞笔端之褒贬,作皮里之阳秋;借乐府之新声,写古人之面目。”[28]表现出报刊与文学的相互结合和影响,并为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回归提供了绝佳的诗学平台。

综上所述,近代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复归,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文学产物,这种近代妇女形象的转变与社会文化的发展有着更为直接联系,并为报刊诗话中的繁荣提供了有力的支撑。这种现象的出现不仅是雅、俗文化相融合的结果,也是文人载道精神命脉的再现,体现着近代文学的价值所在。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报刊诗话中妇女形象的重塑与复归现象的出现,更能代表报刊文学在近代的真实发展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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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记者.杂采各报文艺[J].东方杂志,19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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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张麟年.一虱室诗话[J].文星杂志,19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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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杨芬若.绿施阁诗话[J].妇女时报,1917(21).

[11]、[19] 庞树柏.今妇人集[J],妇女杂志,19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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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萧道管.然脂新语[J].文艺丛报,1919(1).

[14] 周瘦鹃.绿蘼芜馆诗话[J],妇女时报,1912(5).

[15] 北梦.婉娈诗话[N].大共和日报,1912-9-7.

[16] 秋瑾.创办中国女报之草章及意旨广告[J],中国女报,1907(1).

[17] 近代报刊存在两种《女子世界》杂志:一是1904年,丁初我在上海创办的;二是1914年陈蝶仙在上海编辑的。它们名称虽相同,性质却不同,该处的内容指后者而言.

[18]、[25] 严复.严复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9] 许慕西.苍崖室诗话[J],家庭杂志,1915(4).

[21] 姚昆群等编.姚光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22] 徐世昌.晚清簃诗汇[M]卷一百八十八,民国退耕堂刻本.

[23] 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4] 梁启超.饮冰室合集[M]文集之三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9.

[26] 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M],香港: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

[27] 卓南生.中国近代报业发展史:1815-1874[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2002.

[28] 李定夷.发刊词[J],小说新报,19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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