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对马克思转化理论认识“偏差”的影响──恩格斯与马克思转化理论之三

2013-04-12 16:18罗雄飞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约束条件恩格斯偏差

罗雄飞

(江西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江西 南昌330013)

恩格斯的认识“偏差”既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方法的差异有关,一定意义上也可能是恩格斯将《资本论》通俗化的一种策略,不管情况如何,客观的结果是,恩格斯的“引导”促进了《资本论》的传播,充分发挥了它对革命实践的意义。然而,就理论自身而言,恩格斯的“引导”又留下了一些不良后果。本文拟就此提供几点个人看法。

一、马克思经济理论和其他方面的巨大拓展空间被收窄

就思想方法而言,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体现了理论上的“双重颠倒”。首先是将头足倒立的黑格尔哲学颠倒过来,使辩证法确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之上,形成唯物辩证法。这是其经济理论的方法论基础,以人类生活为归宿的物质生产及其分配成为经济理论的出发地。接下来,马克思又把“头足正立”着的以实证经验为基础的“庸俗经济学”(英国古典经济学包含着“庸俗经济学”的内容)颠倒过来,使其看上去像是“头足倒立”着,即按照黑格尔的方式运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使经济理论辩证地展开,从而最终说明混沌整体的现实的经济关系。这里的“头”,既不是“绝对精神”,也不是实证经验基础上归纳出来的抽象的“规则”,而是经过唯物主义的研究获得的现实经济关系的本质或一般规律。这种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科学抽象法”,体现了德国传统思维方式与近代科学精神的结合。它一方面保持了德国传统思维方式从本质到现象、从抽象到具体、从整体到部分的基本特征,同时又使理论的逻辑展开与知识的发现、发展和广泛运用的“科学进程”相结合,从而克服了它的神秘主义色彩。古典经济学限于抽象分析的弊病也因此被克服。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经济分析有两条道路,第一条道路是:从活生生的总体如人口、民族、国家、许多国家等等着手,通过分析发现一些有决定意义的抽象一般关系,如分工、价值、劳动、需要、交换价值之类,然后以此为基础构建经济学体系。第二条道路是:从抽象的本质开始,从抽象的规定逐步上升到具体的现实经济关系,实在的具体表现为结果而不是表现为出发点。在他看来,局限于抽象分析的第一条道路是错误的。并且,由于体现这一道路的古典经济学包含着“庸俗经济学”的内容,古典经济学家和后来的“庸俗经济学家”往往把有待说明的问题当作前提。马克思指出:“科学的任务正是在于阐明价值规律是如何实现的。所以,如果想一开头就‘说明’一切表面上和规律矛盾的现象,那就必须在科学之前把科学提供出来。李嘉图的错误恰好是,他在论价值的第一章里就把尚待阐明的所有一切范畴都预定为已知的,以便证明它们和价值规律的一致性。”①他进而认为:“庸俗经济学家不去揭示事物的内部联系,却傲慢地断言事物从现象上看不是这样的时候,他们自认为这是做出了伟大的发现。实际上,他们夸耀的是他们紧紧抓住了现象,并且把它当作最终的东西。这样,科学究竟有什么用处呢?”②马克思还指出:亚当·斯密“对价值的为数不多的、深刻而惊人的运用是偶然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理论本身的发展没有起任何影响。李嘉图……企图利用那些恰恰是同他的价值理论显然最矛盾的经济事实来证明他的价值理论的正确性。”③对于自己的理论,马克思开始认为最好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劳动二重性,二是一开始撇开了剩余价值的特殊形态。④后来,他又把开始时撇开剩余价值的特殊形态摆到第一位,劳动二重性降为第二位,同时把劳动力价值与劳动形成的价值的区分作为第三个创新点。⑤可见,他把“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看成是他的理论不同于古典经济学的根本所在。古典经济学是形而上学的、经验主义的,而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在逻辑展开方式上显然是黑格尔式的。由于它把唯心主义的德国传统思维方式与唯物主义的近代科学精神结合起来,马克思的经济理论隐含了一种超越他那个时代的“法德精神”,或者说是一种新德意志精神。

古典经济学以至现代西方经济学,其根本缺陷之一就在于:定义、范畴、原理是从一定的现实经济关系的经验中抽象出来的,而由此构建的经济学体系却又试图超脱它所由抽象出来的经验,运用于它不熟悉的现实经济关系中。这是赤裸裸的矛盾。当然,模型的运用也必须考虑约束条件的差异,但这种修正仅仅是有限的经验式修正。因此,这样得出的原理、模型对于与它所由抽象出来的经济背景相似且相对稳定的市场条件来说,是合理的、有效的;而对于处于转型期的经济或背景条件差异过大的市场条件是难有作为的。并且,它的基础仅仅是经验,因此,难以把握经济运行的内在的总联系、总趋势。与此相对,马克思的经济理论是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这种上升的行程不是在一个稳定不变的环境中简单地返回,而是通过约束条件的放松逐步落实到现实经济关系层面,因此,可以主动根据约束条件的变化调整自己的行程,可以在生产方式一定或稳定地生成着的前提下,适应不同的环境条件。并且,由于它首先把握了内在本质和最一般规律,特别适合解释经济运行的总趋势、总联系,并从相互矛盾着的现实经济关系中找出主要矛盾,制定总体方案。

作为一种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理论,它对价值规律的考察是在类似科学实验室的纯粹条件(这种纯粹条件是通过抽象力设定的)下进行的。它以诸多约束条件为前提。这些约束条件包括:劳动为简单同质劳动,价值总量不受技术变动影响;除了劳动和资本外,其他资源的使用不存在产权限制;商品生产和交换处于完全竞争状态,供求关系处于类似充分就业的一般均衡状态;不存在产权关系和价值存量对商品交换及其价格决定的影响;资本有机构成的差异可以通过简单补偿加以忽略;存在普遍的分工和交换需要;整个社会处于简单的阶级对立关系中;工人工资完全合乎劳动力价值,新增价值全部归资本家;生产结构和消费结构能自动调整;不考虑国际贸易;忽略非市场性劳动和生产货币的劳动;单位商品价值与劳动生产力成反比;不同部门的平均劳动不存在复杂性差异,同一部门不同时期的平均劳动不存在复杂性差异;基本不考虑货币流通速度(第一卷撇开了货币流通,资本流通中专门进行了论述,但还没有真正内生到生产价格理论中),只考虑货币流通的简单形式(暂先撇开了信用等);等等。至于“价值”,它仅仅是财富的“主体本质”,即外化以至异化为外部存在物的人的本质,反映着人的本质力量,因此,它仅仅是社会财富生产的作为主体性存在的人的“成本”,所以,通过物与物的价值关系可以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上面提到的约束条件中,其中有些约束条件马克思明确地提出来了,有些则可以从已知条件中推测出来。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简单纲要中,一口气提出了如下条件:“假定工资总是等于它的最低额”;“假定:地产=0”;“使用价值在这里仅仅表现为价值的物质前提,这种前提暂时完全退出经济的形式规定”;“原始共产主义的解体”;“一切不发达的、资产阶级前的生产方式的解体”;较高级的货币运动“应当撇开不谈”,货币“流通数量由价格决定”。⑥在其他地方提到的条件有:“不同工业部门对工人的剥削程度相同”⑦,“以劳动剥削程度或剩余价值率相等为前提”⑧。这又是以“工人之间的竞争,并以工人不断地由一个生产部门转移到另一个生产部门而达到平衡为前提”⑨。“交换已经十分广泛和十分重要”⑩。“为了简便起见……把各种劳动力直接当作简单劳动力……省去了简化的麻烦”⑪。“不同生产部门的一切商品都按照它们的实际价值出售”⑫。“假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规律是以纯粹的形式展开的”⑬。“政治经济学必须假定供求是一致的”⑭。马克思还指出:“要使李嘉图的理论普遍正确,必须使资本能够自由运用于各生产部门;资本家间高度发展的竞争必须使利润达到同一水平”。⑮以上只是笔者在本文写作过程中随手摘录的,要完整地摘录马克思的约束条件,还需要重新仔细读一遍《资本论》和相关著述。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单位商品价值与劳动生产力成反比”不应当作一个命题,它只是价值抽象的一个逻辑前提和约束条件。要抽象出“社会必要劳动”这样一个抽象的价值规定,必须有三个步骤:同一部门商品生产所耗费劳动的平均化,全社会供求相等,各部门不同时期的劳动生产力变动与单位商品价值成反比(这又以一般均衡的动态化为条件)。第一步省略了同一部门同一时期的个别劳动复杂程度的差异;第二步暗含一般均衡条件下不同部门的平均劳动是同质的,因而可以通约;第三步省略了各个部门不同时期的平均劳动的复杂程度的差异。只有经过这三个步骤,建立起三重约束条件,“社会必要劳动”才不再受具体的现实经济关系的干扰,成为名副其实的抽象的价值规定。并且,“成反比”又是以“使用价值暂时完全退出经济的形式规定”⑯为前提的。因为价值和使用价值是同一商品的不同属性,一般情况下,商品价值不应该脱离自身的物质承担者自行发生量的变动。马克思本人也说过:“生产力特别高的劳动起了自乘的劳动的作用……在同样的时间内,它所创造的价值比同种社会平均劳动要多。”⑰当然,这是抽象地阐述价值规律时暂时离开约束条件的一种插叙式说法。马克思在清算主要研究对象时,对于出现的新方面所引起的新考虑,常常会以插叙的形式体现在正文中。恩格斯就曾经抱怨马克思的写作风格:“思想进程经常被说明打断,而且所说明之点从未在说明的结尾处加以总括,以致经常从一点的说明直接进入另一点的叙述。”⑰对于经过加工后的公开出版物来说,这种情况要好得多,但依然是存在的。在一些手稿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这一特征便非常明显,以致人们在引用时经常搞错。

如果我们把握了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特质,依照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思路来区分其理论层次,那么,我们就不能不承认,价值规律和剩余价值理论仅仅是马克思考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硬核,生产价格理论也只是体现了资本有机构成差异之后对等量资本取得等量利润原则的抽象说明。整个经济理论最终要落实到现实经济关系层面,还存在巨大的拓展空间。不进行这种合乎其内在逻辑思路的拓展,它对于经济增长和价格形成的现实机制是难以说明的。另一方面,与经济理论相关的其他理论的发展空间也非常巨大。马克思对于社会发展规律及其政治、文化、宗教的说明,还是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础上的粗线条的或例证式说明;至于思维科学即哲学层面,除了历史观之外,也是处于零星的思想片段。应该说,马克思在思想方法上已经超越了黑格尔、古典经济学乃至现代西方经济学,但从完成的具体成果看,这种超越又还是刚刚起步。马克思的整个理论体系尚处于一种不完善的状态。

对于恩格斯来说,这些约束条件他应该是了解的,但他更多地把它看成具体结论的具体前提,没有从整体上把握这些条件,从而未能准确地理解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层次。他用一种历史的思维来解读价值规律、剩余价值理论与生产价格理论的关系,把价值向生产价格的形态转化看成一种历史发展过程的转化,不承认马克思的理论表现为表面看起来“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⑲的逻辑体系,并认为唯物主义历史观不应该成为“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方法”⑳。这样,马克思理论的逻辑拓展空间只剩下线性的时间延展一个维度。

二、模糊了劳动价值论的理论特质,引起一些理论逻辑的质疑

恩格斯用历史发展的思路解读《资本论》,对其基本内容、基本观点并没有什么损害,并且有一种通俗化的效果,有利于《资本论》的传播。其最直接的后果主要表现在:由于人们的解读方法与马克思的内在逻辑的展开尽管大致上相符合,实质上是不一致的,因此,容易招致理论逻辑上的质疑和混乱,以至于一百多年来,许多基本的理论问题——如《资本论》逻辑起点、第一卷与第三卷的逻辑关系等,始终争论不休。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体系遵循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科学抽象方法,价值规律、剩余价值理论与生产价格理论处于不同的理论层面。作为最抽象、最一般的原理,对价值规律的阐述是以诸多约束条件为基础的。如果我们把握了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特质,始终从它的约束条件出发,注意生产价格与市场价格的区别,那么,长期以来笼罩着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诸多质疑也就可以迎刃而解。

最典型、最突出的是所谓“转形问题”,这一问题已经争论了100多年。而事实上,这一问题是在“三重”误解的基础上形成的伪问题。实际情况正如琼·罗宾逊所指出的,生产价格理论“大体上是正确的”“根据这个理论自己的假设是无懈可击的”。㉑第一重误解是把马克思作为抽象规定的生产价格误解为现实的市场价格。这是转形问题产生的前提和基础。而首先把生产价格与市场价格混为一谈的大体可以看成是恩格斯,因此,对于100多年的无谓争论,恩格斯有一定责任。即使首先把二者混为一谈的不是恩格斯,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他的认识“偏差”也会起到巨大的误导作用。第二重误解是对马克思如下一段文字的曲解。马克思指出:“我们原先假定,一个商品的成本价格,等于该商品生产时所耗费的各种商品的价值。但一个商品的生产价格,对它的买者来说,就是成本价格,并且可以作为成本价格加入另一个商品的价格形成。因为生产价格可以偏离商品的价值,所以,一个商品的包含另一个商品的这个生产价格在内的成本价格,可以高于或低于它的总价值中由加到它里面的生产资料的价值构成部分。必须记住成本价格这个修改了的意义,因此,必须记住,如果在一个特殊生产部门把商品的成本价格看作和生产该商品时所消费的生产资料的价值相等,那就总可能有误差。对我们现在的研究来说,这一点没有进一步考察的必要。无论如何,商品成本价格总是小于商品的价值这个论点,在这里仍然是正确的。”㉒人们通过这段话,并结合马克思对简化了的五部门转化例子的分析,好像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逻辑问题。作为一个逻辑大师,马克思竟然犯下如此低级的逻辑错误,简直不可思议。而实质上,这只是一个天大的误解而已。这是因为,根据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原理,投入的总资本有机构成不变是劳动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的必备条件。要保证投入的总资本有机构成不变,投入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生产价格与自身的价值的偏离就必须相互抵消,其最终结果与投入没有转化为生产价格在理论上是完全一致的。这就是马克思没有将投入转化为生产价格的内在动因。如果总资本有机构成变化了,哪怕投入的总资本不变,在剩余价值率相等的前提条件下,总剩余价值和产出的总价值都会发生变化,相应的产出的总利润和总生产价格也会跟着变化。因此,马克思采用了在“投入的总资本有机构成不变”这一特定条件下分析转化问题,并以此为基础,对一般的、动态的结论进行合理的推论。总之,这段话并不隐含所谓重大逻辑问题。或者说,根本不应该把投入没有转化为生产价格看成是马克思的重大疏忽。第三重误解是以前两个误解为基础的。既然马克思谈的生产价格可直接理解为市场价格,既然马克思“不合理”地只转化了半程,且声称这种“不合理”的转化不影响他的一般结论。那么,就应该运用新古典均衡分析方法进行“必要的”检验。而检验的结果是,在特殊条件下马克思的观点是合理的,而在一般条件下,马克思的结论不能成立。这就产生了第三重误解。所谓特殊条件,经过一步一步还原,无非就是“投入的总资本有机构成不变”,也就是投入可以不转化为生产价格。马克思的分析实际上也只是在这个限度内,更为一般的结论可以以此为基础进行简单而合理的推论。而在一般条件下,新古典均衡分析由于价格和利润率同时决定,从而隐含无法解决的“资本计量问题”。而这样一个“资本计量问题”在检验过程中也就不知不觉地成为所谓“转形问题”的核心环节。就投入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而言,无论生产价格与价值如何偏离,总是一个预先确定的量和确定的有机构成,而在这种均衡分析中,这种预先的确定性已经不存在了。因此,这种所谓一般条件下的检验,已经悄悄地离开了马克思的逻辑路径,这里只有价格决定问题,这种价格决定是不受价值约束的。

关于一般利润率的递减趋势,有学者指出与现实并不相符。这确实是不相符的。马克思虽然谈到一些相互抵消的因素,这也只是在既有的逻辑前提下谈的。在简单同质劳动、劳动生产力与单位商品价值成反比的前提下,这一趋势是合理的。但是,如果放松这些基本的约束条件,把劳动生产力提高对利润率的影响考虑进去,在技术进步经常化的条件下,这一趋势就不再是必然的趋势。因此,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这种质疑的根源就在于把生产价格理论与现实经济关系混为一谈。其实,马克思在谈到李嘉图的地租理论时,曾经强调农业的生产率对土地边际产出递减趋势的改变问题。㉓这两个问题是极为类似的。可见,即便是马克思本人,在放松约束条件后也是能够认识到这种差异的。另一方面,人们在谈论这一问题时,往往只注意到资本有机构成的变化,误以为马克思仅仅是由此得出结论的。而事实上,马克思还联系到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的变化趋势来考察这一问题。㉔这一点,恩格斯和施米特也是注意到的,因为他们突出了商业利润对平均利润率的影响。㉕甚至连马克思的反对者洛里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㉖不过,这一条件似乎为大多数论者所忽视,包括琼·罗宾逊在内。既然这一问题不是一个现实的经济问题,那有什么意义呢?这只是从理论上说明典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分配方式是不能持久下去的。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方面,是危机理论的一方面内容。从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与购买力相对缩小的矛盾看,即使把技术进步对利润率的影响考虑进去,在典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周期性危机的发生也是不可避免的。

至于“社会必要劳动Ⅱ”的争论,完全是不懂马克思的科学抽象法及其条件。只要我们依照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和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特质,在劳动价值论中,抽象的价值规定只能是“社会必要劳动Ⅰ”,所谓“社会必要劳动Ⅱ”,只是抽象出社会必要劳动的一个约束条件,即供求相等或者说一般均衡。与此相关的是“市场价值”问题,我们只要把握了马克思的思维方式,这一问题是不难理解的。所谓“市场价值”,也就是供求一致即一般均衡条件下的商品价值。如果考虑到资本有机构成的差别,也可以理解为一般均衡条件下的生产价格,所以马克思说“这里关于市场价值所说的,也适用于生产价格,只要把市场价值换成生产价格就行了。”㉗关键是马克思在这里加进了供求关系的因素,由于供求的影响,市场价格(短期均衡价格)总是高于或低于“市场价值”。但是,由于一般均衡是由生产技术、生产结构和社会的分配制度外在地确定的,每种商品都有自己潜在的合理的市场份额,因此,市场价格的确定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由短期供应量和市场价值确定的潜在的市场份额共同决定的。因此,马克思认为:“供求调节着市场价格,而市场价值调节着供求关系。”㉘“如果供求决定市场价格,那么另一方面……市场价格,并且进一步分析也就是市场价值,又决定供求。”㉙由于一般均衡不是单纯由供求决定,而是由生产技术、分配制度确定的社会需要的量外在地决定,因此,“供求关系并不说明市场价值,而是相反,市场价值说明供求的变动。”㉚在马克思看来,尽管表面上看市场价格似乎由供求决定,而实质上,市场价格归根到底是由市场关系背后的生产技术和分配制度确定的总需求决定的。马克思由此强调:“资本主义生产的实际的内在规律,显然不能由供求的相互作用来说明”。㉛当然,尽管这里直接涉及到市场价格和供求等概念,这种分析依然是抽象分析。

这里附带讨论一下恩格斯的一个价值定义。恩格斯1844年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指出:“价值是生产费用对效用的关系”㉜。当今有学者认定这个价值定义才是合理的,而马克思后来的价值规定存在哲学“价值”与经济学“价值”相互脱节的“弊病”。如果我们从马克思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体系来看,恩格斯早年的定义只是在一定限度内是合理的,即在自由竞争达到一般均衡的条件下,由于生产费用与效用被看成是相等的,因此,价值既可以由生产费用决定,也可以看成是商品效用的反映,还可以看成是二者均衡关系的表现。然而,这种表述是近似的,不是十分准确的。正因为如此,1871年李卜克内西想重新刊发这篇论文时,恩格斯表示“无论如何不行”,而且马克思同一天也给李卜克内西写信说:“恩格斯要我转告你,他在《德法年鉴》上的文章现在只有历史价值,因而已经不适用于实际宣传,相反,你应从《资本论》中选登较长的片段”。㉝并且,马克思在哲学中提到的“人生价值”之类,也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他并没有给出一个特定的哲学方面的“价值”定义。从经济学“价值”的内涵看,与他的哲学思想是高度一致的。在他看来,社会存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外化结果,“价值”作为财富的“主体本质”,只能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从而表现为“人的”成本。这种突出“主体本质”的规定,是与财富的其他方面严格区分的,当然,这种区分并不意味着对财富的其他属性的否定。正是基于“人的外化”思想,马克思认为“劳动是人在外化范围之内的或者作为外化的人的自为的生成”㉞。因此,马克思尽管认为黑格尔没有把握劳动的消极方面即异化方面,并认为黑格尔的劳动仅仅是“抽象精神的劳动”,他仍然充分肯定黑格尔“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㉟因此,作为价值存在,商品只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物;作为商品的物的关系,反映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生产关系。可见,马克思的价值规定并不存在与哲学脱节的问题。

上述分析表明,只要把握了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特质,从马克思自身的约束条件和思想方法出发,几乎所有的质疑都是难以成立的。马克思的逻辑是极为严密的,如果说存在什么逻辑问题的话,至多有一些逻辑不那么紧密的插叙性说明。只要我们熟悉了他的行文风格,这也是不难区分清楚的。但是,由于恩格斯不承认马克思经济理论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逻辑体系,并把生产价格与现实经济中的市场价格混为一谈,这就难免引起一些逻辑上的混乱。另外,马克思提出的诸多假定条件尽管分散在不同的行文过程中,从其理论特质看,我们必须把其中的有些条件看成是贯彻整个劳动价值论的,绝大多数条件也适用于生产价格理论。这一点从马克思的思维方式上是可以认定的,只是不可能在行文过程中时时处处反复说明。如果不把其中的有些条件看成总条件,只是当作行文中论述具体问题的条件,有些结论我们就难以真正理解。

三、劳动价值论成为理解经济发展史和社会问题的简单模式

庸俗经济学往往从现象出发,经过分析,得出基本的定义、范畴、原理或模型,然后运用这些定义、范畴、原理或模型分析现实的经济关系。恩格斯从唯物主义历史观出发,认为现实经济关系是不断变化的,从一定时空条件下的现实经济关系中抽象出来的定义、范畴、原理或模型,只能适合它从中抽象出来的经济现实,将定义、范畴等僵硬化,是以孤立、静止、片面的观点看问题的形而上学方法。总之,在他看来,庸俗经济学的方法是不科学的,起码不适用于理论思维。但另一方面,由于他用历史的思维解读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不能准确地运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分析方法,使劳动价值论的研究对象和运用对象扩大化、广义化,把商品按价值交换和按生产价格交换看成适合不同历史阶段的交换原则,认为价值规律在前资本主义时期的5 000—7 000年间的商品交换中起支配作用,因而劳动价值理论在一定意义上被作为一种“广义政治经济学”,以至马克思的理论思维被简化为“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等少量贯彻整个商品经济发展历史的共同原则。这样,在恩格斯看来,经济学也就是经济史学,重点是经济史的研究,并在经济史的研究中结合劳动价值论的最一般的原则,总结出不同经济发展阶段的经济规律。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恩格斯明确提出:“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历史科学”㊱的论断。他还指出:“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方法。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㊲

事实上,对于一般人来说,要求他们都去从事历史研究是难以做到的。因此,在否定了“庸俗经济学”的形而上学的方法之后,如果没有掌握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特质,不能运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按价值规律分析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其他社会关系,而且过度强调对经济或历史自为辩证发展的必然性的认识,把价值规律当作一定层面的“历史规律”,那么,把唯物史观当作套语也就是很自然的。事实上,正像恩格斯所看到的,唯物史观没有被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而是被“当成现成的公式”。㊳经济因素或技术因素被简单地当成“唯一决定性的因素”,从而把唯物史观“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套话。”㊴为此,恩格斯强调:“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㊵他还用平行四边形的合力原理来说明历史进程的复杂性,认为历史的发展“表现出一切因素间的交互作用”,只是这种交互作用“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向前发展。”㊶对此,恩格斯一再坦承自己的过错,检讨他和马克思在反驳论敌的观点时,只是强调被对方否认的主要原则,从而忽视了交互作用的其他因素。㊷或者说“为了内容而忽略了形式方面”,忽略了观念的产生方式和方法。㊸应该说,这样的自省是不充分的,仅仅是作为历史研究方法的简单说明。并且,真正犯错误的更多的场合可能仅仅是恩格斯自己,马克思只是受经济理论的缠绕而无力脱身,难以独自进一步将理论加以完善,因而暂时不能做出更为系统、深入的阐释。事实上,马克思的理论是不应该被理解为历史决定论或经济决定论的。在他那里,世界历史是在社会存在与实践活动的相互决定中展开的,技术(生产力)和经济仅仅是在相互决定的社会有机体中处于基础性地位而已。就像细胞的生长发育在生命有机体中与方方面面处于相互决定关系而又处于基础地位一样。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正是用这种思想来阐述“生产”与分配、交换、消费的关系的。

把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广义化,还可能引起人们对价值规律的进一步误解。在《资本论》中,价值规律作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特有规律,它所具有的意义是否定性的意义。在马克思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基于简单流通反映出来的价值规律是虚幻的,它必然向资本主义占有规律转化,它仅仅是资本主义社会异化了的现实的理想化的出发点。马克思以此批判其他经济学家由此得出的自由、平等、所有权三位一体的非现实性,因而动摇了这些口号最重要的理论基础。严格说来,价值规律在前资本主义社会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仅仅限于形式性的、征兆性的存在。把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广义化,在客观上把价值规律的否定性意义导向了肯定性意义,从而模糊、淡化了《资本论》对以往经济学的批判,并为萨缪尔森等对马克思经济理论的质疑提供了一个口实。他们的质疑正是在误以为马克思把价值规律当作商品生产的一般规律的基础上提出来的。

我们的分析表明,恩格斯对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存在一定的认识“偏差”,他没有真正把握住马克思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理论特质,没有把其中的一些具有一般性的约束条件看成是贯彻整个劳动价值论和生产价格理论的约束条件,从而主要依照他所理解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和事物的辩证发展规律按历史的思维解读马克思的经济理论。这种认识“偏差”对既有的具体结论没有显著的影响,但对于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科学性和进一步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也使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定格在批判性理论的地位,难以拓展成为一种能够指导现实经济活动的建设性理论。尽管如此,恩格斯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体系的发展所做的贡献依然是非常巨大的。这主要体现在他对《资本论》第二卷、第三卷的整理出版方面。在整理过程中,他坚持了这样一个基本原则,即整理出版的著作应成为一部“只是作者而不是编者的著作”㊹。为贯彻这一原则,他在整理《资本论》第二卷时,只是把手稿“尽可能逐字逐句抄录下来;在文体上仅仅改动了马克思自己也会改动的地方,只是在绝对必要而且意思不会引起怀疑的地方,才加进几句解释性的话和承上启下的字句。意思上只要略有疑难的句子,宁愿原封不动地编入”。㊺在整理《资本论》第三卷时,同样是把编辑工作“限制在最必要的范围内”,在所做的改动或增补已经超出单纯编辑的范围的地方,或在必须利用马克思提供的材料自行得出结论的地方,“都用四角括号括起来”,并附上自己的姓名缩写。㊺恩格斯的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和科学精神,使《资本论》第二卷、第三卷充分保持了原貌。因此,恩格斯的认识“偏差”只是集中体现在他单独撰写的“《资本论》第三卷增补”一文中。这就为后人脱离恩格斯的“导读”重新研究马克思的经济思想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我们不能忘记恩格斯的这一重大贡献。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⑯⑱⑳㉓㉔㉕㊲㊴㊵㊶㊷㊸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通信集》,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282页、第282-283页、第351页、第225页、第250页、第131-134页、第162页、第132页、第224页、第49页、第28-31页、第268-269页、第576页、第497页、第499-500页、第500页、第500页、第501-502页、第553页。

⑧⑨⑫⑬⑭⑳㉖㉗㉘㉙㉚㉛㊻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195页、第195页、第195页、第196页、第212页、第184-185页、第23页、第200页、第202页、第213页、第214页、第214页、第7页。

⑩⑩⑰⑲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0页、第58页、第354页、第24页。

⑮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47页。

㉑【英】琼·罗宾逊:《经济学论文集》,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顾准译,第25页。

㉜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第二版)年版,第451页。

㉝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第二版)年版,第697页。还可参看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通信集》,第315页。

㉞㉟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页。

㊱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86页。

㊳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72页。

㊹㊺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3页。

猜你喜欢
约束条件恩格斯偏差
马克思恩格斯青年时代诗歌创作再评价
基于一种改进AZSVPWM的满调制度死区约束条件分析
色彩的堆积——迈克尔·托恩格斯作品欣赏
如何走出文章立意偏差的误区
两矩形上的全偏差
马克思、恩格斯对中国的观察与预见
A literature review of research exploring the experiences of overseas nurses in the United Kingdom (2002–2017)
关于均数与偏差
自适应两级UKF算法及其在时变偏差估计中的应用
恩格斯服兵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