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法驱逐事件”透析一战时期德国对犹太复国主义的政策

2013-04-12 15:45郑玉珠
关键词:犹太巴勒斯坦俄国

郑玉珠

(山东财政学院 东方学院, 山东 泰安 271000)

从“雅法驱逐事件”透析一战时期德国对犹太复国主义的政策

郑玉珠

(山东财政学院 东方学院, 山东 泰安 271000)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依托其盟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在中东战场与协约国集团展开激烈角逐。奥斯曼帝国为了维护在巴勒斯坦的统治,多次打击该地区日益兴起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德国外交官员则与土耳其人交涉,维护中东犹太人的利益,并且在“雅法驱逐事件”中保护了巴勒斯坦犹太人。本文以“雅法驱逐事件”为切入点,揭示德国在一战期间对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所采取的政策及其原因与利弊得失,并进而剖析了德国在这一时期中东局势中的战略取舍。

“雅法驱逐事件”;基马尔帕夏;犹太复国主义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希特勒的种族灭绝政策使犹太人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浩劫。然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德国在一战期间却给了犹太人很大的帮助,事实上,在一战期间尤其是在前三年里,能够给巴勒斯坦犹太社团和东欧犹太人提供有效政治、经济援助的只有德国。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的“雅法驱逐事件”便是明证。回顾和研究德国一战期间对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政策,不仅有助于了解一战期间错综复杂的中东局势、德国外交战略取舍,而且也再次证明“国家利益是对外政策的核心和依据”。

一、雅法驱逐事件

长期以来,只有少数犹太人居住在巴勒斯坦。据1800年统计,在巴勒斯坦全部30万居民中,犹太人只有5 000人。19世纪中叶起,巴勒斯坦犹太人口开始明显增长,1856年已达10 500人[1]35。到了19世纪末,尤其是犹太复国主义产生后,巴勒斯坦犹太人数开始大幅度上升,到1914年,巴勒斯坦犹太人口约8.5万,占总人口的12%。其中7.3万住在城市,1.2万住在村庄[2]142。这些犹太人绝大多数作为外国侨民在“治外法权条款”下和当地的欧洲基督教侨民一起得到欧洲领事们的庇护,这引起了土耳其当局的极大愤恨;另外,犹太人注重民族文化复兴事业,奇迹般地使古希伯来语言复活,创立了集体经济——基布兹。巴勒斯坦逐渐地成为犹太人的经济、文化中心。犹太复国主义在巴勒斯坦渗透的不断加强使土耳其人感到,他们即将面临新的民族分离主义威胁。

一战爆发后,统治巴勒斯坦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加入德奥同盟,同以英法俄为代表的协约国作战。奥斯曼帝国担心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同情协约国,把他们视为“敌国公民”和“异己力量”。巴勒斯坦和叙利亚的统治者是土耳其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兼海军部长基马尔帕夏,他是1908年青年土耳其党政变的领袖之一。这些革命党人都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他们仇恨外国人,旨在在整个奥斯曼帝国树立土耳其文化的主宰地位。基马尔帕夏把犹太复国主义者视为在巴勒斯坦的主要敌人,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打击犹太复国主义。1914年12月,雅法当局下令驱逐在当地居住的所有犹太人;1915年2月,在基马尔帕夏的支持下,贝哈丁下令关闭英—巴银行*1898年,第二届世界犹太复国主义大会通过了建立犹太垦殖银行的决议,决议确定银行资本为200万英镑,主要用来为巴勒斯坦犹太人发展农业、商业、运输业和建筑业提供信贷。1899年3月,犹太垦殖银行以英国股份公司的名义在伦敦建立。1902年2月,银行建立子公司——“英国—巴勒斯坦银行”,1903年夏天起在雅法经营金融业务,逐渐成为伊舒夫的主要金融机构。,取缔犹太复国主义的报纸、学校和政治机构,禁止一切犹太复国主义活动。但是,所有这些行动都失败了,究其原因,德国外交官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基马尔帕夏意识到贯彻其计划的时机还不成熟,被迫收敛了一些,还勉强对犹太人不时地装出一副“友好”的姿态。

1917年春季,英军向进入巴勒斯坦的第一门户——加法展开多次进攻。这时,处于加法与耶路撒冷之间咽喉所在的雅法明显地感受到前线的战争压力。基马尔帕夏瞅准机会,准备一举摧毁犹太社团。1917年3月27日,在基马尔帕夏的授意下,耶路撒冷总督在雅法宣布“由于敌人的推进,雅法及其周围的居民都必须撤退”[3],此外,疏散令还明确指出:除了耶路撒冷及其附近城镇和海法、阿卡、贝鲁特等沿海地方外,被疏散者可以去任何地方;对于那些没有能力自行迁移的人,则由政府“护送”到内地的穷乡僻壤之地。需要说明的是,首先,当地的穆斯林柑橘园主及同盟国的“非犹太”侨民不在当局疏散的范围之内,显而易见,疏散的对象就是犹太人。其次,疏散令所禁止去的地方,如海法、阿卡等地不仅是犹太人重返巴勒斯坦的重要中转站,也是犹太复国主义者接受海外犹太人资助的主要据点,而耶路撒冷则是全世界犹太人的精神家园,这些地方易于到达且容易获得补给。可以看出,基马尔帕夏就是要通过驱逐犹太人毁掉犹太复国主义者在雅法所建立的事业,同时在驱逐过程中设置重重障碍来使犹太人陷于巨大的灾难中,最终摧毁犹太复国主义事业,铲除犹太复国主义所造成的民族分离主义运动。因此,土耳其地方当局不顾德国驻雅法领事卡尔·弗雷赫尔·冯·斯凯宾格的抗议,强行驱逐了雅法城的犹太人。然而,雅法事件远未结束,在雅法驱逐成功后,基马尔帕夏不顾土耳其军队在加法已经打退英军进攻的事实,依然决定在耶路撒冷如法炮制,驱逐犹太人。德国驻耶路撒冷总领事布罗德和土耳其第四集团军第八军团参谋长克莱斯·克莱森施泰因(他是土耳其军队中的德国军官)对此事迅速作出反应,明确反对撤离耶路撒冷犹太人。德国外交部长齐默尔曼还就此事直接向土耳其最高司令官、陆军大臣恩维尔帕夏施加压力。在德国的强大外交压力下,基马尔帕夏被迫取消了驱逐令。

二、德国关于犹太复国主义的政策及原因

1896年,赫茨尔向威廉二世寻求支持,希望德国保护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国时,德皇威廉二世因担心支持势力弱小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会得罪土耳其人,从而危害德国在中东的利益,拒绝了赫茨尔的请求。一战爆发后,德国迅速改变了对犹太复国主义的政策,德国首相贝特曼·霍尔韦格和德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在不同场合多次向土耳其政府内政部长塔拉特施压,促其保持克制。德国外交代表也经常为巴勒斯坦犹太人向土耳其当局说情,虽然只是非正式的[4]220。另外,德国当局对待东方占领区的犹太人采取如下政策:取消了在俄国政权下加强的限制性法令;不分种族和信仰,强行推行基础教育;向犹太人开放二流的学校和大学;在市政议会中给予犹太人公平的席位[3]234。德国政策的转变是由当时的国内、国际形势的诸多因素决定的。

首先,战争爆发后,德国第一次面对自己境外军事占领区的东欧犹太人问题。军事占领将其带入与犹太人民众的接触中,到1915年底,650万俄国犹太人中约500多万处于德国的统治之下。另外,沙俄对犹太人的虐待和残暴驱逐使150多万犹太人被逐出家园,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难民问题。因担心大量难民会迁向西方,有人曾主张:如果轴心国打赢战争,德国应说服土耳其撤消所有对巴勒斯坦移民的限制。犹太复国主义组织致力于有计划、有组织地向巴勒斯坦移民和进行垦殖活动,以图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民族文化、经济和精神中心。他们的政治理想和活动恰好与德国急于解决犹太难民问题的现实需要相吻合。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不仅有利于德国犹太问题的解决,而且还有助于德国势力向巴勒斯坦渗透,从而加强其对这个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地区的控制。

其次,通过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德国不仅可以争取到东欧犹太人的同情和支持,还可以有效地瓦解俄国的作战潜力。一方面,犹太复国主义是东欧最强大的国际政治组织。据估计,俄国约有400万到700万犹太人是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同情者,他们拥有超强的通讯传播网络,并且控制着俄国大部分的贸易,俄国犹太中间人还负责转运食物和生活用品的军需供给。另一方面,沙皇俄国把压迫犹太人制度化,战争爆发后,俄国西部的犹太人遭到更严重的迫害,几十万犹太人被驱逐。俄国如果胜利,东欧犹太人遭受的苦难会继续下去,或许还会加剧。如能打败俄国则必然会给东欧犹太人敞开解放的大门。[5]216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德国是在与沙皇政府的反动暴政进行斗争。祭起解放东欧犹太人的大旗,为德国所进行的战争增加了正义性。最后,随着俄国国内形势的变化,人数众多的俄国犹太人(由于沙皇1881年残酷迫害犹太人)在布尔什维克影响下反对战争,主张推翻沙皇的统治。如果这些力量掌控政权,俄国就有首先退出战争的可能,从而使协约国阵线出现一个缺口,最终增加轴心国赢得战争胜利的筹码。因此,支持犹太复国主义在巴勒斯坦的事业对德国来说大有裨益。

第三,随着战争的进行,美国越来越成为左右战局的举足轻重的力量。在美国,绝大多数犹太人同情德国。当时,“犹太人的敌人不是德国,而是沙皇俄国”这一观念已经深深烙在人们的脑海中。因此,那些从沙皇俄国的压迫和屠杀中逃离出来的人总是祈祷俄国人战败、德国人赢得胜利。德国外交官注意到了这种情绪。德国驻美大使约翰·H·伯恩斯托夫意识到:“最重要的外交战将发生在华盛顿;在争取美国民心的斗争中,德国必须尽最大努力来吸引所有轴心国的朋友和潜在的朋友。其中的犹太社团最不容忽视,他们对新闻界、金融界和政界具有极大的影响力。”[3]202德国希望通过执行有利于犹太复国主义的政策赢得强大的美国犹太社团的同情;再通过美国犹太社团影响美国政府对战争的立场,最终为德国赢得战略上的主动地位。

对此,德国驻耶路撒冷领事布罗德在1915年8月提交给政府的备忘录中说得很明白:有一些压倒一切的理由使德国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抱负。犹太复国主义对国际犹太人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它实际成员数量在所有犹太人口中所占的比例。通过在巴勒斯坦保护他们,德国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很有价值的资源,因为,她已经获得整个犹太民族的好感,尤其是美国犹太人。“这是一条在战争中得到的最重要的经验。”[3]257

最后,战争中协约国的宣传战使德国不敢授敌以口实。每当土耳其人采取迫害巴勒斯坦犹太人的行动时,协约国宣传机器总是不失时机地发动宣传战,丑化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形象,煽动反德情绪,给德国制造了很大的外交压力。在客观上,这也促使德国采取有利于犹太复国主义的政策。

三、德国犹太政策的得失

只有把德国的犹太政策放在当时中东战场的背景下,并结合巴勒斯坦的特殊情况,才能够对此作出较为客观的评价。也只有对照中东战争的进程,尤其是巴勒斯坦局势的变化,才能揭示出德国犹太政策的得失及特点。

无可否认,德国在解决“雅法驱逐事件”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取得了相当大的积极效果。首先,使德国在两大敌对阵营的宣传战中,赢得世界犹太人的同情。犹太复国主义的官方刊物的社论曾说:德国是强大的,它将解放被压迫者。犹太复国主义的出版物全力支持战争中的德国。[4]216俄国和波兰的大多数犹太领袖相信德国必胜。大战爆发后弗朗兹·奥本海默(Franz Oppenheimer)就明确表示德国的战争是“神圣的自卫战争”。以奥本海默为首的犹太复国主义联合会也声明:在这场战争中,德国是为了真理、法律、自由和世界文明而同反动、黑暗、残暴的沙皇俄国及其帮凶英法进行斗争[1]68。在联合会的建议下,成立了由奥本海默为主席的“解放俄国犹太人委员会”(后易名为“东方工作委员会”),其宗旨是促进东欧犹太人争取民族自由的斗争。其次,“雅法驱逐事件”后,几位有影响的德国时事评论员在德国报刊上发表文章,阐明犹太复国主义在世界政治中日益增长的重要性。一个由德国知名人士组成的亲巴勒斯坦委员会成立,目的是影响公众舆论和对德国政府施加压力。这些事实说明了德国和犹太复国主义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

“雅法驱逐事件”也深刻地体现了德国人在土耳其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尴尬境地,可以说,这是德国人努力进行的一次“让猫和老鼠和谐相处”的徒劳尝试。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加入德奥同盟国一方,同英法俄等协约国作战,主要目的是依靠德奥同盟国取得胜利,从而摆脱上百年来英法俄等国对它的殖民侵略和控制,以重建强大的中央政权,彻底消灭帝国境内此起彼伏的民族分离运动,最终实现奥斯曼帝国的复兴。因此,对于境内巴勒斯坦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土耳其人视为心腹之患,必欲去之而后快。另一方面,一直遭受奥斯曼当局残酷打压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明白,要让土耳其人支持他们在巴勒斯坦的事业,无疑是与虎谋皮。他们最终的目标就是,“号召自公元前后流散到世界各地的犹太后裔向巴勒斯坦回归和移民,以便在此最终建立犹太民族之家,并使巴勒斯坦完全脱离阿拉伯国家”[6]。二者势如水火,不得兼容。对于德国而言,一方是盟友,是其对付巴尔干国家、英国和俄国的战略基地。若因犹太问题而对土耳其人施压过重,就可能导致土耳其当局的巨大反弹。这种不良后果是德国不堪想象的;另一方则具有极大的战略潜在价值,甚至对整个战争的输赢变化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德国面临着艰难的取舍。很明显,它不会以失去其在奥斯曼帝国的利益为代价而无限制地支持犹太复国主义事业。

由于投鼠忌器,德国人始终不肯对犹太人的复国事业给予正式的支持。这不仅使犹太复国主义中的亲德派感到失望,而且还促使亲英派力量加强了“依靠英国实现复国大业”的理念。随着战争的发展,为了扭转战局,进而实现独占巴勒斯坦的战略目标,英国不顾1917年3月在加法战场的挫败,调兵遣将,以图夺取巴勒斯坦。为呼应其军事行动,英国加强了与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的合作,祭出“支持犹太人重返巴勒斯坦,以建立犹太国”的旗帜,在巴勒斯坦与德国等对手展开舆论战。1917年11月2日,“贝尔福宣言”的发表,标志着德国犹太政策的破产。从此,德国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渐行渐远,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中心从柏林逐渐转到伦敦。

四、结语

一战期间,德国对犹政策是基于其国家战略利益的有限支持。其一,这是德犹双方互有所需的结果。犹太问题是德国用来打击协约国集团舆论宣传的有力武器,特别是它充分利用俄国迫害其境内犹太人的行径来突显俄国及其“帮凶”英法等国的残暴,祭起解放东欧犹太人的旗帜,从而表现出德国在这次战争中的正义性,取得舆论战的胜利。更为重要的是,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在这一时期已经获得巨大的发展,并显示出巨大的战略潜力,比如,它对美国的政策可能产生重要影响。因为美国对于战争发展方向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得到犹太人支持的战略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反过来,寻求大国的支持以完成复兴大业,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既定政策。犹太复国主义事业的奠基人西奥多·赫茨尔及其继任者,都为此目标而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到战争爆发时,在犹太复国主义组织中,具有亲德倾向的犹太复国主义领导人居多数,并且其运动的政治领导总部就设在德国首都柏林。这便是德国犹太政策实行的必然性和现实性的有力体现。其二,德国对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支持又是有限的。它的犹太政策的底线就是绝对不能动摇德土联盟,以防危及其在中东战场的利益。德国始终不肯对犹太复国主义事业给予正式的公开支持即为最好的诠释。因此,德国在一战时期同情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政策实施,只是对当时具体国际国内局势的因应,是其国家战略利益的体现。

[1]潘光,余建华,王健.犹太民族复兴之路[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8.

[2]哈伊姆·格瓦蒂.以色列与开发百年史1880—1980年[M].何大明,何平,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3]Isaiah Friedman.Germany Turkey Zionism 1897—1918[M].Transaction Publishers New Brunswick(U.S.A)and London(J.K),1997.

[4]沃尔特·拉克.犹太复国主义史[M].许方,阎瑞松,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

[5]Chaim Weizmann:Disciplines and the Error[M].New York,1996.

[6]王铁铮.中东国家通史:约旦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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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3)05-0643-04

2013-08-29

郑玉珠(1970-),讲师,主要从事中东近现代史研究。

责任编辑:仇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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