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再解读

2013-04-12 01:51毛建儒王颖斌
关键词:自然性费尔巴哈阶级

毛建儒,王颖斌

(太原科技大学 哲学研究所, 太原 030024)

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在马克思主义形成的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这样说,正是通过费尔巴哈的人本学,以及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批判,马克思和恩格斯才得以创立他们的理论。

一、费尔巴哈的哲学——人本学

费尔巴哈的哲学可称之为人本学。人本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人本学的出发点和归宿也是人。他指出:“真理是人,而不是抽象的理性;是生活,而不是那停留在纸张上、且在纸张上求得其完全而相适应的存在思想。”[1]10在此基础上,他探讨了人性、人的本质,认为人的本质就是理性、意志、心,“理性、爱、意志力,这就是完善性,这就是最高的力,这就是作为人的人底绝对本质,就是人生存的目的”[1]30—31。

根据人本学,费尔巴哈揭露了宗教和上帝的秘密。他指出:“人的绝对本质、上帝,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本质。所以,对象所加于他的威力,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本质的威力。所以感性的对象威力,就是感情的威力;理性的对象的威力,就是理性本身的威力;意志的对象的威力,就是意志的威力。”[1]34“人怎样思维、怎样主张,他的上帝也就怎样思维和主张;人有多大的价值,他的上帝也有这么大的价值,决不会再多一些。上帝之意识,就是人之自我意识;上帝之认识,就是人之自我认识。你可以从人的上帝认识人,反过来,也可以从人认识人的上帝;两者都是一样的。人认为是上帝的,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精神、灵魂,而人的精神、灵魂、心,其实就是他的上帝:上帝是人之公开的内心,是人坦白的自我;宗教是人的隐秘的宝藏的庄严揭幕,是人最内在的思想的自白,是对自己的爱情秘密的公开供认”[1]42。这就是说,宗教和上帝的本质,就是人的本质。是人创造了上帝,而不是上帝创造了人。上帝被创造以后,人将人的思维、人的意识、人的认识赋予上帝。因此,上帝的一切都源自人,都源自人的创造。离开人,上帝什么也不是,上帝的价值等于零。这样,上帝的神秘面纱被揭掉了,上帝又重新回归它的世俗基础。这是费尔巴哈的功劳,甚至可以说是费尔巴哈的丰功伟绩。

费尔巴哈在人本学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他认为,人的本质的核心是爱。因此,他特别强调爱,甚至要建立爱的宗教。他关于爱的观点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爱就是上帝本身。这样,爱与上帝就等同起来。不仅如此,“爱使人成为上帝,使上帝成为人。……爱,是上帝与人、精神与自然之真正的统一。在爱之中,平凡的自然等于精神,优秀的精神等同于自然。爱,就意味着从精神出发来扬弃精神,就意味着从物质出发来扬弃物质”[1]85。二是为了人的缘故而爱人。这里,人就是爱的缘故、爱的目标、爱的体现。这是费尔巴哈爱的根本特征。这种特征具体地讲就是:人是爱的中心,对上帝的爱也归结为对人的爱。因为上帝是人,人就是上帝。上帝与人是合一的。这种观点颠覆了基督教信仰,但却保留了基督教的真髓。基督教的真髓就是爱,是“爱上帝,爱人如己”。当然,费尔巴哈改造了基督教的爱,他的爱是直接的爱,是人对人的爱。三是类之爱,这是爱的最高体现,是费尔巴哈的又一重要观点。在费尔巴哈看来,“类”就是共同的意思,就是人之共同本质。人之共同本质就是爱,这可称之为“类之爱”。“类之爱”是一种理想的爱。只有达到这种理想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才是爱的最高体现。用费尔巴哈的话来说就是:“……谁为了人的缘故而爱人,谁使自己提高到类之爱,提高到普遍的、与人类之本质相适应的爱,那谁就是基督徒,就是基督自己了”[1]348。

二、马克思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解读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人本学进行了解读,他首先论述了费尔巴哈的观点,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而是通过进一步的分析,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把宗教本质归结为人的本质,把彼岸世界归结为此岸世界,但他没有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人的本质被归结为宗教的本质?马克思对这个问题做了回答。他指出: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宗教的本质,是由于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这种自我分裂与自我矛盾既表现在政治上,也表现在经济上。表现在经济上,就是异化劳动:“异化劳动,由于(1)使自然界,(2)使人本身,使他自己的活动机能,使他的生命活动同人相异化,也就使类同人相异化,对人来说,它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个人生活的手段。”[2]57

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类本质的丧失,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的对立。这种对立是严重的,有时甚至是尖锐的。在这种对立中,工人阶级被残酷对待,过着贫穷的、艰难的、非人的生活。因此,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不公正的社会,同时也是一个颠倒的社会。这突出地表现在:劳者不获,获者不劳。但最严重的还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人的类本质的丧失。由于人的类本质的丧失,人不再是人,人下降为野兽,人变成了野兽。这里的人也包括资产阶级。这是一种人的倒退,是一种人类社会的倒退。这种倒退使人性丧失,使人与人之间争斗不已,使整个社会变得尔虞我诈、充满血腥。

显然,要解决劳动异化的问题,费尔巴哈的人本学不可能提供有效途径。不仅如此,费尔巴哈的人本学还会阻碍劳动异化问题的解决。因为在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严重对立的情况下,侈谈人、侈谈理性、侈谈爱,只会削弱工人阶级的斗志,只会对资产阶级有利。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费尔巴哈抽象人性的观点、特别是抽象爱的观点,持严厉的批判态度。例如,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指出:“可是爱呵!——真的,在费尔巴哈那里,爱随时随地都是一个创造奇迹的神!可以帮助他克服实际生活中的一切困难——而且这是在一个分成利益直接对立的阶级社会里。这样一来,他的哲学中的最后一点革命性也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老调子,彼此相爱吧!不分性别、不分等级地互相拥抱吧——大家一团和气地痛饮吧!”[3]236

这样,马克思就不得不抛开费尔巴哈,开辟解决资本主义社会问题的新的途径。马克思的新的途径就是他提出的共产主义理论。他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2]81在这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着眼于人的、是要解决人的自我异化的问题,而其目标则是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人向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就是马克思的人道主义。马克思的人道主义不仅仅是一个伦理概念,因为它包含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包含着实现这种“批判”的道路和途径。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辩证的分析。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财富必须继承,否则,人道主义就无法实现,人道主义就会陷入空谈之中。这表明,马克思的人道主义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的人道主义是真正的人道主义。

有了共产主义的目标,还有一个怎样实现的问题,马克思为此探索了一生。他首先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然后根据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考察。马克思从考察中得出的结论是:“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4]634。代替资本主义社会的是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可分为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在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上,迫使人们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脑力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最大的变化还在于劳动的性质和人们对劳动的态度。劳动是人之本性,也是人之必需。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却被异化了。这时的劳动不再是人之本性,这时的劳动仅仅是为了谋生。由于劳动与劳动者的分离,劳动者连谋生的问题也解决不了。这样,参与劳动的劳动者就视劳动为瘟疫,并想方设法逃避劳动。但劳动是逃避不了的,因为劳动者要谋生。为了谋生,劳动者必须进入劳动过程。这是一个怪圈:想谋生又无法谋生。这是由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性质决定的,共产主义社会走出了这个怪圈。在共产主义社会,劳动又成为人之本性,而且是人的生活的第一需要。人离不开劳动,人以劳动为乐趣,人通过劳动实现自己的各种价值。人的这种态度,是建立在生产力和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基础之上的。而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高度发达,又使人可以实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里的“按需”,不仅指物质需要,也指精神需要。精神需要可能比物质需要更重要。因为物质需要该满足的已经满足,而且在人的生活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少。精神需要则在日益增长,其空间具有无限性的特征。不仅如此,物质需要不再是单纯的物质需要,而是打上了精神的烙印。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质需要中的精神成分越来越多。在这种意义上,物质需要也是精神需要。

怎样从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马克思指出:“社会主义就是宣布不间断革命,就是实现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把这种专政作为必经的过渡阶段,以求达到根本消灭阶级差别,消灭一切产生这些差别的生产关系,消灭一切和这些生产关系相适应的社会关系,改变一切由这些社会关系产生出来的观念。”[5]479—480“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之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期。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6]21。这就是说,通过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才能从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为什么要实行“革命专政”,这是阶级斗争的结果。具体地说,为了实现共产主义,无产阶级必须进行阶级斗争。在阶级斗争中,无产阶级推翻了资产阶级的统治,无产阶级自己上升为统治阶级。但是资产阶级是不甘心失去统治地位的,他们必然要进行反抗、进行报复。在这种情况下,无产阶级必须实行“革命专政”。然而这种“革命专政”并不是为了维护哪个阶级的统治,而是为了过渡到共产主义。

三、恩格斯等对马克思解读的继承和发扬

马克思通过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解读,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共产主义理论、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等等。马克思的解读被恩格斯等继承和发扬,他除对上述理论做出贡献外,还专门论述了道德问题。他指出:“我们驳斥一切想把任何道德教条当做永恒的、终极的、从此不变的道德规律强加给我们的企图,这种企图的借口是,道德的世界也有凌驾于历史和民族差别之上的不变的原则。相反地,我们断定,一切以往的道德论归根到底都是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而社会直到现在还是在阶级对立中运动的,所以道德始终是阶级的道德;它或者为统治阶级的统治和利益辩护,或者当被压迫阶级变得足够强大时,代表被压迫者对这个统治的反抗和他们的未来利益。在这里没有人怀疑,在道德方面也和人类知识的所有其他部门一样,总的说是有过进步的。但我们还没有越出阶级道德。只有在不仅消灭了阶级对立,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也忘却了这种对立的社会发展阶段上,超越阶级对立和超越对这种对立的回忆的、真正的人的道德才成为可能”[7]1094。

恩格斯的观点可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没有永恒的、终极的道德。也就是说,道德是可变的。这里的变化,不仅指随时间的变化,而且还指随地域的变化。后一种变化表明,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其道德规则是不同的,因此,适用于一切时代、一切民族、一切情况的道德规则是没有的。这正是费尔巴哈的观点,是费尔巴哈所追求的。恩格斯对此的评论是:在现实世界面前,费尔巴哈道德论是和康德的绝对命令一样软弱的。二是道德是经济状况的产物。根据历史唯物主义,道德属上层建筑。从归根到底的意义上,道德是由经济状况或经济基础决定的。当然,道德在其发展过程中有自身的规律,并且表现出相对独立的性质。但道德是无法离开经济基础的,经济基础是道德的最终决定者。道德和经济基础的这种关系,也决定了道德是变化的,因为经济基础是变化的。三是道德是阶级的道德。这是以阶级的存在为前提的。只要阶级存在,道德就是阶级的道德。这就是说,“每一个阶级,甚至每一个行业,都各有各的道德,而且也破坏这种道德,如果它们能这样做而不受惩罚的话”[4]640。四是阶级对立消灭后才有真正的人的道德。这里的关键是要消灭阶级对立。什么时候才能消灭阶级对立?那是在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以后。这就是说,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有真正的人的道德,因为这时阶级对立已不存在了。而真正的人的道德,不是民族的道德,不是阶级的道德。这些道德已被克服了,代替这些道德的是所有人的道德,作为所有人的道德,它在质上也有一个飞跃:善德战胜恶德并成为道德的主流。

根据这条解读路径,费尔巴哈的人本学被否定了。因为这种人本学主张抽象的人、抽象的人性、抽象的爱。对这种人本学,马克思等是不赞同的。马克思等认为,人是社会的人。社会的人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在阶级社会中,人具有阶级性,这时的人性打上了阶级的烙印,人的爱也表现为阶级的爱。除此之外,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尽管设置了美好的目标,但却没有实现这种美好目标的方法和手段。从这个意义上说,费尔巴哈的人本学是一种乌托邦。最根本的是,费尔巴哈的人本学会麻痹、削弱工人阶级的斗志,不利于工人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而这种斗争是工人阶级解放的前提和条件,也是全人类解放的前提和条件。

因此,费尔巴哈的人本学被马克思等排除在历史的视野之外。在社会主义国家,马克思等的观点成了占主导地位的观点。费尔巴哈的观点也经常被提起,但它只是作为一种历史的东西被提起。因为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费尔巴哈的观点曾经是进步的,而且马克思也是从费尔巴哈的观点出发的。没有费尔巴哈这个“脚手架”,马克思就不可能提出并发展他的观点。但有人认为,马克思的观点出现后,费尔巴哈的观点就过时了。如果在马克思之后再坚持费尔巴哈的观点,那就是一种倒退、甚至是一种反动。事情果真如此吗?我们认为,可以对费尔巴哈的观点做另一种解读。通过这种解读,我们可以发现费尔巴哈的观点仍有“剩余价值”可以挖掘,这种价值在今天仍是有意义的。

四、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另一种解读

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另一种解读是从自然人出发的。这不同于马克思的解读。因为马克思的解读主要是以社会人为基础的。当然,马克思也论述过自然人的问题,但他很快就从自然人走向社会人,并以社会人为基础建立了他的理论。这样,马克思的解读就可以归纳为:自然人→社会人→马克思的理论。马克思本人对自然人并没有完全否定,但马克思的后继者却把自然人完全否定了。我们所说的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另一种解读,实质上就是肯定自然人,就是要挖掘自然人的意义。这不是要反对马克思的解读,而是要对马克思的解读做某种调整。当然,对马克思后继者的观点是要反对的,因为他们把马克思的解读绝对化了。我们认为,费尔巴哈的自然人在今天仍是有意义的。

首先,人是一个综合体。作为综合体,人既有自然性、又有社会性。自然性不能取代社会性、社会性也不能取代自然性。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只讲社会性,不讲自然性,而且一讲社会性就是阶级性。这种观点产生了一系列严重的后果。今天返回来再看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就可以发现其中包含着不少闪光的、值得借鉴的东西。例如,很多科学是以自然人为对象的。即使是社会中的人,也是以自然人为基础的。这一点很清楚:没有人的生命存在,就没有人的任何社会属性。还有一点需要指出:人是自然性和社会性的综合体。在分析这个综合体的时候,既要考虑自然性,也要考虑社会性,任何偏废一方的做法,不仅背离了真理,也会带来有害的结果。

其次,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有其合理的成分。费尔巴哈的类本质是以自然人为基础的,承认自然人存在,也就必然会承认类本质存在。因此,这里的关键问题也就变成了自然人是否存在的问题。对这个问题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分析:一是历史的角度。人是从其他生物经过漫长的时间进化而来的。当人作为人诞生之时,他的自然性占主导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社会性逐渐增长,最后压倒自然性成为主导因素。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性仍是人的构成因素之一,它从未被社会性吞没。事实上,社会性是无法吞没它的,因为它是一种客观存在。根据现在预测未来: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将共存、共处,这种情况是永恒的、不可改变的。二是逻辑的角度。逻辑与历史是不可分的,但逻辑着重于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的关系。人的自然性不同于人的社会性,人的社会性也不同于人的自然性。这就是说,二者是互相区别的,也是各自独立的。当然,二者的独立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因为二者共居于“人”这个综合体中,并且在不断地互相作用、互相渗透、互相转化。

尽管人的自然性和社会性只具有相对独立性,但还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分别地进行研究。这样,对人的研究就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对人的自然性的研究和对人的社会性的研究。对人的自然性的研究,就涉及到类本质的问题,类本质就是人的共同本质。这种共同本质的研究从古希腊就开始了。例如,柏拉图认为,理性就是绝对的价值,就是至善。因此,理性是德性的最高标准。在理性下面,又有四种具体的德性:聪明、勇敢、克己和正直。费尔巴哈则认为,人的共同本质有理性、爱、意志。

事实上,对人的共同本质的研究在当代仍是一个热门话题。因为如果没有意义,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去研究它,当然也不会成为热门话题。它的意义是多方面的,概括地讲主要包括:一是人的共同本质是一个客观存在。既然是一个客观存在,那就有必要进行研究。通过研究,可以增进对人的了解。而人对人的了解,对人自身、对人的各项事业,都是有意义的。二是在当代,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整个地球变成了一个“村子”。在“全球村”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越来越频繁。在这种情况下,人与人之间要顺利交往、要避免各种矛盾,就得去建立一些共同的东西。这也推动了对人的共同本质的研究。三是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越来越多。人类自诞生以来,就面临许多问题,如自然灾害、战争、贫困等。但这些问题在很长时间内只是一些局部的问题。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迅速推进,原来的一些局部性的问题变成了共同的问题,而且又出现了一些新的共同的问题。例如,生态环境问题,在20世纪以来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可以这样说,它已不是哪个国家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全世界的所有国家。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的共同问题,人类必须制定共同的措施,并采取一致的行动,而这一切必须有共同的思想基础。

因此,我们要研究人的共同本质,还要破解“阶级性”的问题。我们认为,阶级性可以限制人的共同本质,但不能否定人的共同本质。这至少可提出如下理由:一是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阶级性,只有在阶级社会中才有阶级性。而阶级社会只是人类社会的一个阶段。当人类到达共产主义社会的时候,阶级便消亡了,人的阶级性也不复存在了。二是在阶级社会中,阶级性只是人的一个方面。除了阶级性以外,人还有其他方面。在其他方面的基础上,人的共同本质仍有迹可寻。三是即使在阶级斗争异常激烈的时候,人的共同本质仍是存在的。例如,对放下武器的俘虏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就是人的共同本质的具体表现。这样,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人的共同本质是存在的。在这个基础上,中国就可以大量吸收西方学者有关的研究成果,并开展我们自己的研究。

再次,对费尔巴哈“爱”的观点不能完全否定。费尔巴哈对“爱”情有独钟,并要建立“爱”的宗教。对此,我们过去持完全否定的态度,这源自恩格斯对费尔巴哈的批判。恩格斯的批判,就当时而言有其合理性,因为在工人阶级受苦受难的情况下,把“爱”泛化,把“爱”鼓吹成至高无上的东西,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也是令人反感和厌恶的。不仅如此,还会对工人阶级的解放事业产生消极作用。正是基于此,恩格斯对费尔巴哈“爱”的观点进行了严厉的批判。

但问题在于:费尔巴哈的爱的观点,是对人类爱的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人类爱的传统既历史悠久、又形式多样。例如,孔子主张仁,而仁就是“爱人”,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忠恕之道:“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8]87墨子则主张兼爱,他指出:“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为彼,犹为己也”。“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8]101世界的几大宗教都讲“爱”。例如,佛教中有“十善”:放生、布施、恭敬、实语、和合、软语、义语、修不净观、慈忍、皈信正道。基督教宣传“爱人如己”。伊斯兰教要求信徒孝敬父母,尊重亲友和邻居,乐于施舍、救助孤贫,宽待奴仆。

因此,对费尔巴哈观点的否定,必然涉及到人类爱的传统。人类爱的传统肯定存在一些问题,甚至严重的问题。但我们过去把这些夸大了,而且通过这些问题把人类爱的传统否定了。痛定思痛,人们开始对相关现象进行反思,而且提出了一系列切中要害的意见。一是人类爱的传统推动了人类从野蛮到文明的转变;二是人类爱的传统使人类个体从小就受到爱的教育并确立爱的观念;三是人类爱的传统在社会秩序的维护中发挥着积极作用。这里就涉及到对宗教的评价问题。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对宗教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这表明了他们对宗教的否定态度。我们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宗教的评价有合理的一面,但也存在着问题,这集中地表现在对宗教爱的传统的否定上面。宗教的爱的传统是不能否定的,因为这是人类文明的结晶,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基础。这就是宗教在一片“叫骂”声中、一片“打倒”声中,仍能存在并不断复兴的原因。这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通过对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另一种解读,我们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东西被马克思的解读特别是马克思后继者的解读遮蔽了。但这些遮蔽了的东西是社会需要的。这主要表现在:一是缺少了这些东西的社会产生了问题甚至严重的问题。例如,我国的“文化大革命”,是“斗争哲学”的产物,而“爱”在“斗争哲学”的打压下不断走向边缘并逐渐失去作用,结果产生了一系列灭绝人寰的、惨无人道的事件。二是这些东西在一些社会中发展起来并深刻影响着社会的各个层面。结果使这些社会变得更加自由、更加人道、更加生气勃勃。因此,我们应当去掉遮蔽,让这些东西重见天日。不仅如此,我们还应当充分发挥这些东西的作用,以使我们的社会沿着更加健康的方向前进。

[1] 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M].荣震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 王正萍.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论历史唯物主义(上)[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 王正萍.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论历史唯物主义(中)[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

[8] 冯契.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上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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