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中看问题
——评刘震云新作《我不是潘金莲》*

2013-04-12 07:32
菏泽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玉河我不是潘金莲刘震云

李 丹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 230039)

从小说中看问题
——评刘震云新作《我不是潘金莲》*

李 丹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合肥 230039)

《我不是潘金莲》是刘震云的又一力作。小说基于对现实的深沉反思,从主题到内容处处显示着对社会的深沉叩问。小说延续了《一句顶一万句》的风格,继续围绕“一句话”和“一万句话”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探讨,在两条对比性线索的巧妙设立间,将诸多问题暴露出来。

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 问题

2012年《花城》第5期刊载了刘震云的新作《我不是潘金莲》。刘震云称这部作品是《一句顶一万句》的姊妹篇,延续了“说”这一母题,以一个人想在人群中纠正一句话,一辈子都没有成功,一件事却变成了另一件事为主题,叙述了“轴人”李雪莲二十年来不断上访,为了得到一句“我不是潘金莲”的认可而不得善终的故事。本文以“用一句去纠正一万句更难”为着眼点,从沟通、官场、道德三个方面探讨小说在叙述中暴露出的诸多问题,重新发掘文本的价值与意义。

一、沟通无力

在《我不是潘金莲》中,“说”担当起文本的叙述者,人时时被“话”牵引着,始终处于被动的状态。在言语与言语不断的叠加中,“话”赶“话”,“话”追“话”,意义被不断解构,诸多新元素被加入其中,一件事也就变化成了十件、百件事。通读小说,我们会发现小说中每个人的 “话”看上去都很有道理,并没有显现出有意歪解的意图,但一句话从一个人嘴巴里说出来到从另外一个人嘴巴里说出来就把事情完全变换了样子。这也就使得人与人的沟通问题更加醒目。小说中有一段李雪莲与家中老牛催人泪下的对白:

李雪莲:“你不会说话,不会点头和摇头啊?十一年前的离婚那场事你也在场,你说说,当时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想到那牛摇了摇头。李雪莲扑上去搂住它,大放悲声:“我的儿,世上有个人开始相信我的话了。”[1](P146)

这是李雪莲二十年告状却无人理解,只能从一头老牛那里获得慰藉的悲凉。与《一句顶一万句》中杨百顺、牛爱国寻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相比,李雪莲则已经放弃了对于人的追寻,把希望寄托在了一头牛身上。而当一个人不能从群体中获得精神的寄托,只能从牛这样的异己者那里获得安慰与疗救时,沟通所产生的个体孤独问题也就变得不容忽视了。十年过去,牛死后,小说对李雪莲埋牛有这样一段心理描写:

人没累死,心累死了;牛埋了,把自个儿折腾的心也埋了。[1](P147)

这俨然是一种“无言”的沉默。而隐藏于这沟通之下的是:人在社会中举步维艰的生存困境。孟繁华认为刘震云的小说“是对现代人内心秘密的揭示,这个内心的秘密就是关于孤独、隐痛、不安、焦虑、无处诉说的秘密,就是人与人‘说话’意味着什么的秘密”[2]。如果说《一句顶一万句》展现个人在精神上的漂泊与流浪,《我不是潘金莲》则是透过人与人之间无法消弭的沟通障碍,深刻反映人在生存上的挣扎。小说中,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为生活而生活,努力地活得更像一个人,但在诸多生存危机的构陷下,他们又实在难以活得像一个人。其中,最突出的生存危机就是:人生存所面临的安全问题。李雪莲二十年来不间断地告状,但是:

在年年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开期间,她到北京告过十九次状;其中,被当地警察拦住十一次;半道上,被河北警察拦住过三次;还有五次到了北京,被追过去的该县警察在旅馆里找到三次,也就是被“劝回”三次;剩下两次,一次到了长安街,被北京的警察扣住;一次终于到了天安门广场,又被广场的警察扣住。

众多的警力负责的不仅是保卫大会安全,还有拦截各路告状者。而在这种环境中,人生存所需要的私密空间也受到挤压。赵大头受人指使欺骗李雪莲,这是为达到所谓的“政治”目的,“性”被当作工具和筹码来进行交换买卖。

沟通如此艰难,生存如此艰险,人不得不泯灭自我,与现实相妥协。以史为民为例:他因李雪莲告状事件,被迫辞官卖肉,最终,他在买不到回乡火车票的情况下,为了打上一桌麻将,借上访之名被押送回原籍,以“玩呢”这样谐谑调侃的姿态戏耍了政治。而他解释自己不告状的理由就是:

当年撤我的职,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冤案;二十多年来,我该年年上访;但为了党和政府,我含冤负屈,在家煮肉;到头来,我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倒认真了。不计较,不认真,玩呢。[1](P284)

这表现不仅是史为民对于社会、对于生活一种极端失望的态度,也是个体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在生存面前的崩溃。

二、官场丑陋

雷达在《我不是潘金莲》的首发上写道:“《我不是潘金莲》写的是中国官员的生态,包含着极为尖锐的对现实的干预,对人民疾苦的呼吁。”《我不是潘金莲》延续了刘震云所熟悉的“官场”写作,也将“上访”这一敏感的政治话题从幕后推到了台前。但小说并没有将叙述的重心放在描述李雪莲上访的艰辛和困难上,而是选择了荡开一笔,详细介绍了李雪莲在上访之路上遇到的各色官员,透过他们将诸多官场的丑态呈现出来。

李雪莲二十年的告状生涯中,主要遇到了大大小小十位官员:王公道、董宪法、史为民、荀正义、蔡邦富、储清廉、领导人、郑重、马文、贾聪明。其中王、董、史、荀、蔡五人还成为了李雪莲状告的对象。他们被状告的理由依李雪莲在菩萨面前还愿时所言“这些贪赃枉法的人,您都惩罚了……”,就是“贪赃枉法”。他们或许真的贪赃枉法了其他人,但他们“贪赃枉法”李雪莲了吗?显然,没有,但李雪莲为什么就死死地咬住他们不放呢?

这与小说另一主要人物“史为民”有着很大的关联,或者说是与他的名字有着很大关系。将“为民”展开,就变成了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为人民服务”。在李雪莲的心目中,或者说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为官者就应该是人民的公仆,为人民的利益服务。但是,李雪莲在向这些为官者寻求帮助时,他们无一例外地都选择了“推诿”的态度,不仅没有为李雪莲“正名”,反而更加坐实了她“潘金莲”的称号。这不禁让我们怀疑:“为人民服务”是不是一句空话?如果官员为官不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为人民服务,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小说也详细地描述了这十个人的为官状况。比如,史为民为了养胃每天只能在车上喝粥,为了政绩不得不参加“世外桃源”的开业典礼;蔡邦富与他的副手、常务副市长刁成信之间有矛盾,以及他为了挣得“精神文明城市”称号不断奔波。从表面上看,他们做的事都是合乎情理的,也都在做实事,为人民服务。但仔细推敲你就会发现,他们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为了追求个人仕途的进一步发展,官场成为他们谋求个人利益的名利场,本应为人民服务的政治体制、国家体制成为他们的工具,变成了一场儿戏。而且二十年后,这样如儿戏般的闹剧不仅没有改变,反而愈演愈烈。贾聪明想在三十多个庭长中脱颖而出,想的不是脚踏实地做一番成绩,而是走起了歪门邪道,以为老赵的儿子解决工作问题为条件让老赵去和李雪莲结婚,来解决让领导头痛的李雪莲告状事件。郑重、马文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身份,亲自找李雪莲,不是要为李雪莲解决问题,而是因为人民代表大会要开了,他们害怕李雪莲如二十年前一样闯进北京,连累他们丢了乌纱帽,他们甚至企图“看住”或到北京“堵住”李雪莲。这无疑都构成了对官员、官场的莫大的反问,让人去正视这类中国式的隐疾。

三、道德缺失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说道:“再读五四时期的小说,实在觉得它们大半写的太浅陋了。那些小说家技巧幼稚且不说,看人看事也不够深入,没有对人心作更深一层的发掘。这不仅是心理描写细致不细致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小说家在描绘一个人间现象时,没有提供比较深刻的道德意味的了解。”[3](P11)《我是潘金莲》显然突破了这一停留表层的沉珂,就人在当下生活中的道德缺失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

在小说中,道德的缺失首当其冲地指向了个人道德失范。中国虽然自古就是“礼仪之邦”,但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体制运行,传统的价值观受到严峻的挑战,利益取代了信义,成为人们追逐的目标。以秦玉河为例:秦李二人的假离婚从本质来说是游离于法律之外的。因二人在商量假离婚时,是私下定计。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它的约束者就是道德。但对秦玉河来说,他离婚过后己再婚,如果承认了自己与李雪莲的假离婚,那他的第二段婚姻关系就不成立,甚至说他就犯了重婚罪。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玉河坚决否认假离婚的事实,成为现代版的“陈世美”。当然,在离婚率高速增长的今天,秦玉河也仅仅只是背弃婚姻家庭道德的一个缩影。

其次,道德将矛头指向了自身与法律的冲突。在中国社会中有两套秩序,一套是民间认可的道德秩序,一套是后天的法律秩序,小说将这二者之间的冲突展现了出来。小说的起因是:李雪莲为生二胎,和丈夫秦玉河假离婚,结果丈夫背信弃义再婚,假离婚变成真离婚,李雪莲状告秦玉河。在道德上,李雪莲是受害者。但从法律角度来看,王公道对于李雪莲离婚一案的判决并没有有失公道。李雪莲败诉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和秦玉河是假离婚,所以二人的 “离婚”关系是受法律保护的。那么从故事的缘由上作者就抛出了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为什么道德上的胜利者,不是法律上的胜利者?究竟是法律对,还是道德对?在乡村与现代之间,胜利与正义的天平应倾向何方?

最后是社会道德的整体失落。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文本始终笼罩在“无逻辑叙事”的投影中。作为读者的我们对于小说中所反映的一系列问题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异。因为像这样的事情正时时刻刻地发生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甚至说我们自己就是其中的参与者。比如说“送礼”这样一个问题。李雪莲在打官司之前,找王公道“做工作”,先是送了半布袋芝麻,一只老母鸡,再仔细地攀起了亲戚关系;贾聪明设计陷害李雪莲,就是为了升职欲把李雪莲送给领导当“大礼”。那反观我们自己,我们有没有为了各式各样的利益关系行“送礼”之事呢?当整个社会已经陷入这样那样的道德失范中时,我们是选择妥协还是抗争呢?恐怕,这才是小说留给我们最大的叩问。

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刘震云隐匿了自己的声音,通过“李雪莲”这样一个女性形象,演绎了一出“古有窦娥申冤,今有李雪莲上访”的“话”剧。在小说中,语言始终浮于文本表层,在有意无意间拉大文本与现实的距离,诸多的问题得以暴露,引发人们深沉的反思。但小说虽借助这样一个无逻辑叙事怪圈把问题暴露了出来,自身并没有提供合理途径来解决问题。尽管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序言与正文两大部分的结构对立,把史为民与李雪莲二十年不同的生活进行对照,企图回答着什么。但细细品读文本,可以发现史为民选择的是一条表面“向活”,实际上“向死”的绝望道路。这并非作者不愿意回答,而是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的是整个社会的共同努力,并非作者一人之力可以完成。刘震云在访谈中说过“想纠正一句话比想说一句话更难”,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想纠正一个问题比想说一个问题更难。

[1]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

[2]孟繁华.说话是生活的政治[J].文艺争鸣,2009,(8).

[3]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王建)

Thequestionsinthenovel——Review on Liu Zhenyun's new workIamnotPanJinlian

LI Dan

(Literature college,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 China)

IamnotPanJinlianis one of Liu Zhenyun's masterpiece.The novel is based on the deep reflection of reality, from the theme to the contents of all show that the deep inquiry on society. Novel continuedatoptenthousandsentencesstyle, to continue the in-depth discuss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words” and “ten thousand words”, set up in two contrasting clever clue, many problems are exposed. In this paper, from three aspects of the lack of communication, the ugly officialdom to various problems, moral, to explore the text highlighted in no logic in narration, in addition to the endless meaning derived from the text.

Liu Zhenyun;IamnotPanJinlian; questions

1673-2103(2013)04-0045-03

2013-02-27

李丹(1992-),女,安徽亳州人,安徽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I207.42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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