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掌源流的探讨

时传霞，尹洪兰

八卦掌的起源与创始人问题一直是个尚未定论的问题，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的情况下，一般认为:河北省文安县朱家坞的董海川是其始祖。但是任何一个拳种的出现都需要一个过程，董海川的突然创拳似乎不合规律。有关董海川的记载中提到，董曾周游于江淮之间，拜师于某人门下。但是可惜的是董海川始终不肯说出他的师傅是谁，而且董后来自宫入肃王府的原因也始终是一个谜。虽然有好几个版本的传说，但是传说终归是传说，不能作为下结论的依据。董海川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为八卦掌的考据增添了不少麻烦。

1 阴阳八盘掌与八卦掌

最先引起大家关于董海川到底是八卦掌的始祖还是传播者讨论的是任致诚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著的《阴阳八盘掌法》一书。任志诚在书的自序中写道:“余幼好武术，十三岁，父命余兄弟与族兄弟等拜霸县华家营李振清先生为师，初习阴阳八盘掌，渐及刀枪等技。［1］”接着作者说李师“十七岁时，随舅运镖于江南，投贴拜客，至梦林董师祖家。［1］”“董工阴阳八盘掌法，此艺能者极少，董则家传三世，有登峰造极之妙。［1］”“习至七年，李辞师北旋，董谕之云‘前数年，有文安县朱家坞董老公者，与余聊为宗族，曾学得此艺，汝到家后，对余所授之艺如有不明之点，可就彼请益，余名彼为董汉清。’遂赐名李师为李振清。［1］”董汉清即到王府充差的董海川。“余受艺时，李师年已古稀。［1］”

对于这则资料，康戈武老师通过考证，在他的硕士毕业论文中得出这样的结论［2］:阴阳八盘掌是八卦掌改名而来;任志诚从李振清习武时，李只有36岁。李的年龄被夸大了34岁;李从没有做过保镖;任志诚所练的八卦掌来源于刘宝珍;李振清传习的武术是弹腿。

但是笔者还存在质疑:既然任志诚的八卦掌学于刘宝珍，为什么非要说学于李振清呢?况且刘宝珍也是董海川的传人，他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地称自己的拳为八卦掌，何以非得改名为阴阳八盘掌呢?况且这也是武林中非常忌讳的欺师卖祖的行为。任志诚怎么会把36岁的李振清看成是古稀老人呢?李振清学过弹腿就证明他没学过阴阳八盘掌吗?

后来河北省武术协会和廊坊地区武术协会，对于一直保留清代兴盛时期的八卦掌原样，并延续相传此拳的流传地区的所有传人，以及他们的技术内容作了深入的调查研究，调查的结果表明［3］:今天文安、霸县、固安、任丘等地所传的阴阳八盘掌，首先传入者是霸县魏家营李振清(1830年前后－1900年)。李振清于青年时期(1850年前后)带艺投师，学阴阳八卦掌于河南，1870年前后回家传出此拳。1888年李振清的前期弟子萧海波(1863年－1954年)将阴阳八卦掌从民间传入清朝的王府(庄亲王府)。李振清的弟子只有萧海波和任志诚把原传八卦掌的原貌保存了下来。刘宝珍在学了李振清的阴阳八盘掌以后，又跟董海川学了他的拳路。李振清生于1830年前后，在1900年的义和团斗争中牺牲。

这也就揭开了笔者的疑问。任志诚不会连自己的师傅是谁都不知道，或者把36岁的李师看成是古稀之年。任志诚是1878年生人，卒于1967年，在他13岁学艺时应该是1891年左右。李振清生于1830年前后，到1891年该60 多岁，被看成古稀之年尚可以接受。刘宝珍是董海川的徒弟没错，但是他也是李振清的早期弟子。

因为董梦林这个人现在已经无从考证，所以董海川和李振清是否都学于江南董梦林暂且不管，而仅从技术上讲，阴阳八盘掌和八卦掌的惊人相似，显示了二者同出一源，所以我们可以相信阴阳八盘掌就是八卦掌。而且关于阴阳八盘掌，康戈武老师也曾考证了它的来历。

1934年，天津出版了道德武术社孙锡堃著的《八卦拳真传》一书。任致诚弟兄略阅此书后，感到很像自己练的八卦掌，但内容不尽相同。于是，就由任致诚的徒弟高植楷代笔，给孙锡堃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说八卦都是一家，看是在哪儿分的。由于孙锡堃没有回信，在朋友的鼓动下，由高植楷执笔，任致诚口述，编写自己所练的八卦掌。在给此书稿定名时，考虑到八卦掌“分阴阳手，阴阳两面劲”，而且武术家较技一般又称为“盘拳过手”，所以师徒二人经过反复推敲，就取名为“阴阳八盘掌”，以避免与八卦掌的名称重复。书中凡有“八卦”二字处，一律改为“八盘”二字，并从此将他教的八卦掌改名为“阴阳八盘掌”。1937年2月，《阴阳八盘掌法》一书由天津百城书局出版。从此，武坛上才出现了“阴阳八盘掌”这个拳术名称。康戈武老师在高植楷先生的信中也证实了这个问题。由此可见，阴阳八盘掌本来就是八卦掌。

2 李振清与八卦教

当我们无法从董海川那里找到八卦掌源头的时候，李振清的出现无疑给了我们探究八卦掌源头的线索。我们不能证明董海川和李振清是同一个师傅，但是既然二者所传的八卦掌大同小异，那么我们可以从李振清这里继续去寻找八卦掌的源流。

从李振清的徒弟萧海波的经历中我们得知，在萧海波19岁时，也就是1881年，李振清让他到河南寻访同门，并以“四尺二寸八盘刀”作为门户标记。萧海波走访河南及至最后闻讯入访少林寺内，但是萧氏此行不遇，随即北上京都，再俟良机。在同乡的砂锅店中因为“四尺二寸八盘刀”而偶识河南人陈仆。相见后，双方各自演示了掌法、刀法。由于陈仆另有他事，乃引见游走京都秘密结社的闻人达，经闻某作书，引荐萧海波入热河侧坡进修八卦的全艺。萧海波同陈、闻二人相会之后，始知李振清系从原在河南秘传八卦的中心或外周人士得艺，这些人因起义挫败分散四方，传艺中心转移热河侧坡已有多年了。［4］

从萧海波的经历中我们可以得知李振清的八卦掌来源于河南秘传的八卦教中，这与李振清后来参与义和团运动应该是有因果关系的。

八卦教中八卦宫(分部)加上教首组织(本部)共有九个组织团体，故又有“九宫教”别称。无独有偶，在任志诚所著的《阴阳八盘掌法》中亦有“三校生九宫分别［1］”的理论。这也暗含了阴阳八盘掌法与八卦教存在着理论上的联系。

因为八卦掌来自于八卦教，所以我们可以理解董海川为什么对自己的师傅讳莫如深了。

3 八卦掌与八卦拳

关于八卦拳是不是八卦掌的争论由来已久。姜容樵的《八卦掌考证》中说:“国术有八卦掌八卦拳之别，八卦拳类皆花拳绣腿与少林暨江湖拳技相同。惟八卦掌系由河图洛书，概按易理卦形发明。［5］”但是孙禄堂先生则把他的关于八卦掌的著作直接命名为《八卦拳学》，也就是认为八卦掌就是八卦拳了。

在董海川以前，我们没有发现关于八卦掌的资料，但是在八卦教中却有关于八卦拳的两则资料。

第一:“(乾隆三十九年十月十八日河南总督管巡抚事何炤折)至张百禄在遂平传教一节，据李贵供出，今年四月张百禄自遂平回家，开了十五个徒弟名字交给王伦，还有遂平街上三个姓刘的，考过武童，还有孟灿的女婿在内。是张百禄一犯，既系王伦干儿，又系孟灿外甥，实为河南倡教贼首。……今既将该犯拿获，其在遂平所收之十五个徒弟及孟灿女婿，皆可于该犯口中根寻着落。……张百禄之堂叔张洪功一＜犯＞供认，乾隆三十六年七月内，有张百禄母舅孟二往遂平，路过太康，伊曾投拜为师，学习八卦拳，并授运气口诀。又供出太康人李天木系张百禄徒弟，又有遂平入帐戍章、张荣章、张大章、赵云会，俱从张百禄学习拳棒，经各该县先后拿获等情。臣查孟二系张百禄母舅，是否即系孟灿，现在饬司确查。孟二曾于三十六年到豫传教，近年以来，张百禄又来往其间，招徒聚众，若辈行踪如鬼如蜮，情伪百出，或托之看兄，或假装探亲，阳以教习拳棒为名，阴行其谋为不轨之实。6［16］”

孟灿，何许人也?“孟灿，究州人，勇鸷凶悍。尝因争博，以一掌毙其徒，亡命至楚。素与樊伟善，闻逆谋，潜返。王伦倚如左右手，跬步不离。破寿张、阳谷、堂邑，得其力为多。［7］”由此可见孟灿是天理教(八卦教)的教首王伦的得力助手，孟灿所教的拳就是八卦拳，他曾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到河南传教。

第二“(嘉庆二十年)杜连城供，小的是山东德平县人，庄农度日，……今年正月，……小来家庄有个教师，先说是枣强人，又说是饶阳县人;问他姓名，说是叫刘如金，又说叫刘如容。会打磨、锤字、画虎、玩拳，百步外可以打人，刀枪不怕，附近会玩拳的人都被他打了。……小的盘问刘玉隆(即刘如容——编者)，说是八卦拳。［6］87”

从这则材料可以看出，林清的门徒刘玉隆所练的拳也是八卦拳。作为八卦教的分支，不管是王伦的清水教还是林清的天理教中都有一种称为八卦拳的拳术在流传着。因为没有资料证实八卦拳的技术到底有什么特征，所以还无法把八卦拳和八卦掌划等号。但是却存在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巧合:八卦掌来自于八卦教，八卦教中有八卦拳。

4 梅花拳与八卦掌

有人根据一则资料认为在清代八卦教中就有练八卦掌的。这是一则关于离卦教武卦头冯克善的资料。

“嘉庆二年有山东济宁州人王祥即王四教我拳棒，又有滑县朱召村人唐恒乐教我枪法。十五年二月，我连襟滑县书办牛亮臣见我拳法内有八方步，他说你脚步是个八卦嘛，我说你何以知道是八卦，他说我习的是坎卦所以我懂得，我就谎他说，我习的是离卦。他说你即是离卦，我们就是离坎交宫，各人行各人的好罢。后来我就算是离卦了，他就做了坎卦头，十七年四月，有我同县的霍应方举荐我到德州去与宋跃漋比拳，宋跃漋比不过我，同他儿子宋玉林都拜我师入离卦教。［8］”

对这一则资料，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认为，冯克善练的拳就是后来的八卦掌，持这种观点的有周伟良老师，还有日本的佐藤公彦。另一种观点认为这里的八卦拳其实就是梅花拳。提出两种不同解释的焦点就在于“八方步”。“八方步”到底是属于八卦掌的步法，还是属于梅花拳呢?周伟良老师认为“按《八卦教理条》，所谓八卦指八个方位，即四周一圈，这也是近代八卦掌的基本步式，至今武术界内仍有人称此为‘八方步’［9］”。也就是说周老师认为“八方步”是八卦掌的步法，这个步法也就是沿圈走转。对于这则史料的解读，路遥老师则有另外的解释:“‘八方步’之称，乃是梅花拳拳步之专称。……两人对练，可以站在坎离两方或乾巽、坤艮、兑震两方相交手。所谓‘坎离交宫’就是各站在相对的一方交手之意。［10］”那冯克善练的拳到底是梅花拳还是八卦掌呢?

冯克善的武术主要来自于两个人，一是梅花拳的传人唐恒乐，一是离卦教武教头王祥。但是据唐的供述，“嘉庆五年正月内，同县的冯克善来要学拳，就拜我为师，到三月以后，他就不学了，此后也不大往来。［6］63”冯跟其学拳的时间很短，根据冯的供述“嘉庆二年有山东济宁州人王祥即王四教我拳棒，又有滑县朱召村人唐恒乐教我枪法。［8］”他从唐学枪从王学拳棒，因为学的时间太短，所以可以推测冯的拳术主要来自于王祥。据冯供述，“又有掌离卦的郜二，山东东昌府城内人，系现已病故王充之师，王充系王祥之师，王祥即我之师。郜二已故，伊子郜四尚习离卦，我没有见过面。［6］59”又有资料说“(嘉庆十八年九月三十日)据高继远即郜添佑供，……高祖郜云龙、曾祖高晋中、祖高从化即郜敬庵，大伯郜大即郜承福、二伯郜二即郜得福、三伯郜三即郜建福，四伯从幼夭亡，父亲第五，名郜鸿福。高祖郜云龙从前原是山东单县人老刘爷的门下，那老刘爷原是弥勒佛转世，高祖从他得道，叫透天真人。老刘爷高祖主掌离势教。曾祖合［和］祖并大、二、三伯父都沿习这教。［6］48”通过这则资料得知:这个郜二就是郜得福，老刘爷就是刘佐臣。刘佐臣创五荤道的收元教，由于按八卦收徒，所以日后称为八卦教。从这些资料中我们可以推测冯克善的拳法其实就来自于郜二，似乎又进一步说明，冯克善的拳法在八卦教刚盛行不久就已经存在了。

这则资料还传递出一个消息，牛亮臣从冯克善所练拳法中的“八方步”而看出了八卦，从而互认同门，说明这个“八方步”在八卦教中是个约定俗成的东西，它几乎可以看作是八卦教的一个象征了。

而这种八卦教中的“八方步”可能就来自于梅花拳。在《梅花拳秘谱》中有这样的记载:“五势梅花桩为昆仑派，五势梅花拳是一种，八卦是一种，此两种拳为昆仑派之基本拳。［11］”这里提到的“八卦”是否就是八卦拳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对于下列论述“按图中方向去练习，图分八方，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是也。坎离相对，坤艮相对，兑震相对，乾巽相对，是二人相对也。甲在坎北，乙在离南，相对而练也。［11］”这是梅花拳的练法，也是八卦掌的练法。所以我认为周伟良老师、路遥老师的解释都没有错。这两种解释正反映了梅花拳和八卦掌在步法上的相似性。

二者技术上的相似不仅表现在“八方步”上，而且梅花拳和八卦掌都有上中下三盘之说。阴阳八盘掌和梅花拳都有阴阳之说。在八卦掌的锻炼形式中有梅花桩练习。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八卦掌从技术来说有来自梅花拳的可能。“据韩寿堂《八卦拳》(台北，华联出版社1976年版)称，八卦拳出自江南董氏的“阴阳八盘掌”，传与董氏三世孙董梦麟，再传董海川。向上推算，董梦麟的三世祖应为康熙四十年前后生人。或许是偶然，这与梅花拳杨丙的年代几乎相同，距八卦教开创相隔不久(刘佐臣、刘如汉有生之年)。［8］”

既然这种拳术在八卦教中已经是作为一种象征，而且已经由来已久，那么孟灿和刘玉隆练的八卦拳与冯克善练的拳就有可能是同一种拳，这种拳与梅花拳和八卦掌都有很多技术上的相似，或者可以说明八卦掌与梅花拳存在渊源关系。

5 结论

以上的论证证明:阴阳八盘掌本来就是八卦掌;八卦掌来自于八卦教;八卦教内部流传的八卦拳就是八卦掌;八卦教是八卦掌形成的重要社会条件，梅花拳与八卦掌具有渊源关系。

［1］任志诚.阴阳八盘掌法［M］.天津:天津市古籍书店，1988:8－9.

［2］康戈武，等.八卦掌源流之研究(摘要)［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1982(3):59－60.

［3］卢正文.阴阳八盘掌［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87:1－7.

［4］历史上的童林——《童林传》的原型［OL］.http://www.sanshou.net/php/news/news_xiang.php?inid=1142059591

［5］姜容樵.八卦掌考证［J］.国术周刊，1934:89.

［6］陆景琪，程啸.义和团源流史料［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0.

［7］俞蛟撰.梦厂杂著［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223.

［8］佐藤公彦.义和团的起源及其运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72－73.

［9］周伟良.清代秘密结社武术活动试析［J］.成都体育学院学报，1991，17(4):6.

［10］路遥.“义和拳教”钩沉［J］.近代史研究，1991(2):115.

［11］燕子杰.中国梅花桩文武大法·梅拳秘谱［M］.天津:天津科技出版社，1992: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