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甄陶
(台湾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
本文主要探讨詹初理学思想的特色,研究的重心主要是他如何吸收和统合朱熹(1130—1200)和陆九渊(1139—1193)的思想,以及分判朱、陆异同的观点为何。詹初,字以元。他曾说:“予,婺人也,自庆源至此,盖三世矣。”[1]可见他的祖籍是在婺源,居住在休宁是因着他父亲迁居的缘故[2]。詹初生卒年不可考,起初担任县尉,淳熙年间被推荐入太学为学录[3],因上《乞辨邪正书》得罪了韩佗冑,落职返乡[4],也曾入江西庐山居住。此外,从他与詹体仁(1143—1206)、黄干(1152—1221)等人的往来推断,他可能生存于南宋孝宗到宁宗期间。
詹初曾受到饶鲁(1193—1264)推崇,称他“深得程朱之秘旨”[5],但在明代以前并不受人重视[6],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原本著有《流塘集》二十一卷,但在南宋就已毁废,直到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春天,才由其后人詹景凤(1532—1602),将遗留在詹体仁孙子处的三卷著作重新刻出[7]。此外,詹初生长并活动的地区徽州休宁,在朱子生前,当地较为出名的学者有吴儆(1125—1183)和汪莘(1155—1227)等人[8],皆以文学见长,虽然两人都与朱熹有交往[9],但并不深入,故当地的风气以辞赋为主流[10]。从事于理学的詹初在当时并不出名。至于徽州休宁地区与朱熹关系最密切的学者程先、程永奇父子[11],目前所有的著作多毁于元末的战乱[12],所以其思想梗概也无法得知。因此,若要了解南宋孝宗到宁宗这个阶段,朱熹学说在徽州休宁地区被接受的情况,詹初的思想或许可作为一个具体的例证。于是本文主要从下列三个方向着手:首先大致勾勒詹初的交游,以了解他的学术背景;其次则说明詹初接受理学的方式有何特色;第三则探讨詹初的理气论、心性论和工夫论三方面的论点,与朱熹和陆九渊学说的关联;第四则是分析他对朱熹和陆九渊的异同判断。希望借由梳理詹初的思想,一窥南宋时期徽州休宁地区理学发展的风貌,以及看待朱、陆思想的观点。
从过去的史料来看,在詹初的生平介绍中,几乎都会提及他不畏韩佗冑的权势,敢于直谏的事迹,这点正展现出其刚毅的性格。此外,曾有人如此形容詹初:
其论道以心得为主,不在多言;其作事以诚心为主,不在人知。性狷介,操守甚定,既不与物竞,亦不屑于时辈往来,此其所为虽未免有所偏,然操持如是,亦可敬也。[13]
可见他个性耿介正直,不随便与人交往,特别不愿攀附权贵。这点可由他与吴儆的关系来看。吴儆致仕之后回到家乡休宁,据詹体仁所说:“邕州为人海内名公皆与投交。”[14]可见吴儆在当地的声望颇高。但是因着他曾赴韩佗冑的宴请,所以詹初就是不愿与吴儆通问接谈[15]。由此可见詹初有所不为的一面。
詹初是如何习得道学?这点因数据不足,故其始末无法得知,但是从詹初的交游中,可以得知他与朱熹弟子有所往来。他曾写诗给黄干说:
忆昔年犹壮,庐山侍读书。叨为三友末,相隔廿年余。君道多朋合,余非独索居。缘兹君日益,余昧愈成愚。[16]
在此诗中,他怀想早年两人一起在庐山读书,尔后两人的境遇大不相同。诗中展现出詹初的唏嘘之情。两人也曾通信[17],只是现今信件不存。此外,与詹初往来的朱熹弟子詹体仁称詹初为宗侄[18],两人情谊深厚。詹体仁是浦城人[19],之所以与詹初属同宗族,是因为两人的先祖詹良义在西晋元帝时,迁居到建安,而詹良义的孙子詹宣再迁到歙县[20],才繁衍出詹氏在徽州的支脉。詹体仁对詹初的关心十分殷切,他在詹初落职回乡之际,曾写下《送族侄以元还家序》,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21]勉励詹初。此外,在为学上,詹体仁特别提醒詹初不能仅注意个人内心修养的“约礼”,而忽视如孔子般地问礼问官、访乐学琴的“博学”工夫[22]。在为人上,詹体仁提醒詹初对吴儆要“观其大者”,不要拘泥在其过失上,而不与吴儆往来[23]。这些劝勉都显示出詹体仁对詹初知之甚深。同时,詹初也与汪莘亲善[24]。他曾有《寄柳塘汪叔耕三首》:
不闻尔言久,因觉我言非。欲得尔之善,真期尔指归。
久未从君行,出门无可去。思尔行之善,秉烛坐至曙。
数月未论心,此心觉还真。矢以惺惺法,始终奉此身。[25]
汪莘不屑科举,在黄山隐居,这与不愿攀附权贵的詹初,性格相投。从诗中可以读出詹初对汪莘的感情相当深厚,并且两人皆关注于心性修养的问题。
在詹初的交游中,最特别的是他也与陆九渊的弟子章节夫往来。章节夫曾提到:“仆与居四旬,颇得其情”[26],可见两人交情匪浅。章节夫,字仲制,临川人。他曾将陆九渊与朱熹著作中辞异旨同之处,整理编著成《修和管见》一书[27]。詹初对于朱、陆问题,也是采取调合两家之说的态度,或许可能是受到章节夫的影响。
詹初对理学的接受方式,主要从身心修养的实践着手,但也并非全然不重视著作的问题,只是比较看重前者。这点可由他对“读书”的态度来看。他说:
读书不但是记文义,正须要理会于心。若不会理,徒记文义,亦祗是记忆之学,无得于心。[28]
詹初不是否定读书,只是不赞同读书停留在理解字义的层次,却不关注于书中的义理与身心修养的关系。所以从他目前存留的著作来看,其内容都与这样的观点有关。首卷是《翼学》和《序经》两部分。《翼学》内有十篇,主要“述学问大旨”[29],依序为:大道章、原天章、尽人章、辨时章、性德章、学至章、克己章、君臣章、上治章和名儒章,采取主题式的议论;而《序经》是为《论语》作序,分上、下篇,体例主要仿造《易经》的序卦[30],主要论述《论语》篇目安排顺序有何意义。第二卷有《日录》五十五条,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主要是读《论语》和《孟子》的心得,而下篇主要是对历史或日常生活的反省。第三卷则收录古近体诗共四十九首,内容多半与理学相关。
詹初的论学方式,曾受到朱子学者的诟病。詹体仁就曾经写信劝他说:
孔子教颜子则先博以文后约以礼,可见约礼固为要,而博文之功亦不可后。所谓博文者,非徒记诵经书、历览子史之谓博也。如博问于师、博辨于友,皆是博也,如孔子问礼、问官、访乐、学琴,亦皆博也。以元其肯下以予言为是乎?……为学固贵心得,而博学之功尤不可后。使以元更能先以宏博而后会以吾心,则孔孟正脉不外是矣。[31]
可见詹体仁主张儒学正统的接受方式是“博文”与“约礼”并重,但是詹初显然给詹体仁的印象是偏重“约礼”而疏于“博文”,其问题不仅在“道问学”上面,甚至连师友往来和文化涵养等方面,詹初都不重视。由此可见,詹初集中于个人身心体验的角度来接受理学,尤其将注意力放在实践层面。他自己曾说:“约之以礼,是约所博之文到身上来。”[32]又曾说:“上午思‘正心’一章,不得其一。适有客来过,急往出迎,不觉失足,几至于蹶,因悟此心不在焉之义。可见心斯须不检,便是错底。”[33]如此重视人之主体性的自觉,很接近陆九渊的观点。然而他又很明确地提出自己的学术立场,他说:
明先圣之道,继先圣之统,吾惟周、程、张矣。周、程、张之后,朱子集其成其大,举其重。胜矣!生朱子之后者,勖乎勖乎!吾窃有志焉,而力未之逮也。[34]
由此可见,詹初虽然以继承朱熹学说为职志,然而他的学说,并没有局限在朱熹的思维当中,其中有些观点相当接近陆九渊的看法。以下便是从理气、心性及工夫论三个方面厘清这个问题,并且说明他对朱陆异同的看法。
对“道”的理解,詹初主要是沿袭程、朱的观点。他在《翼学·大道章第一》开宗明义就说:“道即所谓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者,无极太极是已。大者言,举天地万物,无一不包括于中也。以天地万物而根本于一理,以一理而散见乎天地万物,所以曰大道。”[35]很显然,詹初以朱熹对《太极图说》的解释来说明“道”的概念。并且,他也借用朱熹“月映万川”的概念,写下《月》诗二首:
天上一轮影万轮,一轮方是月明真。只寻天上一轮月,水里万千何足论。
水中月影还是影,天上一真影万川。水里月影人共识,一真谁复见先天。[36]
他在诗中以“月”作为宇宙本体的象征,所要表达的乃是天地万物虽多,但皆统括于“一理”之中,就像天上的一个月亮才是真实的,而水中千万的月亮只是幻影而已。由此可见他肯定理的形上地位与性质。
然而詹初主张形上之“理”不能离开具体经验事物而存在。“理”必须即“器”而言,不可离“器”来谈[37]。这样的思维同样也反映在他所认知的理气关系中,詹初曾赋有《理气》一诗:
理本无象,气为有形。气为理载,理以气乘。匪理气粗,匪气理冥。气以理神,理以气弘。二者相须,其道分明。[38]
在这诗中他主要强调理、气互相依存的观点,这与他对“理器不离”的观点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他认为万物之所以然——理也需得由气来彰显,阐述的是朱熹“理在气中”的观点。他之所以重视这个问题,主要是辨析理学之“理”与老子之“大道”的差异[39],反对老子所谓“朴散则为器”的概念,强调人的经验世界就是形上之理的展现,两者互相依赖,才能发挥功能。这点也同样反映在他的心性论上。
詹初对于心性的讨论,基本上多半谈“心”而少论“性”,这与朱熹深究“性”与“心”的区隔相当不同。至于对“心”的理解,詹初比较偏向陆九渊对于“心”的看法,直接将“心”至于本体论的角度来讨论。以下便是对这个问题的说明。
詹初认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据,就在于“道”[40]。然而“道”虽然自“天”而来,但是“人之心即天也”,故求道不难[41]。更直接地说,他认为“理”自“心”得来,这可由《中道》一诗说明:
圣贤自古执其中,允执此中万理通。万理由来心自得,心同方是理大同。[42]
这诗所根据的典故是《尚书·大禹谟》之“允执厥中”,但是他并如同朱熹一般区分“道心”与“人心”,仅强调心能够等同于理,而等同的条件在于“心之神明”得以保全。他说:
“尽其心”一章,此是孟子悟入之妙处。心者人之神明,人能全此心之神明,则于吾心所以神明之本然者,便见之矣。既见其本然,则于吾本然之所自出者,亦无不知矣。性、天既无不知,则天下事物之理,不过是吾此理之散殊而已,其无不知也,又何假于言乎。盖原头既明白,则一举尽在其中,自不必求知于事物之末,而自无不知矣。[43]
“心之神明”的概念出于朱熹,但是詹初显然放大了这个观点的重要性,将其根据上推于孟子,同时很明确地指出,只要心之神明能够保全,那么其背后之所以然——“性”“天”“理”皆昭然若揭。这样的讲法,可说是将朱熹所谓“若夫知则心之神明妙众理而宰万物也”[44],做了更清楚的解释。但是与朱熹不同的是,他特别强调只要掌握“心”这个源头,就不必在事物上求知,这点便与朱熹格物致知的观念有所不同。
此外,詹初还强调“心”活动的能力,他以“流塘”作为比喻说道:
门外旧常凿三塘,塘水止而不流,今岁始穿一渠,使三塘相通,水常旋转流通不息,名曰流塘。观此人心,亦须要于静中寻个流动活泼处。[45]
这段话虽然是指他家门外的景观,但与朱熹“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46]的思维极为相近。但是与朱熹不同之处在于这流动活泼处,乃是在“人心之静处”。另外,他还有两首诗说:
门前凿三塘,流水常不息。逝者诚如斯,间断伊谁忒。旧为沙泥场,今为流水域。混混固有源,开导吾为徳。
人心凝物欲,已有犹当克。己去心源澄,活泼自无塞。万彚当其前,水鉴真明极。徘徊此塘濵,永为立心则。[47]
他将“人心”比喻为门前的三个水塘,水塘受到泥沙的阻塞,水流自然窒碍不通;人心如果受到物欲的遮蔽,人心的作用便无法发挥。这种对“心”的理解,很显然更接近陆九渊“欲去,则心自存矣”的看法[48]。
詹初既主张“心之神明”的重要性,又强调“心”之偏,主要原因在于“物欲”。那么,要如何使“心”得以不受到“欲”的影响呢?詹初在《求心斋》诗中说:
生生天地心,吾人秉其真。虚灵无一物,纯然惟元仁。如何彼放失,物欲共沉沦。客感乃为主,本主翳埃尘。鉴此去物欲,而求我真纯。求之真即见,端然还在身。祗恐物与欲,乘间复来侵。念兹心益奋,日夜终惟寅。戒惧与谨独,式用存吾神。于焉生生意,始与天地伦。[49]
从这首诗中可以读出,詹初引用《中庸》首章的概念,主张可以借由“戒惧”与“谨独”来对付人心被物欲的蒙蔽。然而更进一步来说,他强调要根绝“欲”的搅扰,甚至连“想要去欲”的念头都不能有,他说:
寝尝半夜不寐,乃思此是心不定之过。因立心必要定静,然不知立心去静定这一个“立”底念头,却便是动,如何得静。程子曰:“无欲故静,有主则虚。”欲客理主,无欲即为理。立心要静,“要”则欲也,欲则动也。有欲则客便得以乘主而动扰之,如何能静?故学者求静,必须是主静之功。主静者,以静为主,澄然而无思无虑也。无思虑则一念不动,欲何从生?静固静矣,然至于一念之动处,又不可不察。静存动察,则不但静时无欲,而动亦无欲,静固定而动亦定,圣人主静之全功也。[50]
詹初在这段话中强调“主静”的工夫。所谓“主静”的“静”,是一种“无欲”的状态,然而“无欲”的要求是甚至连“要下工夫”的“要”,也就是意志的作用,都是欲望的活动,必须停下。换句话说,詹初提出“主静”的最佳状态是“无思虑”,即便意念开始活动,也在省察之中维持无欲的状态。总之,动静皆无欲,就是他所认为“主静”的工夫。而这样的“主静”,詹初所要表达的,其实是一个站在“吾心本体”的立场,这点才是他思想的关键。他说:
余每常遇事,辄自期于心曰无私欲,以此去私。不知此一念期必底心,便已不是好意。且一欲自事事物物上去求无私,则此事物无个尽底时,此私亦无个去尽底时,是就外面去用功了,不知反之于内,自有个无私底本体事物。固也须经历,知其善恶,然本等工夫,却还在吾心本体上用功。[51]
对詹初而言,工夫最重要的关键,就是体认到人的内在有个心之本体,而不是让心在每件事物上去除私欲,这便是个没了时的逐外活动,终究仍是私欲的作用。詹初这样的观点,虽然并没有明说是对朱熹和陆九渊思想的分判,但是很明显,他认为工夫的要旨还是在心之本体的掌握,而不是仅关注在事事物物上去除私欲。由此可知,他的学说很明显接受了陆九渊最核心的观点,想要直接把握人的道德主体,然而朱熹却不是站在这样的立场上的[52]。这便成为他评判朱、陆的主要出发点。
本文前面曾经谈到,詹初交游的对象有朱熹的学生詹体仁,也有陆九渊的学生章节夫,所以他对朱学和陆学都有接触的机会。从目前所存留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他对朱熹和陆九渊的态度,有些不一致之处。从詹初的道统观中,可以看出他相当尊崇朱熹。他说:
明先圣之道,继先圣之统,吾惟周、程、张矣。周、程、张之后,朱子集其成其大,举其重。胜矣!生朱子之后者,勖乎勖乎?吾窃有志焉,而力未之逮也。[53]
他认同朱熹为道统的集大成者,并且自己也有追随的意愿。可是在朱、陆异同的问题上,他却更加推崇陆九渊。曾有人问他朱熹兼具“尊德性”和“道问学”两面,而陆九渊只看重“尊德行”,后来受到朱熹的影响才去“道问学”,他回答说:“此非学者所可轻议。”[54]并且在朱熹和陆九渊的对比中,他说:
朱子是个有工夫底人,陆子是个天资极高底人。陆子惟他天资高,所以一觉便见道,再不待到事物上去寻。他心上本来底已明,则万物万事之理皆在其中。其于事事物物,不过以吾心之理应之耳。朱子却似曾子,是随事精察力行,到一旦豁然贯通时候,乃悟一贯之妙。是朱子见道,自工夫上寸寸铢铢积来得底,陆子自他本然知觉上一合下便得底。此可见二公之论不同者,乃是二公之资质不同,各就其所得者而言也。就各人资质用功所以有敏钝之异,然至其俱能入道处,则又是一般。陆子自知觉上尽见得底固此道。朱子自事物上,穷究至贯通处,亦是此道。所谓及其成功则一也。然学者用功,若是资质至高底,固应学陆子,若是寻常学者,祗当傍朱子作工夫为是。[55]
詹初认为朱、陆所见之道相同,但是两人见道方法不同,而他们之所以会在方法上不同,是因为两人资质不同。在他看来,陆九渊的天资高,可以直接在心上见道。但是朱熹采取的是随事精察力行的工夫,一旦豁然贯通,同样也可见道。由此可见他对陆九渊的评价高于朱熹。值得关注的是,詹初认为陆九渊见道的经历是从“本然”到“知觉”立刻就能得着,也就是从人的道德主体到经验感知一以贯之,所以詹初直接说陆九渊是在“知觉”上全然见道。这里很明显地可以看出,詹初考虑到朱熹所说“心者,人之知觉,主于身而应事物者也”[56]。但是又在此观点上,再加入对陆九渊对“本心”的认识。由此可见詹初对朱、陆异同的理解,以及如何吸收朱熹和陆九渊的思想。
在朱熹生前,徽州休宁地区因为有吴儆和汪莘等人的影响,因此文风兴盛,以辞赋为主流,当地钟情于理学的学者屈指可数,詹初是其中之一。相较于元代休宁有程若庸、陈栎(1252—1334)、倪士毅和赵汸(1319—1369)等朱子学者,[57]詹初并没有受到重视。就史料记载詹初原有《流塘集》二十一卷,但是因为受到祝融之灾,以致目前只能看见明代族人为他整理出来的三卷文集。但是,这些材料当中所反映的理学思维,有两方面值得注意。一是詹初绾合朱陆思想。他虽然以继承朱学为职志,重视朱熹“理气不离”的观点,但在心性论上,强调心之本体的重要性,并且在工夫论上,以发明吾心本体为要旨,这充分反映出他的思想与陆九渊学说的相似之处。另一个值得注意的要点则是他分判朱陆异同的观点。他认为陆九渊从本心到知觉立即见道,但是朱熹却要借由工夫,逐渐才能见道。虽然两人所见之道并无差异,但是詹初认为陆九渊的资质高于朱熹,这是他对两人异同的看法。然而詹初考虑朱陆问题应该不算是特例,若是以徽州为范围来观察,在詹初之后,宋末元初徽州婺源人滕塛也主张“会朱陆之学而得其同”[58],元代徽州歙县人郑玉(1298—1358)[59],以及休宁人赵汸同样也关心朱、陆异同的问题[60]。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徽州与临川地理位置相近,两处士人往来密切,故不免会触及这个议题。但是詹初的分判角度,的确有别于南宋以来“尊德性”与“道问学”的视角,也不同于明代从“早异晚同”或“早同晚异”的观点[61],这一点值得注意。
注释:
[1]詹初:《日录下》,《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3页。
[2]程敏政:《休宁流塘詹氏家谱序》,《篁墩文集》卷三十四,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4页。
[3]黄之隽等《江南通志》卷一百六十四,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0页。
[4]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寒松阁集》,卷一百六十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5页。
[5]饶鲁:《跋》,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8页。
[6]程敏政:《休宁流塘詹氏家谱序》,《篁墩文集》卷三十四,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4页。他曾受到饶鲁的推崇,但是在元代休宁著名的朱子学者陈栎的文集中并没有提过他,甚至连明朝程敏政在提到詹初时,也没有着墨于他这位同乡前辈在理学上的偏好。
[7]詹阳后记,收于《寒松阁集·附》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1—12页。
[8]詹景凤记,收于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2页。吴儆,字益恭,绍兴二十七年登进士第。他早年以文学见长,弱冠时于其兄吴俯游太学,当时人们就以“眉山三苏,江东二吴”称之。((宋)程卓《吴儆行状》,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六十九,第1682页。)汪莘,字叔耕,不事科举,晚年自号方壶居士。(李以申《汪居士莘传》,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八十七,合肥:黄山书社,2004年,第2131—2132页。)
[9]吴儆与朱熹两人并没有往来的纪录,但是朱熹认识吴儆是透过张栻的介绍。(见张栻《答朱元晦书》,《南轩集》卷二十三,第7页。)而朱熹仅在给尤袤的信中提到吴儆请求奉祠之事。(见朱熹《答尤尚书袤》,《朱子文集续集》卷五,第4996页。)至于汪莘虽然曾与朱熹通信,也受到朱熹的赏识,有史料称他师事朱熹(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先贤事略上》,第15页),但从朱熹给他的信中说到:“足以见乡道之勤,卫道之切,而所以用力于词章者,又若是其博而笃也。”进而又说:“然私窃计之,乡道之勤,卫道之切,不若求其所谓道者,而修之于己之为本;用力于文词,不若穷经观史,以求义理,而措诸事业之为实也。”(朱熹《答汪叔耕一》,《朱子文集》卷五十九,第2864页。)可见汪莘虽然对道学有兴趣,但其用心更多在诗词上面。
[10]詹景凤:《寒松阁集·附》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2页。
[11]叶秀发:《程格斋墓志铭》,收于程曈《新安学系录》卷八,第155页。当朱熹第二次回乡省墓时,程先偕其子程永奇赴婺源向朱熹求教,并且程永奇还随侍朱熹回到福建,逾年而归。朱熹曾写下“持敬明义”之说勉励他。程永奇回到休宁之后,乡中子弟师从者众多,同时他还“用伊川先生宗会法以合族人,举行吕氏乡约,而凡冠、昏、丧、祭,悉用朱氏礼,乡族化之。”尔后朱熹的学说受到“伪学”的攻击,他便赴休宁的东山隐居。
[12]叶秀发:《程格斋墓志铭》,收于程曈《新安学系录》卷八,第155页。程永奇的作品中,有关经、传的部分有《六经疑义》二十卷、《四书疑义》十卷,有关朱熹言论与著作的有《朱子语粹》十卷、《中和考》三卷,而他自己的诗文集《格斋稿》计有四十卷。
[13]章节夫:《与王阮书》,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2页。
[14]詹体仁:《寄以元书》,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6页。
[15]詹体仁:《寄以元书》,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6页。
[16]詹初:《寄黄直卿》,《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8页。
[17]詹体仁曾在给詹初的信中提到:“近观所与直卿书,足见迩来学问大进。(见詹体仁《寄以元书》,詹初《寒松阁集·附录》,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页。)可见詹体仁曾经读过詹初写给黄干的信,只是此信未收录在詹初的文集中。
[18]詹体仁:《送族侄以元还家序》,《寒松阁集》附录,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页。
[19]真德秀:《司农卿湖广总领詹公行状》,《西山文集》卷四十七,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9页。
[20]程敏政:《休宁流塘詹氏家谱序》,《篁墩文集》卷三十四,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4页。
[21]詹体仁:《送族侄以元还家序》,《寒松阁集》附录,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页
[22]詹体仁:《答以元书》,《寒松阁集》卷三附录,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5页。关于这点更进一步的讨论,请见下节。
[23]詹体仁:《寄以元书》,《寒松阁集》卷三附录,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3页。
[24]厉鹗:《宋诗纪事》卷六十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2页。
[25]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6页。
[26]章节夫:《与王阮书》,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7页。
[27]谢旻等《江西通志》卷八十,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41页。
[28]詹初:《日录下》,《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9页。
[29]永瑢:《寒松阁集·总目》,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页。
[30]永瑢:《寒松阁集·总目》,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页。
[31]詹体仁:《答以元书》,《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5—16页。
[32]詹初:《日录上》,《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页。
[33]詹初:《日录上》,《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9—10页。
[34]詹初:《名儒章第十》,《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5—6页。
[35]詹初:《翼学·大道章第一》,《寒松阁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页。
[36]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6页。
[37]詹初:《翼学·大道章第一》,《寒松阁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页。
[38]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5页。
[39]詹初:《翼学·大道章第一》,《寒松阁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页。
[40]詹初:《翼学·尽人章第三》,《寒松阁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页。
[41]詹初:《翼学·原天章第三》,《寒松阁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2页。
[42]詹初:《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7页。
[43]詹初:《日录上》,《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6—7页。
[44]朱熹:《四书或问》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1页。
[45]詹初:《日录下》,《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0—11页。
[46]朱熹:《观书有感》,《朱子文集》卷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73页。
[47]詹初:《凿流塘二首》,《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6页。
[48]陆九渊:《养心莫善于寡欲》,《象山外集》卷四,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2页。
[49]詹初:《求心斋》,《寒松阁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6页。
[50]詹初:《日录下》,《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0页。
[51]詹初:《日录下》,《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8页。
[52]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三上﹞,台北:三民书局,2010年,第299页。劳思光先生说:“朱氏只了解经验意义之主体,称之为‘心’,而不了解超验意义之主体义。”
[53]詹初:《翼学·名儒章第三》,《寒松阁集》卷一,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5—6页。
[54]詹初:《日录上》,《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8页。
[55]詹初:《日录下》,《寒松阁集》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2页。
[56]朱熹:《杂著·尚书〉,《朱子文集》卷六十五,第3284页。“知觉”是朱熹特别强调的观点,在《朱子文集》中出现125次,在《朱子语类》中出现170次。然而陆九渊却不曾使用“知觉”二字,但这并不表示陆九渊没有意识到“知觉”的问题,只是他并没有严格区分从“知觉”言心与“本心”的概念,所以容易受到质疑。(陈来《宋明理学》,台北:允晨文化,2010年,第223页。)
[57]詹璧:《寒松阁集·附》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3页。
[58]汪幼凤:《滕星崖塛传》,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八十八,第2155页。关于滕塛的生卒年现不可考,但从他与许月卿、汪炎昶、江凯等人同时并称的情况中,可以推测他处于宋末元初这段期间。(郑以孝《处士鲍公庄椿行状》,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八十八,第2162页。)
[59]郑玉:《送葛子熙之武昌学录序》,《师山集》卷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第19页。郑玉说:“陆子之质高明,故好简易。朱子之质笃实,故好邃密。各因其质之所近,故为学所入之途有不同尔。及其至也,三纲五常,仁义道德,岂有不同者哉。……朱子之说,教人为学之常也。陆子之说,高才独得之妙也。”郑玉的讨论角度,与詹初有异曲同工之妙。
[60]赵汸:《对问江右六君子策》,《东山存稿》卷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第10—22页。赵汸同样也提出朱陆两人“入德之门,固不能无异矣。”然与詹初的理解并不相近。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赵汸认为“使其合并于暮岁,则其微言精义必有契焉”。而此篇也被收在程敏政《新安文献志》中,同时程敏政也写有《书赵东山对江右六君子策》(收于《篁墩文集》卷三十八,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3年,第19页。)可见赵汸此文,或者对程敏政在《道一编》所提出的“早异晚同”说有所启发。
[61]明代对朱陆异同的讨论,采取“早异晚同”说有程敏政《道一编》和王阳明《朱子晚年定论》,采取“早同晚异”说有陈建《学蔀通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