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杰
(安徽师范大学 安徽芜湖 241000)
北宋政党之争是宋代政治史中的重要内容,有关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很多。在关于党争的起因及危害方面:罗家祥在《论北宋党争的起因》(《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6期)中认为,宋代有改革派和保守派两种官僚士大夫,他们在理想情操、政治抱负等方面尖锐对立,党争由此产生。宋鸿在《宋代朋党思想及其对北宋政治的影响》(《河南大学学报)1991年第4期)中指出,宋人朋党思想的主要内容是以君子小人之辨区分朋党,王安石、司马光等北宋政治家及其改革的悲剧命运,就在于他们均受到朋党思想的影响,从而把一场兴利除弊的改革变成了君子、小人之间的毁誉斗争。沈松勤在《北宋文人与党争》中认为,北宋党争根源于士大夫喜同恶异党同伐异的主体性格和行为模式。刘复生在《北宋“党争与儒学复兴运动的演化》(《社会科学研究》1999年第 6期)中认为,北宋中期兴起了儒学复兴的高潮,新儒们在实践“王道”政治理想的同时,对于如何改造现实社会却发生了严重分歧,以致政治上的“党争”不断。
而在关于台谏官员和党争的关系方面,罗家祥在《论北宋党争的起因》中认为,台谏的病态发展使其本身堕落为党争的工具。贾玉英在《宋代监察制度》第四章中指出,台谏合一之势的形成决不是党争的根源;宋代台谏在党争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台谏对党争的具体作用,取决于党派自身的性质。沈松勤在《北宋台谏制度与党争》(《历史研究》1998,年第 4期)中指出,北宋台谏具有病态的工具性能和品格,党争激发了台谏固有的性能和作用反过来又加剧和毒化了党争。
可以看出之前的关于党争的研究更多的是从大的方面入手,而本文试图探索细微之处,从文人这个群体出发,研究文人本身的特点,内心和党争形势形成的关系以及由文人组成的官僚体系对政党之争的推动作用。
唐中期社会关系的剧烈变动以及唐末、五代的大动乱,魏晋以来的门阀士族地主至宋彻底衰微,原来存在的士族和庶族的分野丧失。宋代统治者结合自身的经历和以往的历史教训,在制定治国方略时慢慢形成了“崇文抑武”的核心思想。宋代统治者又以科举为选官的主要途径,有意识扩大选拔的范围,这样,一大批中小地主出身的士人得以通过科举入仕参政,并成为官僚集团的核心力量。这种“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现象,形成了不同与前代的政治现象:士大夫文人政治。宋代士大夫具有知识分子和官僚双重身份,宋代政治是典型的士大夫文官政治。而北宋的党争又不同于任何时代,余英时先生曾评论说:宋代党争有别于汉,唐,明,清,即是源于士阶层的内部的分化和冲突。在其他朝代的党争“宦官操纵党争的主轴终是无法否认的事实”。[1]柳诒徴先生亦认为:“宋代政治之纯出于士大夫之手,故惟宋无女主、外戚、宗王、强藩之祸”。[2](P580)
北宋的政争早在太宗时期便已萌芽,于仁宗景祐、庆历年间现端倪,经神宗时期的新旧党争、哲宗初年的朔、蜀、洛三党之争,绍圣时期的绍述新政,徽宗初年的“元祐党人碑”事件,一直持续到北宋灭亡。北宋士大夫政治下政党之争的形成,是有其深刻的原因的。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研究:
以科举制度选拔官僚且主要是选拔文官的制度而形成了文官官僚集团,文人从政就具有政治结构方面的组织力量。同时,他们所习知的儒家以及伦理道德规范成为意识形态的组织力量,三种力量的有机结合,便实现了一体化结构。因此,北宋官僚多为政治主体,文学主体以及学术主体的复合体。
一方面,士大夫具有高度的政治主体意识的作用。士大夫以主人翁的意识和使命感,积极上书言事,参与政治,具有强烈的自觉意识。如范仲淹,“每感激论天下事, 奋不顾身”[3](《宋史·范仲淹传》),从不考虑个人的利害得失;或者如欧阳修,“勇于敢为,虽机阱在前,而触发之不顾”[3](《宋史·欧阳修传》)。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种政治主体意识和自我正义化加快了士大夫阶层内部的分化。政治理念的不同加上文人相轻传统思想的影响,使不同观点的人一部分慢慢聚集,形成小集体与和相悖理论的集团围绕“文字”斗争。元丰二年(1079),李定、舒亶等人摘取苏轼《湖州谢上表》中语句和此前所作诗句,以谤讪新政的罪名将苏轼逮捕入狱。经过苏辙、王安石等人的多方营救,苏轼才幸免一死,被贬黄州。而连同受牵连者多达39人,这就是“乌台诗案”。这种士大夫动辄攻讦对方为小人、为一己之私利者,而自我标榜为君子、天下公利的代言人而这种不同的政治理念因变法的推行而进一步浮出水面。如王安石变法中的“君子小人之辩”,“义利之辨”等。
一方面,士大夫高度自觉的责任感和忧患意识无法与现实状况相融合。宋代士大夫现实境遇的改变,社会地位的提高,直接刺激了士大夫阶层心理意识“在全新水平上的高度自觉”[4]。对于内忧外患的现实,文人们希望通过成德立功实现内圣外王之道,他们把学术探索同社会实践结合起来,力图在社会改革上表现经世济用之学。吕思勉就曾指出:宋士大夫修养的功夫,偏于内心,而处事多疏。又持论过高,往往不切实际。所以宋儒是根本不适宜做政治事业的”。[5]如王安石变法中就有“其施行太骤,陈义太高,蚩蚩之民,相率咨怨”[2](P584)。 守旧的士大夫如司马光,文彦博等又群起反对。不管是新党还是守旧者他们都处于理想化状态,把实际政治状况和理想状况混同化、伦理化。无怪乎程颐后来会认为反变法的士大夫对于变法的失败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另一方面,作为政治主体价值取向上的求利与严明君子小人之大防的矛盾。宋代,“不抑兼并”是政府不遗余力推行的一项基本国策。再加上商业经济和商品货币关系的巨大发展。金钱的势力迅速崛起,拜金主义开始蔓延、泛滥。《宋人小说类编》卷二中的“钱之所以为之钱,人所共爱,势所必争”等诸如此类的谚语,俗语比比皆是。受金钱势力的冲击和影响,宋代士大夫突破了传统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价值观念,言利的思潮不断涌现。如宋初名臣曹彬直言:“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3](《宋史·曹彬传》)士大夫集团汲汲求利另外一个动因就是是中国传统社会结构下社会地位的巨大反差给文官心理造成的巨大冲击。对于个体来说,由于激烈的竞争,“秉笔者如林,趋选者如云”[3](《宋史·梁灏传》)。 “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显达和此前的冷落形成鲜明对比,这种巨大反差使得做官的一个重大意义,便是趋向求利。工商业文明的兴盛使得宋代文官集团开始正视商业营运所带来的现实利益。但在政争中不同政党之间又照搬古训,斥责他人汲汲求利,是小人行为。从实际上来讲,为利正名是北宋文官对工商业兴盛的积极适应,这就导致变革的实施都会一定程度上损坏不同集团的利益,从而变法实施后更加剧了政党斗争。
北宋建国之初,全面思考政权的长治久安问题,寻求自己的治国思想,统治方略以及执行者。采取了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防止政治问题出现的措施。
一方面,三冗问题是北宋政党斗争形成的历史背景。以“分化事权”和“互相牵制”为特征的文官政治体系的建立,有效防止了武人擅权和宰相势炽之弊。地方机构则惩前代藩镇专恣之教训,以文臣知州,以转运使主一路财赋,,以提刑掌狱讼。这一套叠床架屋的官僚机构在防止地方势力膨胀,君弱臣强方面行之有效。但也造成北宋行政效率极其低下,文官集团因循苟且,人浮于事。北宋建国之初,设官分职尚有定数,“其后荐辟之广,恩阴之滥,杂流之狠,祠禄之多,日增月益,遂不可纪极。[6]譬如三班例员,最初不足三百人,可到了天熹年间,竟达四千二百人之多,是原来的十四倍。宋初开始,一些文人士大夫就看出政法之弊,“三冗问题”在宋太宗时就已初露端倪,至仁宗时日趋明显,成为困扰当时的一大难题。士大夫呼唤革新,振兴吏治。范仲淹,欧阳修等,皆持变革之论。范仲淹发起了庆历新政,到王安石时开展了更大规模的运动,但都遭到了“守旧”之人的反对,就照成了新旧党争,论争不休。
另一方面,宋代文官机构客观上促使政党之争激化。北宋从中央到地方建立了一套严密的监察制度。北宋台谏是有别于以往的一种监察制度,台谏的病态发展是促使政党之争产生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北宋之初,台谏并未受到重视。台谏势力真正在政治舞台显现出来实在仁宗时期。“之后台谏官的设置基本上制度化,明道元年(1032),又专门设立了谏院。”[7]仁宗后期开始在中央,谏院由宰相属官渐臻独立,职权由谏诤皇帝转为监察百官,“台官与谏官事权相混,合成一势,成为‘人主之耳目’。”[8]在维护君主集权的过程中,台谏官因其特殊的身份和权力的确较其他官僚勤于言事,勇于言事,体现了宋学好议论的作风,但是在这过程中难免有人为沽敢言之名而不分青红皂白横加议论在党争中形成一股影响不小的病态势力,催化了政党双方喜同恶异,党同伐异的一部分,进一步激化乃至毒化了党争。
综上可知,北宋时期的政党之争状况的形成和当时的士大夫文人政治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社会发展求利思潮的涌现,与士大夫自主意识,忧患意识相互作用,加上文官体系的膨胀及其机构的病态发展,北宋士大夫政治成为造就政党之争的温床。邓小南教授在《宋代政治史研究的再出发》中指出“士大夫群体既具有涵养深厚的特质,又是无尽政争的源头与推力”,对士大夫文官集团进行了深刻的概括。
[1]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上)[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317.
[2]柳诒徵.中国文化史(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脱脱等.宋史 [M].北京:中华书局,1977.
[4]程杰.诗可以乐-北宋诗文革新中“乐”主题的发展[J].北京:中国社会科学,1995(4).
[5]吕思勉.吕著中国通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428.
[6]赵翼著,王树民校正.廿二史札记校正[M].北京:中华书局,1984:538.
[7]罗家祥.朋党之争与北宋政治[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9.
[8]沈松勤.北宋文人与党争—中国士大夫群体研究之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9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