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龙,高瑞玲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三农”问题历来是各级政府和学者研究的重点,它是事关农民生计的重要问题,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更是强调加快发展现代农业,增强农业综合生产能力,以确保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有效供给。然而,农业现代化发展的关键因素在于农业技术的现代化。农业技术的现代化是在对传统农业技术的继承与变革的过程中形成的,是传统农业技术质的飞跃。经前人对中国传统农业技术的演进历史考察发现:“中国传统农业技术发展是连续渐进和局部跃进的统一;中国传统农业技术的发展是一个自我生长和自我完善的过程。”[1]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山西农村通过互助合作组织,因地制宜地改良传统农业技术,发展农业生产,取得了明显效果,并涌现出许多农业生产模范,如李顺达、吴春安等人。互助组对山西根据地农业生产以及农村社会发展都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解放后,在互助组基础上成立的农业生产合作社,依靠集体力量从事推广新式农具、改良土壤、兴修水利等工作,农业技术的科学因素在农业生产中逐渐增加。由此可见,山西农业技术发展在因循着传统路径发生变革。
山西地处内陆高原,地形较为复杂,山地、丘陵、台地、谷地、平原等交错分布,以山地、丘陵为主,土地贫瘠,生态环境脆弱。气候属于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雨季较短,有“十年九旱”之说。在这样的自然地理环境中,农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形成了一整套农业生产和管理的技术体系,集中体现在清朝时期山西寿阳人祁寯藻所著《马首农言》一书中。这是一部专门论述山西农业发展的专著,书中对传统的农耕技术、管理技术做了详细的整理。
传统农业耕作技术主要以深耕细作、抗旱保墒、适时种植为主。《马首农言》中记载到“凡犁田,深不过六寸,浅不过半寸。山田四寸为中。河地,秋三寸,春两寸半。秋犁较春犁深五分或一寸。秋犁棱较窄,春犁棱较宽,秋,一步七棱,春,一步六棱”[2]19。耕作的深浅也有法可循,“欲微深,则向前稍送之;欲微浅,则向后稍抹之。欲大深,则将上木贯打紧,下木贯打松;欲大浅,则反是。其法不一,以类推之。”[2]18农具是农业生产的必备要素,传统农具在《马首农言》中记载的有耒耜、耢、耰、碌碡、耧、锄、碌、砘车、镢、锹、杴、镈、犁、耘杷、竹耙、蓧、蒉、畚、籮等八十多种,这些农具为传统农业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在农村至今仍然可以看到在使用,只是质量有所提高但是数量和形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传统的农田管理技术以轮作防病、选种育种、中耕除草、合理密植、追肥灌溉为主。《马首农言》中对农作物轮作的记载主要是谷—豆轮作和麦—豆轮作法。这样既能防治病虫害,也能提高粮食产量。选种育种继承了以前的系统选种、存优汰劣、选种留种的优良传统。中耕除草、合理密植也是田间管理的重要内容,《马首农言》记载“锄不厌多,多则去草,且易熟”[2]12。同时,旱地和湿地中耕方法也不同,如榖“苗高寸余,原,先锄。所谓‘早锄一寸,强如上粪’是也。湿,宜间,不宜锄。……尺余则可锄矣”[2]9。《马首农言》中的农谚有“稠糜忽阑黍,黑豆地里卧下狗”的说法,这是对合理密植的质朴的表达。
在古代,百姓深受“天人感应”的影响,认为蝗灾和旱灾的出现是得罪了“蝗神”和“龙王”,所以在农村要修建“八腊庙”和“龙王庙”,并用祭拜它们的方式来消灾避害。而在《马首农言》一书中,却记载了生物防治法和农业防治法,“农人言,此虫遇白項鸦群飞则灭‘秉畀炎火’可以治蝗。”[2]65这是以飞鸟治蝗虫的生物防治法。如防止小麦串黄则采用农业防治法,“地既著实,亦无‘串黄’之虑”。农作物施肥以农家肥为主,家畜粪肥是改善和维持地力的主要方式。《马首农言》中记载,寿阳人通过养牛、猪、羊来获取肥料。在牛卧睡的地方用黄土铺垫,积久成粪。猪是一种性喜水的家畜,在土坑里经常倒些水和撒些土,时间长了水和土就变成了粪肥。秋收后,夜间把羊圈在空地里,圈粪肥地。
经验性传统农业技术虽然生产效率低,但是这种技术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农民应用熟练,信赖程度高,一些技术至今在农业生产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舒尔茨认为,传统农业的转化过程就是对生产要素的全面技术化过程。也就是说这种全面技术化过程,是农业技术的科学化过程。农业实现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就要应用科学技术对传统农业生产技术和管理技术进行变革,以达到改造传统农业的目的。
新中国建立后到1950年春、冬,山西省根据中共中央1948年以来的土地改革文件,分三批稳妥地完成了土地改革,彻底废除了封建剥削土地制度,农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随之农具需求量也在迅速增长。但是,由于近代中国农业科技落后、工业基础薄弱以及长期受战争的破坏,农具非常匮乏。据1951年《全国农具会议总结报告》记载,当时山西省缺少各种农具98万件。为了满足农民需求,改良旧式农具、推广新式农具成为农具工作的重要内容。“1951年1月中央农业部召开了农具工作会议,提出以增补旧式农具为主,同时重点示范推广新式农具的工作方针。”[3]山西省政府在中央政府的领导下大力开展以整修、添置小农具为中心的农具革新运动并成立了农具推广委员会。据报道,到1951年上半年,山西省增补旧式农具达到48万件,已经建立农具推广站7个。这极大地改变了农具严重不足的状况,促进了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
1958年,国家根据农业生产需要,在农民群众实践经验的基础上提出了农业生产八项增产技术,并将其概括为“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八个字,被称作“农业八字宪法”。在农业“八字宪法”的引领下,山西开展了以工具改革为中心的农业技术革新运动。依靠地方工业制造出小型农业机械煤气机、电动机、马拉收割机等机器,尤其是小型农业机具,如播种机、除草机、喷雾器、脱粒机、深耕犁等。侯马市各工具厂还制成动力水车、水泵、水管、水车链子等灌溉工具,大车、平车、推车、滚珠轴承等运输工具;铁铣、铁钁、犁、耙、种耧等工具;套项、小鞍等马车挽具和喷雾器、镰刀、铡刀等小农具等[4]。同时,还大力推广双轮双铧犁、双轮单铧犁等。农业工具的大变革为农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在农业管理中,选种育种、病虫害防治和积肥施肥方法都在传统方法的基础上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这也集中体现了农业八字宪法中的“种、肥、密、保、管”。为了适应山西的气候和地形特点,建国后出现了许多抗风性、抗寒性以及抗旱性强的种子。如碧蚂四号小麦良种、关东黄高粱、五台白山药蛋、白母鸡嘴谷子等。小麦选种使用新发明的温汤浸种法。“为了加强良种繁殖的基本工作,各人民公社都建立了自己的良种繁育场,各管理区都建立自己的留种田,进行专业经营,并且指定专人负责领导,抽调有选种经验和技术的干部、老农、青年采取块选、穗选、风选、筛选、粒选等多种方法。建立种子基地是大量培育和推广优良品种的重要措施。”[5]
选育良种的措施不仅能够提高农作物产量,而且对防治病虫害也有很大的帮助。农民为了从根部减少病虫害侵袭,还采用赛力散拌种法和温汤浸种法。除此之外,省农业厅还开办了病虫害技术训练班,为各专区培训专业的病虫害防治人员。许多地方也建立了农业学习小组,实现了从小组到夜校,从课堂到田间的农业管理办法。尤其是农药和喷雾器的使用是农业防治病虫害的重大技术突破。
“肥”是农业发展的物质基础,新中国建立后化肥生产还不能满足农业生产需求,党中央要求努力增产土化肥和农家肥,注意与土地深耕相结合,分层施肥。山西省在中央的领导下,农民大搞积肥制肥运动,大造土化肥。“队队建立菌肥厂,区区建立化肥站,广开积肥门路,普遍推广一熏(熏肥)、二造(造混合肥、造尿素肥)、三勤(勤垫牲口、猪、羊圈)、四翻(翻糙土、垃圾、破房、古神像)、五挖(挖圈底、磨道、碾道、炕土、鸡窝)、六结合(结合扫除积卫生肥、结合做饭熏肥、结合做饭制土肥田粉、结合做饭积草木灰、结合剥棉杆沤肥)的多种积肥经验。”[6]高平公社新建了联合化肥厂,试制成土制化肥、硫酸铵、硫酸亚、钙铵硝石化肥、磷肥、尿素等十余种产品。随着化肥的发展,大量含磷化肥和含氯化肥用于农业生产中,化肥质量也由单元素肥发展为多元素肥,进而向配方肥发展。
“密”,指合理密植,即“看田定穗,看穗定苗,看苗定籽,以达合理密植,增株增穗”[7]。以前农民认为,密植一把草,杆细容易倒,结果穗小、籽不饱。由此,地方政府组织群众进行了讨论,分清了密植和合理密植的界限。“并掌握密植原则:第一、必须保证合理的增加单位面积上的株数和穗数;第二、必须保证植株分布排列的适当,既要便于田间管理和有利于通风透光,又要使单株有足够的营养面积。各地在制定密植计划的时候,应当根据这些原则和水、肥、土、种等条件,来研究确定不同作物在基本农田、非基本农田以及园田化农田上的密植程度。”[8]此时,合理密植已经有了科学技术的指导,对提高单位面积产量有重要作用。
新中国建立后,随着农业科学的发展,山西农业技术在传统农业技术的基础上有了较大的突破,逐步由传统经验型向现代科学型转变,为山西农业现代化的发展提供一条有效的路径。
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标志是农业技术的现代化,即农业生产技术和管理技术的现代化。我国国土辽阔,人多地少,自然环境区域间差异较大,生产力水平也参差不齐。从历史经验来看,平原与山区农业技术发展水平差异较大。平原地区自然条件较好,人口文化素质整体比较高,有利于农业技术的推广。而在一些落后山区,农业生产依然用刀耕火种的传统技术。而山西人多地少,山多川少,山区面积占40%,丘陵面积占40.3%,平原和谷地仅占19.7%。耕地分散和经营规模小的现状,农民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也不可能购买机器进行机械作业,大量剩余劳动力在土地的小规模经营中可以满足农民的生产要求,这就极大地限制了农业机械化的发展。随着近年来化肥、农药等的大量使用,土壤出现板结,农业生产效率降低,农产品质量也在下降。农民科学文化素质整体较低,不易接受和应用新的农业技术和市场信息。这样的自然地理特点以及人文社会环境使山西突显出中国农业现代化发展所面临的问题。所以,如何实现农业由传统向现代的转换,就必须结合历史经验解决上述问题,为农业技术变革开辟新的途径。
传统农业是在世代相传的经验基础上发展的,科技水平低,在利用自然和保护自然的重要性方面也缺乏更多认识。提升传统农业科技水平,加大农业科技创新和投资,培养农业技术型人才,发展生物技术、有机技术,是实现农业现代化的关键所在。走一条生物技术、有机技术与机械化发展相结合的综合型、非均衡的道路,实现农业由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转变,是农业技术变革的主要方向。
面对山西特有的自然环境和生态环境,农业的发展要在综合生物技术、有机技术和机械化的前提下,根据各地的地域和人文情况非均衡的发展。在经济发展较快、地形较平整的地区,要扩大土地经营规模,大力发展机械化,实现农业产业化经营;而在广大山区,人口流动缓慢,人多地少的情况下,要重视生物技术和有机技术的发展,重视良种、肥料、农药以及耕作技术的改良,使用小型机械,节约土地,提高产量。同时,农业发展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适时进行产业结构的调整,引领农业向纵深发展,加快农业现代化和市场化,是山西农业现代化发展的主要方向。
山西农村人口科学素质水平整体低下,新中国建立初期,在641.8万农村劳动力中,高中程度和大专及大专以上的分别仅占10.66%和2.39%,不识字和初中以下程度分别占24.48%和62.47%。尤其是农村干部中高达90%以上不懂科学文化,在指导农业生产时往往出现错误。为了提高农民科学文化素质,政府开始在农村开展扫盲教育工作,通过办夜校、冬学、速成识字班以及通过黑板报和订阅《山西农民》《山西日报》等形式组织学习。但是,这种教学方式具有随意性、不稳定性和形式主义的性质。农民学习也只是停于表层,没有系统性和较高的科学素养,农业生产依然按照传统经验进行,主要靠“劳力”而非“智力”生产。农民文化素质水平低不仅影响着对外部农业技术和市场信息的获取,而且直接影响着对农业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农业科技的推广、接受、应用程度的大小,这将是限制山西农业现代化发展的关键因素。
山西发展现代农业必须注重提高农民的文化素质,这是因为“现代农业科技是现代农业的根本动力,农村是现代农业科学技术的最终需求者,农民则是实现转化的主体”[9]。农民文化素质得到提高,才能不断更新农业现代化发展的物质装备,而且能提高农民对新技术和管理理念的应用和熟练程度以及掌握市场信息的敏感度。尤其是现如今农村劳动力大量外流,只有老弱孤寡留守农村,从事农事活动。每年定期在农村举办农业讲座,对提高老农的农业知识,推动农业生产有很大帮助。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也表明,农业现代化的关键在于农民文化素质的提高,这样“新农业技能和关于农业的新知识可以成为农业增长的主要源泉”[10]。由此可见,山西大力发展农村教育,加大对农业生产者的科技培训、推广农业科技宣传、提高农民文化素质,是实现农业现代化发展的重要保障。
新中国建立后,山西农业技术的变革在传统技术的基础上呈现出由发展、成熟到深化的变革过程,都不同程度影响着山西农业现代化的发展进程,这表明农业技术的现代化是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标志。当然,农业的现代化发展也不能仅靠技术的现代化,农村城镇化也是影响农业现代化发展进程的因素之一。党的十八大提出:推动城乡发展一体化,解决好农业农民农村问题是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城乡发展一体化是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途径。城乡一体化发展的基础是农业。农业发展为城镇提供食物、原料、劳力、资金、土地等,影响着城镇化的进程和规模。城镇化的发展也为农业的发展提供市场、就业、资金等,影响着农业的产业结构和经营规模。二者之间是相互促进和制约的关系。所以,农村城镇化推进的规模与速度,要与农业发展所能提供产品的能力相适应,不应建立在牺牲农民和农业的利益上,这样才能合理有效地推进解决“三农”问题的进程,更好地实现农业现代化。
[1]苏 黎,陈 凡.中国传统农业技术演化特征分析[J].中国农学通报,2008(4).
[2][清]祁寯藻.马首农言[M].高恩广,等注释.北京:北京农业出版社,1991.
[3]孙景鲁.重视旧农具增补情况[N].人民日报,1951-12-25(2).
[4]仪庚德.为春耕准备“武器”侯马市各工具厂已制成农具六万四千件[N].山西日报,1959-02-13(3).
[5]精选细选 粒粒优质(短评)[N].山西日报,1960-09-24(2).
[6]李家旺,朱炳德.侯马卫星公社万人突击积肥,个人积肥付给现金 集体积肥实行“五定”[N].山西日报,1959-01-22(2).
[7]山西省农业科学院.种好小麦要抓六环[N].山西日报,1960-09-15(2).
[8]密——高产多收的关键(社论)[N].山西日报,1959-03-24(1).
[9]李培庆.中国农业现代化的关键是农民素质现代化[J].华侨大学学报:哲社版,2000(2):29-34.
[10][美]西奥多·W·舒尔茨.改造传统农业[M].梁小民,译.商务印书馆,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