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猛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3)
1927年2月27日发生的“阳新惨案”,是武汉国民政府辖区农民运动中爆发的一起典型的反革命势力屠杀革命群众的群体事件。惨案发生后,武汉国民政府积极介于惨案的善后处理并迅速平息事态。史学界对“阳新惨案”的专题研究比较少见,为数不多的成果亦对惨案发生的背景、原因及善后处理细节较少关注①台湾学者郑建生从地方精英与农民运动的角度曾经对“阳新惨案”进行过探讨,但是对善后处理的影响未能述及。参见郑建生:《地方精英与农民运动:湖北阳新事件的考察(1927年2月27日)》,《政大史粹》第三期,2001年,第53-76页。。本文利用台湾国民党党史会庋藏的有关农民运动的档案及《汉口民国日报》的有关报道为基本资料,对惨案发生的背景、原因、善后处理经过做一点粗浅的探讨,就教于各位同仁。
阳新县在地理上位于湖北省东部,南与江西瑞昌、武宁交界,东与湖北武穴、蕲春接壤,西与通山相邻,北与大冶、鄂城接境。境内多山,属丘陵地貌。全县约2780平方公里,1920年代有人口约60万②《通山、蕲水、鄂城、阳新、大冶五县的报告——关于政治、经济、组织、军事的情形》(1929年12月),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特委文件)1927-1934》,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63页。。其中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口从事农业劳动,但土地并不集中,一千亩以上的大地主全县不超过五家,五百亩以上的不过十家。农户中自耕农约占30%,半自耕农占30%,中小地主及富农占10%,佃农占20%,雇农占10%,祠产、庙产占5%③《鄂东巡视员曹大骏报告》,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9》,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46页。。由于人多地少,加上生产资料缺乏,普通农民劳动所得并不敷用,加上当时军阀官僚土豪劣绅的重重压迫,农民生活甚是艰难。
民初以来军阀南来北往,兵匪肆虐横行,使阳新人民本已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先是军阀王占元发行无法兑现的公债,后是萧耀南发行金库券、官票,使人民饱受通货膨胀之祸④《湖北农民部三四月份报告》(1926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10877。。除上述大军阀外,地方小军阀一样鱼肉百姓。1926年军阀吴佩孚的下属马济率部驻扎阳新,要求商会筹款万余串;其后孙传芳之下属王普率军来到阳新,也要求比照办理①《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筹款虽由商会完成,但这些负担最终落在普通百姓身上。由于农民经济落后,普通人很少有受教育的机会,从而导致文化方面的落后,故普通农民容易导致迷信,增加了被当地士绅愚弄的机会。
由于军阀混战,阳新地方政权难以步入正轨。地方的实际权力由当地有势力的士绅把持,即使政府任命的县长,一样必须依托这些士绅进行管理。一般说来,县长到任后须得先行拜谒这些士绅,取得这些士绅的支持后,方能开展工作。作为阳新当时土豪劣绅典型代表的就是大劣绅朱仲炘,朱长期担任阳新县商会会长,深获商家的支持拥戴。在民国,能够在地方担任商会会长,足以证明这个人的地位和权力②MaryRankin,EliteActivismandPoliticalTransformationinChina:ZhejiangPovince,1865-1911(Stanford: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86),p209.。作为商会会长,朱仲炘不仅可以参与地方的商业活动,操纵阳新经济作物价格,还能广泛介入地方上各种公共事务,藉此谋取私利。如他周旋各军阀,负责筹款事宜;担任阳新县救灾会长,筹得庞大巨款;把持教育事业,控制当地唯一一所高等小学师资的介聘;阳新县县城信仰中心——城隍庙,其所拥有的庙产,表面上是地方的公产,实际上也在朱的操纵之中③《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
朱仲炘能够在阳新县呼风唤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当地秘密社会组织——洪门会的帮助和支持。阳新县众多的烟馆、赌馆成为洪门会滋生和成长的土壤。洪门会吸纳了大批地痞流氓、无赖讼棍的加入,势力极大。平时活跃于县署衙门的地皮讼棍也是洪门会的会员,甚至许多县署公安局警备队队员,很多是洪门会会员④《中央农民部查办湖北阳新惨案之经过报告》(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63。。而朱仲炘同洪门会的大哥伍脩举、洪攀禧、刘滚子等人关系密切,他们在相互需要和依存中结成利益共同体。一般说来,秘密社会平时对官府之类衙门单位公关时,通常由当地有声望的绅士出面,而绅士想要获得某种资源利益时,常常依靠秘密社会的势力撑腰才能达到目的。因此,洪门会的会众都乐意为朱仲炘卖命⑤《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
阳新县的农民运动的开展就是在此背景下开展的。1926年3月开始,阳新县开始有农运干部从事革命活动,但是由于相比武汉而言是较边陲的地区,因此农运的成绩并不明显⑥《湖北农民部三四月份报告》(1926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10877。。随着国民政府出师北伐,各地的农民运动迅速开展起来,一批农民运动讲习所训练的学生回到阳新,带动了阳新农民运动的开展。当时从广州农讲所回来的巡视员王礼钦工作积极,他深入到金龙、福丰、大风、湖市、龙燕等地,进行串连发动,巩固和发展了这些地区的基层农会组织。其后,王礼钦又会同湖北农会特派员成子英及地方党组织负责人曹大骏、柯松涛、罗伟等人开始筹建县农民协会。11月,县农民协会正式成立。由于农运干部的积极发动,阳新的农民运动得到了迅速的发展,截止1927年3月,阳新农民协会会员高达4万人,在当时42个县中排名第5名⑦《湖北农民部报告》(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 10875。。这在当时位于江汉平原边陲、四境多山、人口较少的阳新县来说,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了。
县党部农会在青年农运干部成子英、谭民智、曹东曙、王德水、程炎林、李发矩、胡占魁等人的领导下,开始向以朱仲炘为代表的土豪劣绅及洪门会等反动势力发动了进攻。首先,党部农会希望借用政府的力量来打击反动势力。他们趁武汉国民政府提出打倒土豪劣绅之际,开了一份以朱仲炘为首的土豪劣绅名单交给当时阳新县长夏礼,要求夏贯彻执行政府打倒土豪劣绅铲除封建势力的政策,但夏惧怕朱的势力,担心惩办朱仲炘会影响自己在阳新的执政,并未同意党部农会的要求。见此举未奏效,党部农会又致电省政府控告朱某附吴附孙的反革命罪状,省政府下令夏礼将朱仲炘收押待查清事实后严办,岂料朱神通广大,花巨资托人上下疏通,结果免除了一场牢狱之灾⑧《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上述两招失败后,党部农会决定通过组织商民协会取代旧商会,并通过改选商会会长,从而推翻朱仲炘的根基,达到完全扳倒朱仲炘的目的。朱仲炘闻讯后恼羞成怒,发誓要与党部农会势不两立⑨《中央农民部查办湖北阳新惨案之经过报告》(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63。。朱开始拟定应对之策,设法利用合法的方式与党部农会对抗。他们在阳新县属区乡,从事另行组织国民党区党部的工作,企图鱼目混珠,期望通过新起的党部势力保障自己既得的利益,结果被党部查明上报,这些“伪党部”遭到解算。至此,朱明白要想保全自己的利益,必须得诉诸武力不可。
在向朱仲炘进攻时,党部农会还寻机同洪门会斗争。县党部趁第七军在阳新驻扎时向其报告,将洪门会首领之一的刘振武逮捕枪决。不久,洪门会利用驻扎阳新的第三十三军军纪较差之际,首领黄宗鉴冒充第三十三军团长大肆骚扰百姓,党部农会查明真相后,将黄送至三十三军,黄随即被捕入狱①《阳新惨案之前因后果》,《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3月16日,第三张新闻第一页。。洪门会由此痛恨党部农会,并伺机报复。
此外,在县公安局长艾道生提出通过加征赋税的方式增加县警署经费时,党部农会以不愿意增加农民负担为由,没有同意艾的提议,艾由此怀恨在心②《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因此,在随后的惨案发生过程中,艾任由反动势力屠杀党部农会干部,为所欲为,自己则袖手旁观。
至此,党部农会与朱仲炘为首的土豪劣绅、洪门会等反动势力已经形同水火,双方的矛盾一触即发。
1927年2月22日,党部农会率领群众冲到当地人民的宗教、精神信仰中心——城隍庙,期望通过这次行动一举夺取被朱仲炘为首的绅士控制的庙产。据说阳新县城隍庙建于宋朝,曾有多次显圣的传说,在绝大多数阳新农民受教育程度有限的情况下,城隍庙显圣的显忠王在其心目中有着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地位。党部农会的此次行动恰好犯此大忌。他们率群众“蜂拥庙内,即将显忠王神像及庙内各神像打倒拖出庙门口,淋洋油焚化”,之后向庙中主持下达通牒,限令五日内交出庙产③《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党部农会的激进行为,让当地群众有所不满,庙中主持希望息事宁人,于2月26日与当地父老召开茶会邀请党部、农会干部到场说明,希望事情就此完结。但党部农会“仍限次日务必交出,为终不交”,终必拿庙僧是问④《阳新惨案之前因后果》,《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3月16日,第二张新闻第四页。。
针对党部农会咄咄逼人的攻势,朱仲炘为首的土豪劣绅采取措施,积极应对。在2月26日党部农会同庙中主持协商失败后当夜,以朱仲炘、梅筱墅、姜兴山等为首的地方上的绅士,迅即在柯家祠堂与洪门会首领召集人马,商议对付党部农会之策。决定采取三项措施:一是成立“民众会”组织,利用普通群众对党部农会不满的心理,号召群众对革命干部予以反击;二是积极向上寻求支持,他们拟好一封由庙僧署名的电报,控诉党员干部劈毁佛像夺取庙产的恶劣行径,发给驻在武昌的第八军军长兼总佛教会会长唐生智,期望平时自诩“佛教将军”的唐出面予以支持;三是制定武力对付党部农会干部方案⑤《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
2月27日凌晨,数千名群众在洪门会会众及朱仲炘等绅士的带领下,开始包围进攻县城。他们宣称党部农会干部劈祖宗牌位、掘祖宗坟墓,烧死六十岁以上的女人,实属大逆不道,应该给予教训;同时沿街搜捕党员及农会工会等职员,将省农民协会特派员成子英、县农协执行委员谭民智、乡农民协会的职员王德水三人捉去,拳打脚踢,刀棍齐下,将三人打得半死半活,拖到城隍庙前全身淋满洋油,施以火焚活活烧死。之后又将新任警备队长石树荣、阳新县总工会秘书曹东曙、党员干部程炎林、李发矩、胡占魁、邹有执等六人捕获,拖到城隍庙前和前面三人一样淋满洋油,活活烧死,当众展示血腥暴力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许多党员闻风四散奔逃,往乡间人烟稀少之处躲藏。事发时,县公安局并没有派出警力出面制止,城内顿时变成无政府状态,任凭洪门会众到处违法乱纪,他们将县党部完全捣毁,银钱衣服,抢劫一空,文件、书籍、行李等一概烧毁。这些人在推倒县党部农会等革命机构后,又转往城郊乡间搜捕在逃的农民协会会员和国民党党员,使得原本平静的乡村,十室九空,东逃西散,哭声遍野,惨不忍闻⑥《阳新惨案宣传大纲》(1927年3月10日),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省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苏维埃文件)1927-1933》,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89-92页;《中央农民部严办阳新惨案之经过》(1927年4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76。。
这就是震惊全国的“阳新惨案”。
惨案发生的消息传到武汉后,武汉国民政府为之震惊。3月1日,毛泽东、董必武在武昌听取了阳新县农协委员长曹大骏和刘熙关于阳新惨案的情况汇报后,决定建议政府采取严厉措施查办凶手,声援阳新人民的革命斗争。
3月2日,董必武主持召开国民党湖北省党部会议,做出了处理阳新惨案的决议。鉴于反革命势力在湖北各地疯狂屠杀革命群众,会议决定以阳新惨案为契机,致函国民政府,要求采取革命措施,打击反革命势力。湖北省党部迅速致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称:“近来关于惩治土豪劣绅案件几于无县无之,而贵会历次覆文均谓须依法审判。半年以来,除经广大民众直接打倒之土豪劣绅外,迄未见贵会依法惩办一人。所谓依法审判,亦仅徒闻斯语。是政府方面对于土豪劣绅过于优容,适予此辈以反动之机会,因之阳新、监利、汉川、麻城、夏口、钟祥、潜江等县,捣毁党部,焚杀党员之惨案,遂接踵而起,风声所播,蠢蠢思动者,乘机爆发,将更演于不可收拾之势。此种责任,应由政府负之。如不急图补救,实足以摇动革命之基础……望此后勿违反广大民众之请求,勿授此辈反动之机会,速将已经捕获或急待捕获之土豪劣绅,一律以革命手段处置,务于最短期间肃清反革命之下层势力,以遏乱源。”①《省党部请严办土豪劣绅》,《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3月10日,第二张新闻第二页。正在召开的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马上研究“阳新惨案”,认为本次事件重大,农民运动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会议通过了《阳新惨案处理决议案》,并委派邓演达、吴玉章、毛泽东为委员,与湖北省党部、湖北省政务委员会、省农民协会开联席会议。会议鉴于惨案发生时,当地政府包括县署及公安局无力维持秩序且袖手旁观,依靠他们办理惨案的善后处理工作是不现实的。于是会议决定派遣省农会代表二人,会同省党部以及阳新旅省的干部数人,组成“查办阳新惨案委员会”,同时向军事委员会申请带领军队一连,到阳新捉拿杀害革命干部的凶手,处理惨案的善后事宜。
以王惠文等为专员的惨案处理委员会抵达阳新县城后,立即将主犯朱仲炘等五位凶手逮捕归案。委员会随即召开群众大会,当场到会的各界群众达三万多人,会上群众群情激奋,一致要求将五位凶手当场枪毙。在枪毙朱仲炘之外的四名凶手时比较顺利,轮到枪毙主犯朱仲炘时,执行死刑手续的“连长坚持不肯”行刑,因朱势力极大,杀之恐引起报复。考虑到朱社会关系复杂且为本案的主犯,委员会决定将其带回省城交由上级单位处理②《阳新惨案宣传大纲》(1927年3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 6572。。参与事件的凶犯自然不止上述五人,许多参与行凶的红门会会员早已闻风潜逃,委员会陆续又捕获了十余名凶犯,都立即处以极刑。但是仍然无法完全捕捉全部涉案的暴徒,因此难以完全了结本案,委员会只得带着主犯朱仲炘回到省城,惨案的善后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适逢湖北全省农民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汉召开,阳新代表在会上痛陈惨案的经过后,引起与会代表的激愤。鉴于案件的主犯朱仲炘尚未伏法,许多参与此事的凶犯仍然逍遥法外,惨案发生时袖手旁观的县长张鹏翌及县公安局等未受到任何处理,全体与会代表决定向中央党部、省党部、政务委员会等上级单位请愿。3月14日代表们集结游行,他们向上述部门提交处理阳新惨案的五项条件:(1)枪决凶手朱仲炘;(2)枪决勾结土豪劣绅、土匪行凶之阳新县长张鹏翌及公安局长艾道生;(3)惩办袒护凶手的军官;(4)解散庇荫凶手的军队(指驻扎在阳新的三十三军);(5)继续缉拿并就地枪决逃犯。各部门均表示答应代表们按照大会议决的内容办理,中央党部还派出执行委员恽代英出面接见代表,整个请愿活动以获得党政高层的支持而圆满结束③《为阳新惨案情愿经过情形》(1927年3月18日),《湖北省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苏维埃文件)1927-1933》,第103页。。
3月17日湖北全省农民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祭奠“阳新惨案”死难烈士的追悼会,会上阳新惨案的主谋朱仲炘遭到枪决,其财产被视为逆产予以没收充公④《阳新惨案宣传大纲》(1927年3月10日),《湖北省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群团、苏维埃文件)1927-1933》,第95页。。随后,一个广泛声援阳新农民运动,坚决要求镇压反革命的群众运动,在武汉及湖北全省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3月26日,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800余名师生为阳新等地的死难烈士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上午11点,全体整队齐赴中央党部请愿,促其将一切反动分子肃清,保护农工民众。下午6点举行追悼大会典礼,主席黄赤光致词:我们举行追悼死难烈士典礼,就是要切实表明我们的责任,是要踏着已死的同志所流的血迹,向那黑暗的封建势力进攻。毛泽东在演说中指出,在这革命势力范围内,竟不断地演出惨杀农工的事实,由此可证明封建残余势力,正准备厉兵秣马,向我们作最后的挣扎,我们要下一决心,向那些反动分子势力进攻,务期达到真正目的⑤《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追悼阳新死难烈士详情》,《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3月31日,第一张新闻第一页。。晚上,农讲所学员举行了“追悼阳新赣州死难烈士游艺晚会”,进一步扩大了影响。
中央农民部受人民群众要求继续严惩凶手的压力,同时考虑到惨案的影响巨大及众多的凶手尚未受到惩罚,决定接手对惨案进行继续调查,派出专案特派员黄书亮会同省农民协会代表蔡以忱及第十一军两连部队组成调查队伍,前往阳新继续调查并捉拿凶手。调查队伍抵达阳新后,通过调查走访,从3月31日到4月5日,先后在阳新乡间、武穴、黄石港、九江等地缉获涉案分子20余人。4月7日,中央农民部调查队召集相关各团体组成“人民审判委员会”,对所抓获的涉案分子进行公开审判,公审没有采取法院审理案件的形式与程序,而以临时性的非专业性的革命法庭来审理罪犯①《中央农民部查办湖北阳新惨案之经过报告》(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63。。通过这次审判,有十四名罪犯被判处死刑,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数人被判处10年至3个月有期徒刑②《中央农民部查办湖北阳新惨案之经过情形》(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36。。
审判结束的当天下午,各革命团体召集群众召开追悼死难九烈士大会,参与者五、六万人,各方农民漫山遍野摇旗呐喊,为政府叫好。党部等团体派出九队宣传队到处演讲散发宣传单,向人民宣布此次人民审判的过程,广大群众热烈响应,高呼“打倒土豪劣绅、农民解放万岁、拥护中央党部”等口号。4月10日调查队又抓获三名凶犯“执行死刑即予枪决”③《中央农民部查办湖北阳新惨案之经过报告》(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6563。,用武力铲除了当地反革命分子。
至此,武汉国民政府对“阳新惨案”的善后处理宣告结束。
第一,“阳新惨案”是革命群众与土豪劣绅争夺政治权力和资源的必然结果。在传统中国的政治体制中,地方精英往往在县级以下的地方行政体系中掌握了相当大的权力,这说明传统中国的国家权力无法直接深入到下层群众当中,必须通过地方精英来间接统治人民④PhilipA.Kuhm,RebellionandItsEnemiesinLateImperialChina(Cambridge,Mass.:HarvardUniversityPress,1980),pp.93-105.。民初的乡间组织虽然较为松散,但绝对不是呈现权力真空状态,一定会有一些权势人物代表乡村与外界上层政治机构交涉,并借助非正式机构掌握乡村政治力量与控制农民的经济活动,这些权势人物往往由当地土豪劣绅充任。阳新的土豪劣绅以朱仲炘为代表,通过取得商会会长的地位,并且同当地洪门会勾结,几乎涉足农村的每一项事务,成为恃强凌弱、鱼肉百姓的幕后黑手。农民运动兴起之后,革命党先倡导减租减息,后来提出打倒土豪劣绅,几千年来的农村统治秩序开始发生动摇。以朱仲炘为代表的土豪劣绅感到惊恐万分,意识到这是一场与农运干部争夺农村政治权力和资源的你死我活的斗争,因此想尽方法同党部农协对抗,最后不惜采用暴力,将农运干部当众活活烧死,直接导致惨案的发生。表面上是农运干部冲击了当地信仰中心而引发普通民众的不满,实质是革命群众与土豪劣绅间关于农村政治权力与资源的争夺,冲击信仰中心则成为土豪劣绅打击农运干部的借口。
第二,人民群众成为“阳新惨案”善后处理的主要推动者。“阳新惨案”发生后,武汉国民政府虽然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而迅速派人处理善后事宜,但在善后处理过程中则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如在对主犯朱仲炘处理的问题上,惨案处理委员会虽在第一时间拿获包括朱在内的五名首犯,在枪毙了其他四名之后,唯独对朱不敢处理,执行死刑的连长竟然拒绝命令,委员会无奈只好将朱带至武汉,后在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下,将之枪毙。在惨案的善后处理过程中,人民群众通过集会、游行、请愿等多种方式,对惨案遇难烈士进行追悼,对阳新农民运动予以声援,要求政府对惨案的组织者、参与者予以严惩。在人民群众的推动下,武汉国民政府下定决心,第二次派员赴阳新彻查此案。经过调查队伍的努力,参与“阳新惨案”的二十多名涉案分子被抓获归案,并依据各自的罪行予以严惩。“阳新惨案”的善后处理最终结束。
第三,“阳新惨案”的善后处理打击了反革命,有效地推动了农民运动的发展。惨案发生后,党部农协办公机构被彻底捣毁,大量的农运干部逃至乡村,普通的农民群众远离党部农协,甚至闻之色变,整个阳新县的农民运动彻底中断。武汉国民政府通过对土豪劣绅进行坚决镇压,坚定了国民党党员、农会会员的革命信心,威吓了反革命分子,拉拢了中间游离分子,促进了农民运动的大力发展。惨案善后处理之后,在政府的支持下,阳新县党部农协在工农群众中进行了大量的发动工作和组织工作。到1927年5月止,阳新全县建立区农协11个,农协会员猛增至30万,成为全省之冠。⑤《湖北省农民部报告》(1927年5月),台湾国民党党史馆,档案编号:部 10875。这充分说明了惨案的善后处理大力推动了农民运动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