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秋文
湛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广东湛江,524048
叶祥添(Laurence Michael Yep),美国著名的华裔儿童文学作家,30年间创作了60余部小说,其中已发表的儿童作品超过40部[1],深受美国青少年读者的欢迎,曾获纽伯瑞金奖等美国最重要的儿童文学奖项。叶祥添的作品常表现文化冲突与多元文化的主题,他曾表示他的创作目的是为了重塑华人真正的形象,“表现华人在美国为了追求理想而奋斗的故事和寻找身份认同的心路历程”[2]。因此,他的作品以广泛的影响力,使越来越多的白人开始对华人有了正面的认识,促进了中美交流。他的自传《The Lost Garden》凸显的一种始终困扰海外华人的身份和文化认同的迷茫,正是成就华裔文学的关键,引发了美国教育界和文学界的探讨和关注,因而被选录入美国中学世界文学教科书《文学语言:世界文学》[3]。叶祥添在《The Lost Garden》中,回忆了他的童年和早期成年生活,描述了他对个人身份的自我认知和成长为作家的过程,同时更展示了脱离美国主流文化、挣扎在中西两种文化边界上的海外华人的生活。
任何一种文体都有其独有的特征,任何一部作品都有其与众不同的文体特征。为了走近文本,挖掘文体特征的具体表现,就必须进行文体分析。“文体分析是在语音、书写、词汇和篇章结构等各个层面进行的,其重点是分析具有文体意义和美学价值的那些语言特征,从那些被‘前景化’了的语言特征入手,挖掘作者的语用意图和语用效果,其目的在于说明作品为什么和怎么样才获得特定的意义”[4],从而实现对作品的鉴赏。文体学是介于语言学和文学之间新兴的一门综合性学科,学者对其的界定不尽相同。Leech认为是“在文学作品中研究语言的使用”,是“语言学与文学研究的交汇点”[5]。Widdowson则认为是“从一个倾向于语言学的角度对文学语篇的分析”,是结合了文学和语言学领域的一种研究方法[6]。因此,进行文体学分析,在将文本作为研究对象的同时还须将语言学作为分析方法,分析文本的文体特征,即分析该文本具体运用了哪些独特的语言手段来传递信息。本文拟用文体学的方法,从词汇、句子、语篇及修辞等层面对《The Lost Garden》进行分析,以期更准确地把握作者意图,更好地鉴赏作品。
《The Lost Garden》属于自传,具有叙述以及自我形象的塑造和自析的文学性特征。同时,为更好地体现创作主题——为那些跟自己有着相似经历、定位不清且对未来迷惘的人(特别是青少年)提供方向,作者采用了具有鲜明口语特征的文体风格,有针对性地择取了相关的选词炼句、谋篇布局及修辞策略。下面从这四个层面逐一研析。
为引起目标读者共鸣,引发其思考,作者选用与读者敞开心扉的谈话方式传达信息;而为了营造这一氛围,作者对词汇的种类进行了有目的的选择,使作品读起来亲切愉悦,与真实的生活语境相契合。
(1)俚语。俚语属非标准英语,文体色彩介于口语和“行话”之间,既非全民皆用,也非仅限于某一行业和团体。《The Lost Garden》中,作者大量使用了俚语,目的就是为了借助其立意新奇、富有形象的文体功能及修辞效果,将人物的形象和个性勾勒得栩栩如生,让人印象深刻。如当“I”在密尔沃基上大学时,因为家贫吃不起学校的饭堂,经常和同学去外面的小店解决吃饭问题,平常都是吃披萨和汉堡,偶尔吃一顿1.69美元五个菜的“大餐”改善伙食,也是“at a greasy spoon diner”,作者运用俚语“greasy spoon”,形象地传递出“I”当时大学生活的窘境。又如文中一情节,一位刚从上海来到美国的移民,为了早点学完、早点工作、早点成为一名美国人,一去学校报到,就把自己能报的三门课程(同一个课程的三个级别)都报完了,为了凸显这种急迫性和强烈性,作者巧妙运用俚语“in the worst way”,十分到位地呈现了人物的心理状态。
(2)中华文化词。作为一位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第三代,叶深受中华文化影响,他的生活处处可见中华文化的影子。《The Lost Garden》描述的是他的童年和青年早期生活,自然无法只讲美国文化,故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量的中华文化词。这些中华文化词主要有三类:第一,人名。如“Yep Gim Lew,Sing Thin Lee, Casey Young”等;第二,地名。如“Toisan, Yan-pin”等;第三,传统中国节日习俗及食物名。如过春节时的祝福语“Gung hay fat choy”,中国特有食品名称“lop cheong,char siu”等。外来文化词的使用,是一种词语变异的手段,这些突出的外来词产生了前景化效应,使读者知道作品讲述的并不只是普通美国人过的、只有美国文化影响的生活,而是一位受到中美两种文化相互碰撞交融的、华裔美国人的真实生活。
(3)复合词。复合词的大量出现和广泛使用是《The Lost Garden》的词汇特点之一,如“living room,meatball,frosh-soph”以及叶自创的“half-sleep, yellowish-sort”等。作者如此高频率地使用复合词,有以下两个目的:一是突出逻辑关系,用最少的空间最恰当地表达意思,如“various funny-sounding train stops like Cucamonga”[7]37的结构比“various train stops like Cucamonga which sounds funny”表达更简明,逻辑关系更明确,较易为青少年所接受。二是利用复合词创造形象生动、修辞色彩浓烈的效果,如“At the time,he might just as well have said that he was going to grow his hair in a pigtail…”[7]45“pigtail”比起“a long tail”不仅更简洁,而且更直观地将人物的形象呈现给读者,让读者对此一目了然。
Scott认为:“文体既体现在作者对词的选择上,也同样体现在他对分句和结构的选择上,而且两者同样重要。”[8]由此可见,句子和结构对于文体的重要性。下面将从句子的连接成分、句子成分重复和省略以及倒装句的使用三方面进行分析。
(1)句子连接成分。作品中“and,so,but,then,yet”这类常用于口语的连接词的使用频率很高,这些词松散地把句子和句子成分联系在一起,表明句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作者考虑的重点,因为真实语境中,日常对话并不需要且不会有太多时间滴水不漏地构建复杂的语法关系。另外,频繁使用“and”也表明对话中说话人思维的连续不间断,如“A good forensic scientist would look at the metal pipe and see the even edges of the break and know that someone had sabotaged the pipe”[7]59。
(2)句子成分重复和省略。日常交流中,因为说话者往往是边想边说,因此对话中经常会出现重复和错误。作品口语体风格的特征之一就表现为句子成分的重复,如“Bits and pieces, bits and pieces——all of them got put together in new and different, and I hoped,striking ways”[7]92。“bits and pieces”的反复出现,一方面表明作者的思维是在不断发展而不是停滞的,另一方面又起了强调的作用。与句子成分重复相反的句子成分省略,是作品口语体风格的另一特征,主要体现在介词的省略方面,如“My cousin Gregory,who was a year ahead of me, had trouble his first year”[7]83。这里“his first year”前省略了介词,体现了口语表达不过分强调语法的正确无误,交流的内容和顺畅是第一位的,修饰性的语法此时是为交流服务的。
(3)倒装句。作品在句子层面第三个突出的文体特征就是倒装句的使用频率极高。倒装是一种常见的突出手段,通过改变常规性的语序实现,作者频繁使用倒装句,不断引起读者注意,保持与读者的沟通和交流。作品中的倒装句以地点状语倒装为主,常用于描写一个新的空间环境。如:
“… At one end of the studio apartment was a tiny shower and toilet; and at the other was a kitchenette into which my grandmother could barely squeeze.Every inch of space in the studio was accounted for. Between the door and the bathroom sat her phonograph player and Chinese records as well as her radio within reach of the bed.On the opposite wall was a cabinet and boxes neatly stacked with most of her possessions. Next to them was a small table with two chairs.On the table itself was a checkerboard cloth and a restaurant napkin dispenser.Finally,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kitchen doorway was here …”[7]48
这段话是对外祖母公寓的描述,几乎都是由倒装句构成,作者就像一个导游,倒装句叙述的事物就像一个个的景点,在他的带领下,读者现场参观了外祖母的公寓,与其笔下的人物发生了接触。这样连续使用倒装,使场景更加逼真,表现力更强,令读者身临其境。
除倒装句外,叶祥添在作品中还充分利用各种类型的句式,使各类句子长短相间,松散结圆周,正常加倒装,使作品充满变化、曲折有致,时刻让读者保持新鲜感,让阅读成为一种享受。
语篇是实际运用的语言单位,是一次交际过程中的一系列连续的话段或句子构成的语言整体。故就一部作品的语言整体而言,文体分析不能仅限于词汇和句子结构的分析。《The Lost Garden》的语篇特征表现在作品语篇的对话结构上。这部作品的对话结构有两个层次:第一个是小时候的“I”与长大后成为作家的“I”的对话。前文有述,叙述与自我形象的塑造和自析这两个特征是自传独特的文学表征。叙述是回述自我人生;对自我形象的分析体现自我性格及形象,不断地思考分析,再现了心灵发展轨迹,使整个作品的深度得以升华。作品中,这样的心灵对话结构具体是通过不同的时态来体现的。如上所述,自传记叙已发生的事,因此它使用的应是过去时态。但在这部作品中,除了传统的过去时态外,还穿插了不少数量的现在时态,现在时态除了帮助构建真实语境外,还象征着另一个身份“I”的出场。过去时态是童年及青少年时的“I”陈述历史,现在时态则代表长大后成为作家的“I”对自我形象和性格的分析,整部作品就在不断地叙和议中交叉前行,真实地展现作者思考的发展过程。如:
“There was never any question of revenge anyway.When your only sibling is ten years older than you are, there isn't the usual rivalry. There is only a long-term sense of inadequacy-and that sense of inadequacy only increased with each year.”[7]12
此段选自作品第一章,是下文兄弟相处的开端。首句用一般过去时态,表明是以小时候的“I”的口吻交代兄弟相处的背景,并解释哥哥为“I”取的惨遭酷刑的圣人名字并不存在矛盾仇恨。接着时态转为一般现在时态,这时成年的“I”开始与小时候的“I”对话:虽然兄弟间不存在什么竞争,但大10岁的哥哥与“I”有代沟,感情不深,且哥哥在各方面都表现出色,所以“I”缺乏归属感,这样的感觉随时间推移愈发强烈。正因为有这样的对话做铺垫,读者对此背景下发生的后续事件就有更深刻的感受,随着叙述的发展,自然得出后文中涉及的大意向“puzzle”:无数次的不安全、疏离,导致质的变化——产生“puzzle”,而不断地“puzzle”,最终导致“puzzle solving”。因此,自我对话结构正是帮助作品发展,统领“I”思考过程的关键。
第二个对话结构,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对话,表现在与读者的交流和沟通上,这部作品在予人启发、引人思考的同时,还是一本作家入门指南,作者结合自身的写作经历和多年思考,为有志于从事写作的人提出了一些建议。如:
“The first advice a beginning writer gets is to write about what you know; but that doesn't mean that the subject had to be in the same form you saw it.My first science-fiction novel,Sweetwater,grew out of my memory of our living room in the Pearl Apartments.One day,as the light was rippling over the ceiling the way light reflects from the surface of a pool,I began to imagine what it would be like if the streets outside our apartment had been flooded-along with the rest of San Francisco.”[7]91-92
一开始,作者就直接建议:作坛新人应如何选题,写作不是一个简单的描写过程,而是一个需要加工创作的过程。随后,为了让读者更进一步了解,他还分享了他的第一部科幻小说的创作来由,以及自己是如何结合生活实际、发挥想象进行创造的。生动的例子呈现了他的创作历程,强化了读者的印象。
传记研究专家Rocío G. Davis曾评价叶祥添是一位善于创造生动形象的大师,他赋予了笔下人物鲜活的生命力,擅长使用修辞的艺术语言增强文字的表现力与感染力。《The Lost Garden》中大量运用比喻手法,使事物清晰易理解,行文活泼自由,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和回味余地。总体而言,作品中比喻的修辞效果可归为以下两种。
(1)化虚为实。无形或抽象的事物往往被称为“虚象”,如摸不着、看不见的记忆;有形或具体的事物则被称为“实象”。比喻手法将“实象”词和“虚象”词进行组合搭配,使无形抽象的东西形象化、具体化。例如,“Memories are like apple seeds”[7]103,“Memories”这种抽象事物被说成了是“apple seeds”,这种可见、可感的实物,使模糊中透出几分清晰,沟通了观念和形象。
(2)化实为虚。相反,化实为虚体现的则是将具体的事物抽象化的先实后虚过程。化实为虚的言语策略,赋予了模糊语义具体清晰的“实象”,尽管此“实”如“花似雾中看”般笼罩于朦胧意境中,却常显出比确切描述更强烈的表现力。例如,“However, when I would have one of my battlefields set up, she could tear through it like Godzilla through Tokyo so my parents bought a portable gate which could be placed over the door way.”[7]80在“I”看来,侄女“Franny”极具破坏力的行为无异于“怪兽哥斯拉”对东京的恐怖行径。“she could tear through”是实景,“Godzilla through Tokyo”是虚喻,如此不仅道明了侄女的行径,更使人联想到“哥斯拉”的暴行,从而领悟到其破坏力之强,增强了语言的幽默感和表现力。
《The Lost Garden》是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叶祥添的自传,是其对童年及青年早期生活的回顾。这部自传趋向于不同文化间的叙述,强调在美国成长的华裔儿童所经历的多元文化的影响,是以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和观物视角对自身在两种文化碰撞中的生存以及对命运和人生选择的思考,记录了其经历从对自我身份的迷惘、价值观念的失落到重新定位自我、寻找自身价值、寻求文化沟通的再觉醒过程,它借助互相联系的短故事,不断变化、多元角度的手法颠覆了传统的自传叙事结构。通过运用文体学理论对作品进行分析,作者的创作意图、作品人物特征以及语言特色得到了进一步的凸显,这有助于全面正确地分析、理解和鉴赏作品。
参考文献:
[1]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 第四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390-393
[2]吴永安.西洋镜:中国元素在美国青少年文学中的投射[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61-68
[3]齐燕荣,刘洪涛,阮杰宁.美国中学世界文学教科书中的中国文学[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54-60
[4]秦秀白.英语语体和文体要略[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36.
[5]Leech Geoffrey N. 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London: Longman, 1969:2
[6]Widdowson H G. Stylistics and the Teaching of Literature[M].London: Longman,1975:3
[7]Yep Laurence. The Lost Garden[M].New York: Macmillan/McGraw-Hill School Publishing Company, 1991:12-92
[8]Scott F S.English Grammar: A Linguistic Studies of its Classes and Structure[M].London:Heinemann,1968:213-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