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集解》所据底本考

2013-04-11 05:58刘奉文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3年6期
关键词:卢氏底本三国志

刘奉文

(东北师范大学 图书馆,长春130000)

在进行古籍翻刻、影印时,一般尽可能选择那些流传较早、内容完整、校勘精良的本子,即所谓旧本、足本、精本作底本。由于这样的本子比较难得,所以,在进行古籍标点、校勘、注释时也可以选择那些比较通行的本子做底本。而翻刻、影印和标点、校勘、注释的工作一旦完成,往往又形成一个新的本子。所以,对其底本的考察和认定很重要,它关系到版刻的源流和版本的体系。

历代治《三国志》的学者和著述可谓夥矣。裴注之后,近人卢弼(1876—1967)的《三国志集解》(以下简称《集解》)被认为“是目前关于《三国志》的最详注本”(《影印说明》)[1],《三国志》整理研究史上的里程碑(胡玉缙序),足与王先谦《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鼎峙而三”[2]。

所谓“集解”,包括校勘和注释两项工作,而首先要选择一个工作用的底本。近人易培基《三国志补注》以西爽堂本为底本[3];张元济《三国志校勘记》以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的宋绍熙刻本《三国志》为底本,以清武英殿本为对校本,另有参校本九种[4]。今人赵幼文《三国志校笺》以清同治间成都书局翻刻殿本为底本,以家藏冯梦桢本、毛氏汲古阁本(以下简称毛本)和百衲本对校[5]。可见,前人整理《三国志》选用的底本各有不同,而《集解》享誉最高,其选用的底本自当引起学界的关注。

一、问题的提出

《三国志》在唐代以前主要靠抄写流传,存世的只有少量残卷。宋代始有雕版,主要有北宋咸平六年(1003)国子监刻本、南宋绍兴(1131—1162)刻本(即衢州州学刻本)、南宋绍熙(1190—1194)刻本(即所谓建刻本)。元代只有一刻,即大德十年(1306)池州路儒学刻本。明代官刻主要有嘉靖(1522—1566)南京国子监据元版递修本、万历(1573—1620)两京国子监刻本;私刻主要有吴氏西爽堂刻本、云林积秀堂刻本(即所谓陈本)、毛本等,而尤以毛本流传最广。清代版本较多,其中官刻有乾隆(1736—1795)武英殿“二十四史”本(即殿本、官本)、同治九年(1870)金陵书局翻刻毛本(即局本)等,此外还有私刻本及影印本,卢弼所能见到的版本应有十余种。以上各个版本的版本系统和源流大多比较清晰,但每一版本由于翻刻、影印,会有多种本子流传于世(如毛本,清郑德懋《汲古阁刻板存亡考》云:“板现存苏州扫叶山房,近吴郡亦有翻板。”[6]目前存世的尚有清初古吴书业堂赵氏覆刻本、费氏养和阁印本以及局本等。殿本源自明万历北京国子监刻本,其翻刻、影印本有十种左右),而且翻刻、影印古籍,有时也要对底本进行校勘,并非一字不差地刻印。

以笔者管见,最早提出《集解》底本问题的为柴德赓先生。柴氏在《史籍举要》一书中虽充分肯定了《集解》的价值,但也指出其“版本不以宋绍熙本作底本,而以金陵翻汲古阁本为据;杂引各本互校,只记异同,不能定其是非,无所适从,体例不精”[7]。

吴金华先生也多次指出《集解》的底本问题,但看法前后有变化,他的见解可概括如下:一、《集解》以清代翻刻的毛本为底本[3],二、《集解》以参考毛本加以校订的清代局本为底本[8],三、《集解》以毛本和局本的互校本为底本[9]。

然而,笔者在研读《集解》时,从胡玉缙《三国志集解序》、卢弼《三国志集解序例》和该书附录中的《覆胡绥之先生书》《覆王季芗先生书》《致伯兄木斋书》等中,均未找到有关《集解》底本的内容,更没有发现《集解》以局本为底本的记载。但是,在该书总目“陈寿三国史凡六十五篇总六十五卷”下有卢氏小字注如下:

毛氏汲古阁本(后省称毛本)卷首所题如是,金陵局覆刻毛本(后省称局本)改题“陈寿《三国志》六十五卷”。余是书虽依据毛本,然局本校改之善者多从之。复以历朝官私刊本及各家评校本参校,分注于下。

这段文字可谓是卢氏对《三国志集解序例》的补充,弥足珍贵,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集解》是以毛本为底本的,不是局本。这显然与柴德赓、吴金华两先生的观点有异。现分说如次。

二、《集解》以毛本为底本的证据

(一)卢弼自称依据毛本

如上所引,卢弼明言《集解》“依据毛本”,这是最直接的根据。卢氏家藏古籍丰富,且精通版本目录之学,其于《三国志》的各种版本和各家校勘成果之搜集不遗余力。从《三国志集解序例》和《覆胡绥之先生书》即可见一斑。选择毛本为底本,当出自其慎重考虑(详后)。

(二)《集解》总目依据毛本

如上所引《集解》总目之卢弼自注,可见局本改“三国史”为“三国志”,但《集解》依毛本仍作“三国史”。又,《集解》总目中“《魏志》三十卷”下卢氏注曰:“局本改作《魏书》《蜀书》《吴书》。”可见局本改“志”为“书”,而《集解》依毛本仍作“志”。

(三)《集解》正文依据毛本,复以局本对校

我们知道,局本虽自毛本翻刻,但经过校勘,修改了部分文字。卢弼认为局本可取的,《集解》便直接采用局本的文字,但必出校记,谓毛本作某。如《魏志》目录卷八张杨传,卢氏注曰:“毛本杨作扬”;卷十一涼茂传,卢氏注曰:“冯本、毛本涼作凉”;卷十七徐晃传,卢氏注曰:“吴本、毛本晃作冕,误。”

但是,卢氏认为局本误改的,则仍从毛本,也出校记,谓局本作某。如卷一《太祖武皇帝纪》言“太祖拒之,芬等遂败”,裴注引司马彪《九州春秋》云:“今诸君徒见囊者之易,未覩当今之难。”卢氏注曰:“局本覩作观,误。”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所以,不能因为《集解》个别地方依据局本,就认为《集解》以局本为底本。

三、《集解》以毛本为底本的原因

(一)卢弼推重毛本

毛本《三国志》为毛刻“十七史”之一,而刻成则在最后。毛本偶于卷首或卷末镌有篆书木记“琴川毛凤苞氏审定宋本”;毛本小题在上,大题在下,为宋版旧式。又,毛晋《重镌十三经十七史缘起》后附《编年重镌经史目录》(“十七史”,明崇祯至清顺治琴川毛氏汲古阁刊本)云:“随遇宋版精本考校,略无诠次。”可见毛晋一直在努力搜求善本开雕。因此,卢弼对毛本的评价非常之高。

卢弼《三国志集解序例》云:“宋元旧刊,可资参证,间有误失,贵能鉴别。衢本初印,已难餍意,三朝修补,益失庐山。冯氏精校,世称善本,俗书破体,讹夺亦多。西爽无足齿数,陈本纰缪百端,金陵翻雕汲古,后胜于前。世人贵远贱近,浅识盲从,第阅皮相,无足取焉。”又云:“王注两《汉》,身当清代,推崇官本,别具苦衷。实则官本沿明北监之误,远逊毛本。卢抱经《续考证》抨击官本之短,洵为诤臣,当时顾忌,竟未流布。”《集解》目录又有注释说:“毛本虽亦沿讹,而每卷标题尚如承祚之旧,后人犹得考而复焉,今本则无一不谬矣。”由此可见一斑。近人陶元珍也说:“《三国志》每卷均有标题,盖承祚所自定,汲古阁本尚存旧观,可以陈《志》本书及裴注证之。”[10](对于毛本的版刻源流和版本价值笔者将另有专文探讨)

(二)效法王先谦《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之例

卢弼《三国志集解序例》云:“近代纂辑,群推葵园两汉注解,裨益来学。其《郡国志》注云:‘《国志》刊补,曾有私愿,设天假之年,当已成书,惜留缺遗,全功未竟。’不佞治陈《志》有年,爰踵前规,纂成《三国志集解》六十五卷,区区之愚,亦犹葵园之意也。”卢氏既推重王先谦《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集解》又是踵《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而作,其体例亦必从之。而《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均以毛本为底本。

《汉书补注序例》云:“汲古阁本,注文完足”,“今《补注》以汲古本为主”[11]。其卷首题“汲古阁本卷首”,总目亦依汲古阁本。总目后有“皇明崇祯十有五年(1642)岁在横艾敦牂如月初吉琴川毛氏开雕”字样,其后补注引王鸣盛曰:“常熟毛氏汲古阁刻本,字密行多,篇帙缩减,简便可喜。”这大概就是王氏《汉书补注》以毛本为底本的重要原因。正文《高帝纪第一上》补注有言:“汲古阁本大题在下,犹存古式,兹刻一依汲古。”《后汉书集解述略》云:“《集解》以汲古阁本为主。”[12]其卷首亦题“汲古阁本卷首”,总目后亦有“皇明崇祯十有六年岁在尚章叶恰寎月上巳琴川毛氏开雕”的字样 。正文《光武帝纪第一上》集解有言:“先谦曰:‘此刻一准前书,用汲古阁本。’”《集解》虽未题“汲古阁本卷首”,但目录之前也有总目,与毛本总目同。《集解》之《魏志·武帝纪第一》注云:“又按:王先谦《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均依毛本,因附列己名,参用官本。是书一准王书列名之例。”此亦为《集解》以毛本为底本之佐证。

四、余 论

(一)关于两点误解

前引柴德赓先生说《集解》“版本不以宋绍熙本作底本”,笔者认为这是个误解。宋绍熙本是不可多得的善本,很难一见,更遑论作底本了。百衲本“二十四史”之《三国志》,是民国二十年(1931)据宋绍熙本影印的,原缺三卷以宋绍兴本配补,而此时《集解》的工作已经进行数年了。

《集解》以毛本为底本,以局本为对校本,并以历朝官私刊本及各家评校本参校。经过卢弼校勘的《三国志》也就成为了《三国志》的一个新版本,也似乎具有了“底本”的意义。吴金华先生的误解——《集解》以毛本和局本的互校本为底本,大概就缘于此吧。

(二)《集解》以局本为底本说的成因

《集解》以局本为底本说的成因,可能源于卢弼对局本的推重,并根据局本对毛本进行了校改。这一点前文已有论述。此外,局本是毛本的翻刻本,书名页有“同治九年正月金陵书局印行”的木记,每卷末则有“金陵书局仿汲古阁本刊”的木记,但书口又偶题“汲古阁”“毛氏正本”;从形式到内容两者大体一致,容易产生误会。但毛本是源,局本是流,《集解》选择毛本为底本是正确的。

[1] 卢弼.三国志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 吴金华.三国志集解笺记[C]//吴金华.三国志丛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 吴金华.略论易氏《三国志补注》[C]//吴金华.三国志丛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4] 程远芬.试论张元济遗稿《三国志校勘记》的学术意义[C]//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3辑.北京:中华书局,1995.

[5] 赵幼文.三国志校笺·前言[M].成都:巴蜀书社,2001.

[6] 宋元明清书目题跋丛刊(十二):清代卷第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 柴德赓.史籍举要[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44.

[8] 吴金华.岳麓本《三国志》修订后记[C]//吴金华.三国志丛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9] 吴金华.《三国志》斠议[C]//吴金华.三国志丛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0] 陶元珍.《三国志》篇目考[J].史学季刊,1940,(1).

[11] 王先谦.汉书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2] 王先谦.后汉书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4.

猜你喜欢
卢氏底本三国志
“南橘北枳”:江南制造局兵学译著《行军指要》及其底本研究
开封卢氏鸡特种养殖助力脱贫致富
大话三国志
也谈哈斯宝《新译红楼梦》翻译底本问题
杨宪益-戴乃迭《红楼梦》英译本后四十回底本考证
纳兰容若与卢氏:人生若只如初见
王妃没卢氏墀嘉姆赞对吐蕃禅宗的历史贡献探讨
《三国志演义》的“知遇”之感
新整理本《毛诗注疏》勘误
从方国到郡县:卢氏在先秦秦汉时期的发展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