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阿炳”
龙城的学林花园,是我老岳父所居之处,也是铜梁师范校的旧址,在这儿,有我难忘的三年师范生活,在这里,更有我那可爱的老师。
“瞎眼阿炳”,最为可爱。“瞎眼阿炳”指的是高度近视的马显志老师。他在我们90级刚毕业的那一刻,辛酸地走了。一个不得志的知识分子,不知在天堂过得好吗?尊敬的显志老师,是你让我们感受到了知识分子的苦闷,是你让我们认知到了中国民乐的甘甜。
对于从农村学校毕业的初中生来说,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讲普通话”,语气的怪异,令教口语的显志老师着急万分,他给我开起了小灶,从a、b、c、d 到拼音连读,从an、en 、ong到平翘舌,眼前一片模糊的显志老师摸索着,拉着我的手,由我牵扯着,慢悠悠地向他家移动,老师边移步边给我纠正错误的读音。夕阳西下,余辉照在我俩的身上,他的手热乎乎的,我的心也渐渐暖了起来,矜持渐渐地从我身上褪去,我终于昂起了头,小心地扶着显志老师,仿佛是一对乞讨归家的父子,在一双双诧异的眼光中,在铜梁师范校校园中蜗行。
后来,我知道了马老师文笔特好,是西师中文系的高材生,由于高度近视,但听力特棒,故对文学也特为敏锐,他常口述,由学生执笔,屡有文章见诸报刊,笔名是驰骋,我知道这是显志老师对眼前模糊世界清晰的认知。马老师还办了一个民乐小组,而且无偿培训二胡、扬琴等,每到重大节日,马老师的民乐小组总要登台亮相。对生活难自理的马老师来讲,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1991年的深秋,天异常的冷,校园中那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冷风中脱掉了最后一顶黄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阴冷的天空。马显志老师让我班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在他面前诗歌诵读过关。对于普通话费劲的几位同学来说,包括我,要想“斗硬”过关,比登天还难。我们眼睛一眨,“心有灵犀”的“播音员”轮番上岗,有一位竟代替六位过关。“眼暗心明”的显志老师在全班都过关后,“嚯”地站了起来,仰着头,悲愤地低语:“十年文革受打击,浩劫反思没人理,现在连十五六岁的娃儿都欺负我这个瞎子……”透过马老师那犹如瓶底厚的镜片,我们惊异地发现,深陷的眼洞里,那对平时眯着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白白的眼仁将黑点挤到了一边,两行清泪在瘦削的脸颊上流淌。顿时,教室里静得连心跳声都可以听到,慢慢地,女生轻轻地抽泣,男生默默地流泪。当时,我们不懂“文革”,不懂“浩劫”,只晓得学生欺负了一位残疾的老师。
天渐渐暗下来了,冷气从门窗缝里挤了进来,我们不禁打起了寒颤。后来,我们不知是怎样将显志老师送回宿舍,我们刚一离开,身后传来了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仰头一看,明月不知何时出来了,照在光秃秃的法国梧桐上,树下,静静地站着一群其他班的学生。圆月下的霜气更浓了……
闲文 重庆铜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