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世界和平运动”:东方阵营应对西方冷战的意识形态行为

2013-04-10 22:57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3年1期
关键词:苏联和平世界

杨 丽 君

(1.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2.华北科技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1601)

在二战后的世界冷战格局中,以美国苏联为代表的两大阵营对峙,彼此之间的军备竞赛使战争的威胁不断出现。在这种两极对立的紧张国际局势下,从20世纪40年代末开始,国际上兴起了声势浩大的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继1948年8月29日的波兰和平大会和1949年3月26日的纽约和平大会之后,1949年4月20日至25日在巴黎和布拉格同时召开第一次世界保卫和平大会。这场具有标志性的大会主张反对侵略与战争,要求无条件禁止核武器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力图缓和国际局势,提议在各国也设立相应的保卫世界和平的机构组织。1950年11月16日,第二次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在华沙召开,成立了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的负责机构——世界和平理事会。从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初,多个全球性或地区性的保卫世界和平会议如火如荼地相继召开,相应的社会活动也随之开展。

保卫世界和平运动虽然具有全球性质,得到了来自72个国家、560个全国性组织、12个国际组织的支持,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国的和平人士,但这场运动有着非常鲜明的预设立场,它针对和抨击的是美英等资本主义国家,尤其是美国。美国在二战后谋求成为世界霸主,加强军备,实行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控制欧洲遏制苏联,从而引发了冷战。在最早举行的波兰和平大会上,“大会最末讨论宣言,斥责英美帝国主义是唯一威胁和平的势力,以四百二十三票表决通过”。经过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干涉中国台湾和越南以及试图重新军事化德国和日本等一系列政治事件,历次世界和平大会及相关活动的决议和宣言,都批评美国在各地区制造核危机、威胁他国安全、竭力引发战争的行为。而同样拥有核武器军备的苏联则是维护和平的一方,是世界民主和平阵营的领导者。曾在世界和平理事会工作过的资中筠对当时的工作性质评价道:“世界和平理事会有各种各样的会,每次开会之前要准备好多好多材料,整天就干这个。现在回过头看,都是配合苏联的外交,凡是苏联要跟美国谈判,就要制造舆论,召开和平理事会,通过一系列决议,其实那些决议都是支持苏联的观点。”[1]追溯根源,保卫世界和平运动是应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的号召而展开的,而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又是由苏联领导欧洲九国共产党而建立的。1947年10月情报局刚一成立,就发布《保卫和平与反对战争挑拨者的斗争》等决议,提出了各国共产党和工人党的任务就是要团结工人阶级和群众维护和平,巩固和扩大和平运动,用维护和平来打击英美帝国主义借战争解决自身危机、扩张资本主义统治的阴谋[2]170。1952年10月召开的苏联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也提出,世界已经形成两个阵营,以美国为首的是侵略的、反民主的阵营,崇尚武力谋划新的战争,苏联要把维护国际和平与本国安全作为外交的基本方针[2]233。可以说,保卫世界和平运动是一场苏联发起并领导,一批亚非拉的社会主义国家、战后独立的民族国家踊跃响应,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爱好和平的社会人士和共产党人积极参与的社会政治运动。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高举出“保卫和平”的旗帜,通过对世界和平的吁求和捍卫,把美国视为和平的威胁、战争的挑起者,批判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和北约组织。究其实质,在美国实施遏制战略、组建并扩大北约的进攻趋势下,保卫世界和平运动在“保卫和平”的口号里体现了苏联对抗美国、社会主义阵营对抗资本主义阵营的斗争形态,是苏联针对美国的舆论宣传战的一块重要阵地,是美苏意识形态对立的一种表现形式,是冷战的一个延伸领域。

保卫世界和平运动是与冷战相关的社会政治活动,它的开展除了召开各种规模的和平大会及发表宣言,组织和平签名、写请愿书运动,策划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等形式外,还涉及文化方面。世界和平理事会作为国际性的负责机构,借助文化的力量,宣传和推动苏联主导的保卫世界和平运动,反衬出美国引发战争危机的行为,渲染并强化美国是和平破坏者的形象。其文化方面的行为,大致如下:

第一,世界和平理事会设立国际文化关系委员会,组织各国文化代表团交流互访,宣扬和平。例如1953年4月的美洲大陆文化会议,209 位作家和艺术家集合在智利的圣地亚哥,会议宗旨在于在全美洲发起保护民族文化的长期运动,使美洲知识分子之间取得直接联系,美洲与世界各国获得文化的自由交流。“这次会议在美洲所有国家里开辟了一条新的争取民族和平、民族独立和民族自由的战线——与美洲无产阶级、农民以及所以进步力量结成联盟的知识分子战线”[3],而美国政府则恐惧于美洲地区和平力量的集合,对这次会议用禁止美国代表出国参与、向拉美各国政府加压、封锁媒体报道等手段试图进行破坏,“这样的会议自然要使奉行奴化美洲政策的美帝国主义者感到惊慌失措……用种种破坏、挑衅、分化的阴谋诡计,阻碍大会召开”,美国政府的种种阴谋和美国式的“文化自由”成为这次会议的批判对象。

第二,由世界和平理事会提议挑选出世界文化名人,开展纪念世界文化名人诞生或逝世周年的活动,将人类共同文化财富作为纽带,增进各国相互间的了解和友谊。从1952年到1963年的纪念文化名人,包括雨果、达·芬奇、果戈理、屈原、哥白尼、拉伯雷、何塞·马蒂、德沃夏克、菲尔丁、莫扎特、伦勃朗等。尽管未必每一个世界文化名人都为世人所熟悉,但他们的思想和作为都被放置在冷战时代的斗争背景下进行解读,他们的成就中与和平思想有关的因素被极力放大,作为和战争贩子(即美国)对抗的舆论和文化资源。1953年在中国纪念当年的文化名人时,郭沫若的发言报告就提出,纪念活动“就必须联系到世界人类和文化目前所遭遇到的情况。我们不能不看到,屈原所诅咒的残暴的虎狼与祸国殃民的狐鼠,哥白尼所攻击的自由思想的迫害者,拉伯雷所讽刺的侵略者和战争挑拨者,马蒂用生命与之相搏斗的民族压迫者,尤其是他所深恶痛绝的那匹企图将全世界攫在它的爪子里的秃鹰——在今天,以新的面貌出现着,进行着它们的鬼蜮活动。这些和平的敌人到处挑拨战争,破坏和平运动,而且无耻地阻挠各民族的自由发展和经济与文化的交流,它们仇恨人类的进步和自由,迫害艺术家和科学家的良心,践踏和毁灭人类的文化,人类的物质生活与文化生活正遭受着战争挑拨者的严重的挑战”[4]。

第三,设立国际和平奖金表彰具有和平思想的名人。1949年10月,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常设委员会第二次扩大会议决定设立国际和平奖金,由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常设委员会颁发给对于巩固人类和平最有贡献的出版作品(书籍、影片、艺术作品),以鼓励文化工作者致力于保卫和平的工作。历年获得该奖金的有捷克作家伏契克、美国歌手罗伯逊、匈牙利作曲家贝拉·巴托克、法国作家爱德华·赫里欧、荷兰导演约里斯·伊文思、西班牙画家毕加索、中国画家齐白石等人。这项奖金的颁发虽然是面向文化工作者和文化出版物,但也极具政治色彩和意识形态宣传意义。例如,1955年被授予该奖金的是爱德华·赫里欧,他曾任法国总理、里昂市长、激进社会党主席等职,1924年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1932年签订《法苏互不侵犯条约》。在冷战中力主对苏联友好,支持苏联和法国的外交,毕生“为争取和平和各国人民的合作而斗争”,“赫里欧说:我曾力求使法兰西共和国同我曾亲自参观过的一个国家恢复正常关系。我看到俄国人民对法国的态度是友好的。俄国人民是十分善良的人民。我始终认为,俄国人是愿意为法国而战斗的”[5]。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有世界保卫和平大会所设立的国际和平奖金外,苏联政府在1949年设立加强国际和平斯大林国际奖金(后在1956年更名为加强国际和平列宁国际奖金),从1950年开始颁发给苏联政府所认可的推动和平的世界名人,“全世界任何国家的公民,凡与战争贩子斗争及促进和平有卓越功绩者,不论其政治、宗教或种族为何,均可获得此项奖金”[6]。宋庆龄就曾是该项奖金的获得者,并认为奖金的性质是“它表示在防止战争的斗争中伟大的苏联站在最前线……这些奖金在世界众目昭彰之中,暴露了真正的侵略者。华尔街暗中进行的阴谋——对全人类发动战争,已被灿烂的光明探照出来了……斯大林是全体劳动人民的领袖,也是和平的象征”[7]。通过以物质奖励的形态,面向各界人士包括文化艺术界颁发各种奖金,彰显了苏联及其领导的世界保卫和平大会为和平所做的努力和带头作用,以此表明苏联政府维护世界和平的愿望,积极主动地在舆论上置美国于不利的一方。

第四,在各国出版《保卫和平》杂志。《保卫和平》杂志创刊于1951年6月,以13种文字在全世界25个城市出版,该杂志是根据世界和平理事会第一届会议决议产生,由法国进步党领袖皮尔·戈特任出版社社长,法国作家克罗德·摩尔岗负责主编,顾问当中包括了茅盾、苏联作家爱伦堡、波兰作家协会主席克鲁茨科夫斯基、德国小说家斯威格等。这个杂志的纲领被概括为三个特征:以广大的群众为对象,是城市和乡村里纯朴的人民;是一种行动的工具,是为和平而斗争的行动工具;号召所有善良的人民参加这个斗争,接受并激起一切对谈和讨论。杂志的内容涉及面非常广,除了与和平运动有关的社评、报导、问题讨论等政治内容外,还包括东西方各国艺术文化、电影体育新闻报道、风土人情描写、饮食菜谱、医学常识等等,“发表全世界各国最著名的作家、学者、政治人物、经济学家的文字。这是唯一的具有这种特点的杂志”。内容虽然较为庞杂,但这是因为“实际上这些都是劳动人民和平生活所不可缺少的部分”,当中也刊载了进步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散文等,在一定程度上传播了文学作品和文学知识。

新中国从一开始就与保卫世界和平运动建立了紧密的联系。新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大大加强了苏联为首的世界民主和平阵营的力量,积极促进了世界和平运动。“新中国明确宣布实行倒向苏联的政策……中国坚决支持争取民族独立与解放的斗争,反对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侵略战争政策,维护世界和平”[2]223。为响应第一次世界保卫和平大会,1949年10月2日,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在北京召开,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委员会成立,郭沫若、宋庆龄等105 人组成主席团,并通过了《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宣言》:“美英帝国主义集团正在企图用发动新的侵略战争的方法,来逃脱其自身必然要覆灭的命运……苏联建设的光辉成就,各新民主国家的继续巩固与壮大,全世界各国汹涌澎湃的和平运动,中国人民的伟大胜利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各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民族解放斗争,都大大地加强和巩固了世界民主和平的阵地。最近苏联声明:它早已有了原子武器,但是它仍然坚持销毁一切原子武器的建议,并将原子能用于生产。这一声明对于原子战争的鼓动者是一个严重的打击。”表明了中国拥护苏联、反对美国、维护世界和平的坚定立场。1950年10月26日,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委员会和中国反对美国侵略台湾、朝鲜运动委员会合并,改组成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反对美国侵略委员会,由郭沫若任主席,成为中国的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的领导机构。该委员会组织和宣传全国各地的支援抗美援朝战争的活动,在当时中国的政治军事形势下,抗美援朝、反对美国侵略和保卫世界和平是一致的。在中国的这股保卫世界和平运动浪潮中,“保卫和平”就成为频频出现在《人民日报》等重要报刊杂志中的醒目标题和流行话语,各地热火朝天地展开了多种宣传保卫世界和平的群众运动,甚至影响了中国当时的文化氛围和文艺创作。

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响应世界和平理事会的安排,每年都积极地联合多个单位,如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等,组织纪念世界文化名人的大规模集会活动,形式有作家作报告介绍相关文化名人,如老舍在纪念马克·吐温逝世五十周年大会所作的报告《马克·吐温——“金元帝国”的揭露者》;上演世界文化名人的戏剧作品,如契诃夫的《三姐妹》;举办演讲会和名人图片展览,如阿里斯托芬的专题演讲会;出版名人作品集和纪念画刊等等。这些纪念世界文化名人的活动客观上传播介绍了外国文化文学知识,丰富了国内的文化活动,“它使新中国在‘冷战’极为严峻的时期,并未真正关闭欧美文学的大门,为欧美文化的翻译、出版提供了政治性依据……这些纪念活动为文学之外他种话语言说提供了平台”[8]。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反对美国侵略委员会及其分支机构还编辑出版了一大批书籍、资料,有探讨和报道抗美援朝情况的《怎样在农村中开展抗美援朝运动?》、《中国人民志愿军在胜利前进》等,有汇集保卫和平运动材料的《世界和平理事第二次会议重要报告及决议》、《保卫和平重要文献》等,有宣传反美的《美国侵华史料》、《美帝国主义是和平民主的敌人》等,大部分都是政治、外交政策的性质的书籍。但也有少量文艺作品,包括抗美援朝期间的报告文学《战斗在长津湖畔》、戏剧曲艺作品《渔夫恨》、《四支枪儿》等等。同时期国内还出版了不少与“保卫和平”有关的文学创作,如1951年周彼创作的朗诵歌舞剧剧本《保卫和平》,1954年巴金写了报告文学《保卫和平的人们》,宋之的的四幕八场话剧《保卫和平》则在1956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等。这些创作都开门见山鲜明地标识着“保卫和平”的口号,把“保卫和平”与保家卫国、抗美援朝、反对美帝紧密联系在一起。

1951年4月,萧三当时担任常驻世界和平理事会理事,他把国外即将出版《保卫和平》杂志的广告寄给茅盾,商议由茅盾在国内组织稿件,搜集能反映新中国的社会生活、科学、技术、文艺等情况的文章,向《保卫和平》杂志投稿,使“世界各国的读者对与中国做经济文化交流发生兴趣,从而吸引他们到保卫世界和平阵营中来”。茅盾在与郭沫若、胡乔木开会后,召集文联作家十四人撰写稿件,当中包括魏巍、严文井、丁玲、康濯等人。茅盾还联络了越南、朝鲜、印尼等国家负责和平大会事务的组织,通知他们杂志征求稿件的消息。在茅盾的奔走操劳下,选送了文稿七篇,可惜因为信息传递迟缓等多种原因,创刊的《保卫和平》都没有刊用[9]。尽管错过了创刊号的投稿,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反对美国侵略委员会配合世界和平理事会,翻译编辑了《保卫和平》杂志中文版,由人民出版社在中国出版,从1951年到1954年共出了42 期(1955年后更名为《国际展望》)。“这本以广大群众为对象,以号召善良的人们参加和平斗争为目标的杂志”,是具有代表性的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的宣传物。杂志中文版的出版,不仅使中国及时接收和传播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的国际资讯,也使各国文化艺术、风土人情多了一条被介绍到中国的途径。因为刊载的内容里包含了少量的文学作品,《保卫和平》在中国的翻译出版,就在有限的程度上向中国读者进行了外国文学的译介。而保卫世界和平运动在中国的宣传和开展也有了一个文化出版、文学翻译参与其中的渠道。

纵观42 期的杂志,刊登的文学作品有诗歌,如惠特曼的《向大地致敬》、希克梅特的《诞生》、保罗·艾吕霞的《拉扎尔》和《和平的真正面容》、聂鲁达创作的《爱情》、《欧洲的葡萄》等;小说方面作品较多,有莫拉维亚的《马塞罗向罗马进军》、爱伦堡小说《海底洪涛》节选、安娜·西格斯的《从废墟里再生》和《罗勃与莉莎》、亚马多《沙滩英雄》、左拉的《巴赛叶》、布莱赫特《四个铜子的小说》节选、霍华德·法斯特长篇小说《斯巴达克》和《赛拉斯·丁伯曼》选译、冰岛作家拉克那斯的小说《萨勒卡·瓦勒卡的生活》等多篇作品;文学评论方面则配合每年评选的世界文化名人进行介绍,有《拉伯雷》、《阿里斯托芬:和平,农村,鸟》、《亨利·菲尔丁》、《向泰戈尔致敬》等;还有法国作家维尔高尔的小品文《我国的苦难》、瓦思哥·布拉多里尼创作的散文《心在密尔维欧桥头》、越南民间故事《水牛娃的故事》等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

从总体数量上来说,与其他时政内容相比,文学作品在《保卫和平》里占的比例不算大。在篇幅上,鉴于《保卫和平》内容的多元繁杂和篇幅有限,刊发的文学作品都以短篇小说和诗歌为主,个别长篇作品只能以节选、摘译的方式刊载一部分,仅让读者管中窥豹略知一二。在译介对象的选择上,作家中有当代的著名作家安娜·西格斯、莫拉维亚、布莱赫特、伯尔等人,也有相比较而言在文学史上不怎么为人所知的雅施巴尔、穆罕默德·蒂勃、杰姆斯﹒奥特里支等,还有经典的作家,如拉伯雷、阿里斯托芬。既有欧美方面包括美国、法国作家的文章,也推介亚非拉的作家作品,兼顾东西方文学。尽管如此,因为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由苏联主导,《保卫和平》作为进行和平斗争的工具,包蕴着政治态度和冷战思维,时政内容固然立场鲜明目标明确,即使是文学作品也不例外。《保卫和平》刊登和评价作家作品侧重点必然是社会主义阵营所认可的思想进步性与斗争性。

例如创刊号的诗歌《向大地致敬》,惠特曼在这首诗中描绘自己眼中看到世界各地的景象,不论性别、种族、地位阶级、国家,歌颂在世界的每一处角落的每一个人,“我向地面上的所有居民致敬”。全诗原文共13 节,《保卫和平》创刊号把这首诗歌作为开首篇,节译了4 节,并附有评论文章《“生存,大家生存”》。文章评价这首诗歌“真是各国人民和平相处的诗篇”,作者华尔特·韦德门(即惠特曼)“与全世界融为一体。他觉得自己属于每一个国家,每一个种族……当世界上战争的叫嚣者重新不幸地又发出刀兵的声响,约里奥-居里在斯德哥尔摩发表动人的宣言,亦是如此”。约里奥-居里是当时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常设委员会主席和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他所代表的保卫和平运动组织的主张,与惠特曼诗篇中酣畅淋漓地表达的民主平等博爱的思想是一致的,与战争的叫嚣者形成鲜明对照。尽管惠特曼作为美国代表性的民族诗人,但他的诗歌中“我看见各社会阶级”、“我的一颗仁爱坚决的心已走遍全球”,表达出超越民族国家、放眼全人类和平生存的思想,与保卫和平运动的主旨相呼应,这首来自美国的诗歌作品也就成为了创刊号所选择的点题诗作。

《保卫和平》刊登文学作品,其常见的主题是揭露资本主义社会黑暗、展现阶级斗争、和平力量与反和平力量的斗争等等,注重的是作品思想意义。第4 期的爱伦堡小说《海底洪涛》,描述美国学者杜马教授因为拥护和平运动而被美国驱逐出境,这是体现了战争力量与和平力量的斗争,抨击了美国挑起事端制造战争的恶意。第7 期刊载的彼德·威普短篇小说《无声的呐喊》,讲述了在战争中军人柏多尔德惨遭毁容,作为战争受害者,他极力抗议战争。第32 期发表了罗马尼亚现代作家、和平金质奖章获得者米哈伊尔·萨多维亚努的短篇小说《眼睛》,这是一部描写农民反对地主、进行解放斗争的小说。印度小说家雅希巴尔的《门帘》讲述了一个家道中落的工人的贫困生活,家人衣衫褴褛,维持全家体面的是家中唯一的门帘。密拉德·朗贝尔的短篇小说《新来的》则刻画染坊工人受资本家压榨的生活。德国著名女作家、民主德国作家协会主席安娜·西格斯有两篇小说被摘译,《罗勃与莉莎》“描写了德国的今天和明天。在废墟上兴起的一个大城市的夜色中,一对青年男女,罗勃和莉莎在行进,互相探索情意,但是还都不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从废墟里再生》刻画在二战后满目疮痍的德国,从遍地废墟里重建容易,“把受了毒害、迷入歧途的青年变成思想健康、善良和有理性的人,却更困难得多”,而在“苏联占领当局以及两个工人政党合并而成的德意志统一社会党”领导下,通过思想改造和教育“一个青年思想转变的过程”,他清除了内心中残存的希特勒法西斯主义的影响。

《保卫和平》对于文学作品的思想进步性和斗争性的强调,也就在选取作品时忽略了艺术性的标准。第20 期刊登的布莱赫特(即布莱希特)的《大英帝国政府的愿望》,描写了英国投机商人把不能航行的船只卖给政府,用来运送士兵到南非的故事。这篇作品节选自布莱希特的长篇小说《三毛钱小说》,原作中本来有人物滔滔不绝的讲话和大段内心独白,情节充满似是而非的逻辑,体现布莱希特在小说创作方面间离化。但《保卫和平》所选译的部分却没有体现这种艺术上的特征,选载的理由是“因为描写了那些投机商利用战争企图发财”,而且对作品写作背景的介绍中,称其是作者在写了《四个铜子的歌剧》声名显赫后,再创作的《四个铜子的小说》一书中的一章,这里把布莱希特代表作品《三毛钱歌剧》、《三毛钱小说》的书名译为“四个铜子”,也表现出了翻译的不严谨和对有关文学史知识的把关不严格。第30 期刊登了小说《斑鹿》,这是危地马拉作家姆·阿·阿斯多里亚(即阿斯图里亚斯)的作品《裹玉蜀悉叶的人》(即《玉米人》)的节译。《玉米人》一书是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典之作,反映了印第安人的生活、斗争和地域文化,神话、幻觉、梦境与现实融为一体。该书的艺术价值并没有在杂志中被提及和强调,而所选的《斑鹿》一节在内容上也没有突出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特征,被登载是因为这篇作品“是叙述这些印第安人的悲惨生活,他们仍然还沉溺在迷信里,他们被种植玉蜀悉的地主赶到深远的内地”,是以聚焦阶级矛盾的解读方式阐述作品具有斗争和对抗意义。

尽管“多数读者要求我们介绍一些各国伟大和平作家的代表作”,可以看出这本杂志的读者对杂志内容的文学部分还是有所期望和要求的,但作为保卫和平运动的斗争武器,《保卫和平》杂志刊登文学作品的立意不在于真正地介绍优秀的文学,没有关注当时世界文学发展的趋向和潮流,也没有使用文学的标准择取刊登的文学作品。译介的作品以节选的方式,内容大多简单浅显,没有精彩的情节和鲜明的人物,也没有运用特定的艺术技巧,大都是平铺直叙的小说和直白的诗歌,艺术价值并不高,即使是著名作家,刊登的也不是体现他们艺术创造力的代表作。在中国的翻译文学史上,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初期,有大量外国文学作品被译介到中国,而且还有《译文》这一专门刊登外国文学翻译作品的文学类杂志。《保卫和平》杂志本身既然并不是一本专业的文学杂志,所刊登的外国文学作品又往往是艺术价值不高的摘译、节选之作,在翻译文学史上也就并没有留下太大影响,鲜为人所提及。在译介外国文学方面,可以说,《保卫和平》像是开了一扇窗,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让读者能瞥见外面的风景,只是窗口太小,而且看到的也不是最漂亮的风景,或者在本质上来说,《保卫和平》这扇窗口本就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打开的。出版这本杂志的文化行为是为了配合社会政治运动,在文化战线上进行冷战。

随着赫鲁晓夫上台调整外交政策,谋求“美苏合作主宰世界”,中苏因为长波电台、中印边界等问题分歧深化,社会主义阵营中苏同盟分裂,中国也不再亦步亦趋地配合、参与苏联领导的保卫世界和平运动,在保卫和平的问题上与苏联针锋相对、壁垒分明。1966年3月,在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团会议和各国和平委员会代表会议上,中国代表团公开指责苏联领导人追求美苏合作、推销和谈阴谋,在越南战争、非洲局势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为美国充当帮凶的行径,世界和平理事会则在苏联指挥下推行投降主义和分裂主义的错误路线。同年6月在日内瓦举行的世界和平理事会会议,中国代表团继续在发言中痛斥苏联领导集团企图帮助美国对付越南人民革命,而世界和平理事会机构明目张胆地替美帝国主义打掩护,为美帝国主义的“和谈”骗局效劳。1967年初中国发表声明退出世界和平理事会,并与其断绝来往。1967年4月,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主席、国际和平奖金委员会委员郭沫若退出国际和平奖金委员会,并发言谴责苏联。《人民日报》对此发表报道:“多年来,苏联修正主义者在世界和平运动中,极力宣扬核恐怖……苏修叛徒集团盗用列宁的名字,打着‘和平’的幌子,继续招摇撞骗的行径,必须坚决抵制,彻底揭露。中国人民将永远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同各国人民一道,为保卫世界和平、支持民族解放、促进世界革命事业,作出自己的贡献。”在保卫和平运动上,中国不再认可苏联的政策路线,苏联不再是和平的堡垒和全世界人民保卫和平的领导力量,而是变成了“联美、反华、反共、反人民”的“危害世界和平”的力量。从一开始的“中苏团结,保卫世界和平”,最后中国在保卫世界和平的事业上与苏联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保卫世界和平运动、世界和平理事会、国际和平奖金、世界文化名人纪念活动等字眼和相关消息也开始在之后的中国出版物和宣传报道里逐渐减少。

“冷战就是心理战,就是用‘和平方式’屈敌,也就是用宣传的武器来瓦解敌方的立场……行动的武器就是文化”[10]13。冷战也是一场文化力量参与其中进行交锋的战争。美国中央情报局在冷战期间组建文化自由大会机构,在文化领域打着“文化自由”的旗号,隐秘地赞助大量政论性刊物和文化刊物的出版,经济支援不同的文化艺术种类的发展,组织各种艺术节和笼络众多艺术家,以文化的力量进行反共宣传,推广美国式的民主与自由。苏联领导的社会主义阵营,同样在文化领域展开反美宣传。“苏联在利用文化作为政治攻心战的工具方面可谓行家里手”[10]13。苏联领导了保卫世界和平运动,社会政治运动结合文化行为,运用文化软实力塑造、强化自己作为世界和平的拥护者和保卫者的形象,抨击美国组建军事集团、干涉他国内政、实行核威慑等破坏和平的恶迹,抵御美国对苏联的遏制和威胁。一方面顺应了世界人民在经历了二战后关注和平问题的心态,在历史上、在政治领域的确具有维护自身国家安全、反对殖民主义、制止战争、争取不同社会制度国家的和平共处的积极意义,展示了苏联为反对战争而斗争,在道德上夺取了一个制高点;另一方面也促进了世界各国在文化领域的交流和往来,文化知识的传播和文化成果的分享,尤其是战后新兴的亚非拉各国。中国在参与保卫世界和平运动中发展对外文化关系,把举办纪念世界名人等的文化交流活动作为独特的民间外交方式,在美国敌视新中国的局势下,运用文化扩展了对外交往的空间,并影响了本国的反映时代氛围的文学创作。“特定的文本都有社会和历史的,有时甚至是政治的回应”[11],《保卫和平》作为斗争武器,刊登的文学文本以思想性为标准,配合了苏联的宣传策略,蕴含了批判美国反对战争的政治立场,也进行了有限的外国文化、文学传播。在冷战时期,“保卫和平”既是为了反对战争,也是为了更好地进行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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