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晶
(华北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北 三河 065201)
论《百年孤独》中的无能:摆脱孤独的真实景象
曹晶
(华北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北 三河 065201)
采用存在主义哲学的方法来分析《百年孤独》的孤独主题。基于小说本身来进行解读与研究,将孤独的表现形式作一个逻辑化的前后联系的体系划论述,以期将小说中的魔幻特征也作为孤独一种逃避式的生存方式来展现出来。无能作为摆脱孤独的真实景象与孤独变成了他们不能摆脱的命运。
孤独;无能;自由
新时期初期,以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为契机,在中国现代文学寻求打破阶级论的刻板现实主义的禁锢和文学现代化的急切期望的视野中,所谓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掀起了阅读与研究马尔克斯的热潮。政治话语控制的放松使中国文学与理论界长期蓄积的十分强烈的对外国文学与思潮的渴求得到解放。因而理所当然的是,这一时期在西方有着极大影响的存在主义哲学与文学思潮也顺理成章地为人们急切探求的目光捕获,吸引了国人巨大的学习热情。同为两种在中国引起了巨大影响的文学思潮,长期以来文学界却将他们当作两种平行的文学现象来看等,特别是在他们的思想共同点上鲜有发掘。存在主义作为一股哲学思潮,一种解释武器和一种体验方式有着它自己强大的解释力量。
生成与统治即意味着某种命名,这即是说他者之所以能构成我的世界的组成部分是借助其对象性超越的力量而实现的,通过对象性的超越而超越了他者本身,这也同样意味着在混沌与蛮荒中恢复一种生存的秩序。马孔多人将他者还原为马孔多村民的一部分,同时共同将马孔多的人与全部景物收编为私己之物。在将他者体验为事业与整体一部分之时,他者的自由为我所“无视”,此种“无视”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自欺式的。在他者被物化的过程中,我可以体会到其自身的安详与稳定,感觉到自身与意志物的他者生存性的联系,与他者的自由建制一种虚假的联系,掩盖那些由自由引致的无能、焦虑、孤独、不安和缺陷等情绪于自身之中。
将他者同化为马孔多人这个群体是马孔多个人摆脱孤独、无能的手段方式,将他者直接体验为一个事业中僵化了的角色与现实具体的行动。换句话说,他摆脱不安、无能、孤独和对于自身缺陷的意识是通过盲目与自欺而实现的。然而基于自由人不可遭逢其孤独与无能,而人的自由与缺陷作为坚硬的现实为人不可长久地逃遁于其中。即使“由于这种自欺的愿望,它可能延伸许多年,甚至整个一生:有些人到死都没有感到别人是什么——除了在发生短暂和可怕的感悟的时候。但是,即使人们完全沉浸在盲目中,人们也会不断地体验到自己的缺陷。”[1](p15)人作为自由体验不可为共同事业长久地掩蔽,当个体重新捕捉这种领会时,缺陷的意识作为内在的驱动会驱使着人向存在的可能性进发:这种可能性在马孔多这里被把握为一种科学与文明的事物,这种缺陷意识驱动着他们向科学这个新的可能性筹划的进程就开始了。
在稳妥与理性的话语意识下,霍·阿卡蒂奥·布恩地亚无边的想象被当作是疯癫、激情,并具有破坏性的力量。然而在《百年孤独中》中霍·阿卡蒂奥·布恩地亚又是一个对自身家族有着超前认识的卓越人物。在其家族历史展开的初始他就体会到时间的循环性。而他的妻子乌苏纳对于相同的认识与体验却要在家族进入尾声时才能认知到。乌苏纳的生命贯穿全书,她的死被作者认为是“只有等到全书行将结束,以后的情节又无足轻重时”[2](p37)才能到来。她也感受到其时间的循环性与停滞,他们陷入与灵魂为伍的境地使我们会产生这样的结论,即乌苏纳的反思下的马孔多,和布恩地亚家族的百年历程与霍·阿卡蒂奥·布恩地亚向科学的筹划在某种程度上是同质的。因此将二者作为同一进程来考虑,是具有其自身合理性的。
吉卜赛人作为一个被动的被“缺陷”意识,此意识来源于人对无限性与有限性的一种渴望,被缺陷的意识作为被捕捉的对象来看待,吉卜赛人作为一个自由的他者,向马孔多的人特别是霍·阿卡蒂奥·布恩地亚揭示着人的某种自由,它深层地揭示着人不仅仅只能作为马孔多人存在,同时揭示着作为马孔多人的无根据性与偶然性。涌进这个镇子的外来者在马孔多的百年历史进程中对于这个最初民风淳朴、宁静的小镇同当初的吉普赛人起着相同的作用。他者的进入同他者的相遇导致了我体会我是一团自由而他者是不受我干涉的另一个自由的严重后果。这时的自由成了一个沉重的负累。我选择逃避我的自由来摆脱沉重的负累,我的存在是通过我的对象性向着他者的自由展开的。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如何保证我能通过他者的自由却又不干涉他者的自由,而我又如何相信通过他者的自由没有被我领会的我不是在玩着自娱自乐的游戏而原地踏步。在为他的生存背景下,不能干涉他者的自由,这将意味着我为他者的自由而不堪重负,疲于奔命,处于永远失去可靠性和凭依的万劫不复之地。而对于毫无凭依和自娱自乐的领会作为不能干涉的延伸与不能干涉的意识同时把孤独向我展现出来。
将预兆、迷信理解为信念,幻觉理解为主观视觉,将理性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理解为神话真实,将夸张的不受节制的情感状态理解为心理感知,不仅仅是词语的简单代替,而且意味着试图抛弃从理性的角度来指认拉美现实,试图从尊重其真实情况的立场来进行指称。然而这像前面所说,承认这种“向”的生存方式,也并不能消除孤独。因为拉美的孤独不仅是这种如此不同于欧洲理性主义的现实造成的,同时也是拉美独特的存在方式,他们陷入孤独的境地,或者说他们的方式就是孤独本身。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挑战是缺乏为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可信而必需的常规财富。朋友们,这就是我们的孤独之症结所在。”[2](p11)生活之实质在我之世界中与他人共在。在我之自由与他者自由共同在场时,世界的可信意味着要生成一种双方都能相互认同的手段。而手段的本质是一种针对他者的对象性工具。交流与沟通就在于用这种对象性去触动他者,以此来干涉对方的自由,实现对孤独的超越。而用“常规财富”来指称这手段,说明了有效手段对于拉美来说多么弥足珍贵。对于拉美来说,手段以缺失的面目显现,即欲沟通者的一种无能状态。
小说中马孔多作为一种孤独的“精神状态”(马尔克斯语)其间之人也多多少少会有靠近别人的努力,但是最后总会以失败告终。阿玛兰塔是布恩地亚家族的第二代。她曾经有过两个追求者,成为两个近亲的爱恋对象。她深爱着两个追求者,可是她也同样地先后拒绝了两个追求者。乌苏纳在晚年认识到,阿玛兰塔怀有无限的爱情和柔情,而不是以前所误解的阿玛兰塔是一个冷酷与报复心强的人。可是她在爱情这个十分冒险的活动中,不能克制自己天生的胆怯。在面对着追求者的求婚时,她的胆怯总能在内心争斗中。没有什么比领会到自己深爱的人爱自己带来更大的幸福,没有什么比日思夜想的企求得到实现能带来更大的幸福感:这种为廉价电影和无聊小说的滥用贬得一文不值的幸福观,却透露了一个爱者希望被爱的事实,爱在被爱中或在其对象性的生成中而实现自我的另一存在的形式,或者说在一个简单的爱的对象中总有他者的进入与指示,他者的面貌总是在趋向一个对象性的面孔中暗示着、表现着。爱“不可能满足于作为自由的和自愿的义务的这种自由的卓越形式。谁能满足于那种被当成是对海誓山盟的纯粹忠实的爱情呢?”[3](p1)爱要求一个自由的他者参与的本性使爱必须寻求一种通达他者的途径。胆怯与恐惧表现出一种模糊与朦胧性。胆怯情绪的背后固置着胆怯对象,胆怯对象作为其胆怯的意向性并未昭然若揭于意识的活动中,而是在情绪的意向中为胆怯自身所“板结”,胆怯的情绪在胆怯的作用下只是隐失于自身之中而未在其作用的形式中带出本身被隐去了的对象,有时候胆怯与恐惧甚至表现出一种不受控制的偏狂,作为偏狂的情绪心理向着无对象性的自身,或者说是一种无对象性的胆怯与恐惧,为无对象性的胆怯胆怯着,为无对象性的恐惧恐惧着,在一种空无的对象性中作为情绪的胆怯或者恐惧总能在一种“无”中反省到自身的本性。
在阿玛兰塔的情况中,不管她是否明确领会到她的爱与柔情可以得到回报的,但是两个追求者的殷切行为和他们单独相处时的幸福感的在场,至少使她的整个意识感觉生成的决定里考虑了这样一个因素。可是即使这一极易领会的事实仍然与事无补,无助于她走出向不可知前进的豪迈脚步。胆怯和恐惧的无对象性与不受控制,是为他存在的存在在面临他者的自由这个黑暗的深渊时,必不可免的眩晕和不自信。在这个深渊面前,她不知道自己担心与害怕的是什么,因为她甚至弄不清正在发生的事,更遑论去预知和推理未来,并像能掌管命运似的将这种将来显示给自己以使自己害怕和失去勇气。对手段的自信来源于上帝似的预知未来的能力或者盲目,但是基于人的自由,任何手段的运用都有其风险。人们永远不可能真正知道自己投下的一个行动的石子能在他者自由的湖面激起什么姿态的浪花。阿玛兰塔的爱和无限柔情,觊觎着他人的爱。可是这种觊觎在别人自由在场下,在阿玛兰塔那恐惧与胆怯的心里仅仅是一种向往。胆怯与恐惧封住了觊觎本身所具有的向前行动的脚步,因为她不知道一切情况,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可靠的基础。
奥雷连诺上校是小说三个部分中的第一部分叙述展开的中心,是第一部分中类似主角的一个人物,他未出生即能在母亲肚子里又哭又叫,家族中一切叫他名字的人都有孤僻的秉性。与妹妹阿玛兰塔不同的是,他像乌苏纳晚年回忆家族历史时认识到的那样,未曾爱过任何人,包括他对其产生强烈欲念时,还完全无知是个小孩子,以致不得不等她长大再结婚的雷麦黛丝。孤独的深度和强度即是爱的深度。孤独基于人的自由。孤独只有在我的自由与他者的自由同时在场并体会这两者之间的巨大鸿沟时才能被体验到。孤独之人孑然一身,环顾四周,他不由得悲从中来,而爱与亲近的渴望也就从中产生。而这个出生有异象,生来有着特殊预知事情能力,并因为从小孤僻而被家人所担心的奥雷连诺上校,最大的一次向他者的靠近举动表现为爱情。通往爱情的路有荆棘满途,这个年青人将选择什么作为自己的阻碍呢?他选择自惭形秽。在这里不用考虑自惭形秽的形成历史,只考察自惭形秽将如何构建我与他者的关系。首先自惭形秽不是事实,它是一项关于价值的选择和信仰,即将他者确立为高,将自己标示为低,然后这项价值选择被我的存在收编。在我向他者存在的过程中,这一方式有着双重的作用。
一方面,这作为存在方式,它把自己向他者展开,并将自己体验为羞耻;另一方面,由于在与他者的接触中,他时时该体会到自己的低价值与不中用,并认为别人也会知道,为了掩盖这种羞耻感,于是他蜷缩起来,自愿地阻断自己向他存在。奥雷连诺的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要爱的对象是个一个处于弱势的妓女。在妓女那里,他的自卑感得到了缓解。这种缓解一是来自妓女对他“不中用”的理解,二是来自于妓女本身处于被蹂躏的处境,这种处境会在他心中引起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产生一种进入“同情”消除孤独的效果。从妓女那里回来的夜里,“他睡不着觉,老是想着混血姑娘(即妓女),同时感到怜悯和需要。他渴望爱她和保护她。他被失眠和狂热弄得疯惫不堪,决定次日早晨就跟她结婚”。可是这种暴风式的向他活动展现的,只能是在长久、深刻的孤独所蕴含和积蓄的爱别人的渴望。在自卑这种无能结构指引下,他最终会选择不爱任何人,“他顺从了一辈子打光棍的命运”。后来奥雷连诺的命运出现戏剧性转变,他对一个9岁的小姑娘起了强烈的欲念,而当时他几乎可以做这个小姑娘的父亲;他参加了起义,自命上校,后来慢慢成为威风赫赫的起义军首领。然而即使如此,他“功名卓著”,但是在通往另一个心灵与自由的路上,他仍然是一个没有手段的无能者。因为他认识到他发动战争“只是为了虚荣心和骄傲”,而这不过是为摆脱高低这个魔咒所作的努力,以证明自己不是弱者和低的。当他自己认识到这一点时,他感到了战争的空虚,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与政府签订了停战协定。而他对一个小姑娘的强烈情欲走向他者自由的变式:情欲。
在此我们具体讨论和分析了两个人物的无能形式,但是《百年孤独》中的其他人物——无论是对所有人产生恨意的第二代霍·阿卡蒂奥,总是感觉在家中处于无权和被忽视地位的第三代阿卡蒂奥,还是一生受到被活埋的折磨的第四代阿卡蒂奥第二的生存,都可以用一种求而不得的无能来认定。总不能通达目标,总是体会到孤独,处在痛苦与忧伤的人将寻求解脱,寻求一种能忍受他者和自己自由的存在方式。
作为名著《百年孤独》的主题,孤独在人们对于《百年孤独》的解读与研究中当然也得到了应有的重视与论述。对于孤独原因的探讨,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历史即拉丁美洲百年殖民历史,地理位置上,或者用西方哲学中人生而孤独的思想和西方信仰的倒塌作为小说中孤独的原因。对孤独表现的研究将所谓魔幻现实当作一种表现孤独的手段来对待,广泛地搜罗从人物性格、心理和行为到叙事的重复、时间的循环等形式说的内容的罗列来说明孤独的表现方式。目前对《百年孤独》文本与其最重要的主题孤独的分析主要停留在特征与表现层面上,这种简单的描述,对文本特点与孤独之间真实关系是一种极大扭曲与误解,是二元论思想的作孽。对孤独原因的解析又主要从拉丁美洲落后与被隔绝的社会与历史着手,使对《百年孤独》的解读呈现出一种忽略作品本身的倾向,而将西方的人生而孤独的思想和信仰倒塌作为小说中孤独的原因,在我看来又疑是一种简单而又错误逻辑的再现:因为孤独所以孤独。当前对文本特征的研究也同样是在拉丁美洲独特文化与历史中寻求现实依据,说明文本中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特征与文化历史之间的联系。从作品外部将孤独的原因强加给文本,本身是一个不合理的方法。即使用这种方法,当前论述也显得十分粗糙,对孤独的内涵的把握也不准确。对文本特征的探求是将作品的新特点只当形式,或者只当一种奇异有趣的事物来看待,而对文本特点与最重要的主题之间的联系却不予发掘。
从人的自由与虚无过渡到人的孤独与沉沦状态,对存在主义哲学的动用将不是像萨特那样,将自由选择来解决人存在的荒谬,也不像克尔凯郭尔那样依靠美与信仰来获得救赎,而是从文本入手来分析《百年孤独》中孤独在世的结构。马尔克斯本人曾说,爱是孤独救赎的方式。因而在论述小说的孤独,深入挖掘小说的孤独结构过程中,我也将爱作为一个隐藏的话语和思想暗含在论述中。爱作为对孤独的救赎,应该成为完整论述孤独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将放弃这一部的论述。从小说来看,孤独生存的人和和作为孤独精神状态的马孔多最终都在一场大飓风中被毁灭。
[1]林一安.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
[2]弗罗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北京: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3]张国培.加西亚·马尔克斯研究资料[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4.
[4][哥伦比亚]萨尔迪瓦尔.回归本源[M].卞双成,胡真,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 高思新
I074;B505
A
1003-8477(2013)10-0140-03
曹晶(1982—),女,华北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