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泰北小镇拜城

2013-04-10 22:13图文倪婧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3年1期
关键词:谷崎阴翳华人

图文_倪婧

邂逅泰北小镇拜城

图文_倪婧

有人说,拜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加德满都。也有人说,它更像是泰国北部的考山路。对于我,拜城更像一个世界村。在这里,多元的文化集聚在一起并产生着化学反应。

旅行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

以至于无论人们走到哪里,都会把眼前的世界框出来,省略掉无聊的部分放在记忆里做后续播放。例如我去年在雅加达机场候机的几个小时,保存下来的记忆不过是短短几个画面。例如九月去国王湖吃虹鳟鱼午餐时间,一个喝着热咖啡的德国老太太跟坐在她对面喝可乐的老太说,“可乐是我帮你买的,你还差我两块钱。”又例如在雅加达因为堵车而寸步难行的午后,我坐在汽车后座无精打采地听着印尼的流行歌,看车窗外穿行自如的摩托车小方队。这些都是旅途中零零碎碎的画面,把人从常态下带入另一个不可复制的地带,使人从生活的连续性中暂时摆脱出来而无法停止遐想。

最有趣的旅程,还是去年我在泰国北部的小镇拜城度过的不可思议的三个月。之后的每一天,只要回忆起这些日子,便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拜城,又称拜县,坐落在壁垒般的崇山峻岭之中。小镇周边群山环绕,一条蜿蜒迂回的河流绕过城边。上个世纪西方嬉皮士在向其他地方迁徙时,偶然发现了这块深山乐园,从此这块本来只有缅甸掸族和中国穆斯林居住的地方,又多了蓝眼黄毛的欧洲“异类”。时光流逝,嬉皮士早已淡出主流社会文化的视线,但是在这里,反倒盛行如昔。

从清迈到拜城,有三个多小时的山路,1800个弯。我是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到达拜城的,一下车便被带去了步行街上的一个小餐馆。那时已过了午饭时间,店里的客人不是太多。朋友点了好多菜,仿佛一下子就要让我吃遍拜城的味道似的。我没有食欲,只感觉疲惫。午饭后我们散步到了住处,房间不大,却是一个一看就想赖床的地方。从木制的窗户透进来在床头那面墙上投影出一个个橙色光斑。门前是一个小院子,几个小躺椅在屋檐下摆放有序。老板娘悠闲地缝着衣服,在她旁边趴着一条打哈欠的狗。闲适,是我对拜城的第一印象。

拜城是一个小镇,还不能算得上一座城。

有人说,拜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加德满都。也有人说,它更像是泰国北部的考山路。对于我,拜城更像一个世界村。在这里,多元的文化集聚在一起并产生着化学反应。特立独行的嬉皮士,跋山涉水的背包客,广结善缘的僧人,穿着五颜六色的山地少数民族和为身份苦恼的华人难民以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毫无掩饰地为拜城注入着丰富的生命力,仿佛精神的锐利也可以从舒适的环境中孕育出来。西式咖啡厅,西餐厅,廉价旅店,工艺品店,小吃摊位和7-11便利超市随处可见,而远处是蜿蜒起伏错落叠嶂的山峦,给人一种置身于边陲中繁华景象的美感。

白天我就在镇上闲逛,拜城可以看可以把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在这里,天马行空中多了一份异域风情,逛上几个月也不觉得厌烦。除了图书馆,在拜城你也会发现很多适合阅读的地方。一次我路过一家书店,里面陈列着密密麻麻的可以租售的英文书。收银处摆着一本叫做《What is Love》的书,就随手买下了。暂且不用急着回答爱到底是信仰还是束缚,旅行就是这样会给你机会去思考重大的人生命题。城镇的周边也有许多旅游景点,大多因为是泰国电影《爱在拜城》取景地而逐渐广为人知,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兴趣。但游览时却惊奇地发现大家审美的同质性,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界限也渐渐模糊起来。小清新等符号文化被不断的复制模仿,也难怪游客在色彩缤纷的万花筒面前被搞得神魂颠倒。

拜城最繁华的时候是在午夜。与白天的闲适迥然不同,喧闹的街道和拥挤的人潮让我突然觉得不太适应。犹如在荒野中骤然出现的嘉年华,而我是一个因迷路而擅自闯入的人。十月正值泰国旅游旺季,酒吧生意很好,几乎都是满座的状态。嘉年华的出口是位于小巷拐角处一家别致的咖啡店,老板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店里的装潢别具一格,并且都是店主亲自设计完成的。店主告诉我他的灵感来源于谷崎润一郎的随笔集《阴翳礼赞》。书里讲说美并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是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的。

我有些惊讶于小镇拜城里这位40岁的中年老板,他竟然读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

谷崎润一郎,日本唯美派文学大师,曾由美国作家赛珍珠推荐,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却因为肾病,于1965年在日本去世。三后,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奖。

早年,谷崎润一郎受西方文学艺术的影响极深,觉得自己在自己国家已经找不到憧憬的美了,转而狂热地奔向西方艺术。但谷崎润一郎的汉学造诣较深,曾在秋香塾攻读汉文,十几岁时即能赋汉诗。1918年,他只身前往东北、北京、汉口等地游历,返国撰写多本游记。1926年造访上海前,谷崎本以为上海一定具有与北京一样的东方魅力,不料却目睹了十里洋场,产生了厌恶西方的情绪,开始了反思,重新认识东方文化。

《阴翳礼赞》便是其从“阴翳造就了东方建筑美”这一观点出发,衍生开来,探讨了东方建筑和文化的精妙之处。文中他提到:“所谓美是从实际生活中发展起来的观念,我们的祖先无可奈何地居住在幽暗的房屋中,不知何时竟然在阴翳中发观了美,此后为了要达到增添美这一目的,以至利用了阴翳。”因此,阴翳之美被广泛运用在建筑设计之中。

这不也正是拜城的美丽所在么?店里的墙壁用的是深蓝色的涂料,桌上微弱的烛光艰难地映照在深夜昏暗的墙壁上,围坐着的几个人以这微弱的光线为乐互道晚安。

拜城没有著名的名胜古迹,没有与伟大冲撞的陈词滥调。它有的是民族马赛克环境下的独特文化和人们在这种环境中的种种对话,有的是偏离千篇一律的都市化生活的冒险冲动和转向感性生活体验的愉悦感。拜城和中国的云南省一样,是少数民族的聚集地。离城镇不远的地方分布着长颈族、傈僳族、阿卡族、拉祜族等山地少数民族村寨。因为地理原因而过着闭锁生活的他们难以摆脱现代化浪潮冲击下陷入边缘化的困境,被认为是无知的、落后的以及野蛮的人。然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迫使这些族人不得不走出家门,重新发掘自身文化的自豪感并加以包装修饰。也许这里谈自豪感并不恰当,因为他们大多数只是被动的卷入了文化消费的洪流中。如今的长颈族村寨不再封闭,却成为文化包装下的产物。寨子门口的收费处便是在宣告你即将看到不过是一场演出。近几年来,泰北的山地民族不断出现在电影和旅游宣传片里满足着人们的视觉快感。然而这些场景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呢还是仅仅是一种误以为看到真实性的幻觉?我们到底在看什么呢?如果我们是带着某种优越感去看另外的世界,那么我们看的终究还是自己的欲望和想象力罢了。当游客听到看到山地民族这个词,他们会顺利联想到各个旅行社张贴的大幅海报和路边贩卖的异族风情的手工制品,并默契地为这些“聪明的模拟物”大掏腰包。这也许是你我无法改变的“共谋关系”,但我们应该抱有怎样一种适宜的姿态接纳这个多元化的世界呢?毕竟人们对于新事物的好奇,有着不同的目的性。

在拜城的最后一站是离城镇2.5公里处的华人难民村——山地村。山地村有将近200户人家,后来我才发现每天晚上来镇上卖云南黑糯米粑粑的都是村里的村民,他们大概是拜城最勤劳的一群人。村民大部分是云南华人后裔,他们在1949年国共内战后历经各种途径辗转逃离至泰北。除了国民党残军,村里也有从缅甸和大陆迁移过来的华人,组成部分并不像外界说的那么单一。通常人们可以在难民村听到两种以上的云南方言,这也暗示了他们多元的移民背景。这里大多数的村民始终未能获得在泰国的合法身份只能拿暂住证,活动范围也被局限于泰国湄丰颂府境内,因而生活和学习都面临重重困难。上世纪80年代,这群被遗忘的孤儿被媒体大量报道,在台湾引起了救助热潮。90年代初,台湾救助总会开始活跃在泰北各个华人村,帮助村民修建房屋、马路、水库等基础设施,村民的生活水平才开始得到改善。

摩托车是泰北人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去山地村没有专门的公车,从镇上骑摩托车过去大概需要20分钟。途中必然会经过一个傈僳族村寨,十几间棚屋沿着马路疏落分布着,有的是铺面,有的是住家。不时还会看到肩上扛着重物行走的傈僳族妇女和路边嬉戏的孩子。朋友告诉我,云南村和傈僳村寨只隔了一条河的距离。在泰北,华人也不过是少数民族中的一族,各族的村寨都是依附着而建的。如今,云南村也被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向外界开放,这在2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村子有一个独立的游客区,村民自己住在游客区背后的山坡上。一些村民在游客区靠经营饭馆、杂货店、茶铺维持生计,另外的村民靠种植旱稻、玉米、黄豆,再打点零时工勉强可以维持生活。

在泰北,很多华人村都有村民自己办的华校,山地村也不例外。村里的小孩白天在拜城的公立学校学习泰文,晚上在华校学习中文。对于有着特殊背景的云南华人来讲,华文教育始终都是极其脆弱的一环。我在学校做志工的这段时间也渐渐感受到爱莫能助的无力感。除了资金不足,师资力量缺乏等因素,文化和语言上的隔离也使得华文教学举步维艰。另外,很多来自缅甸和大陆的教师,本身也只有初中甚至小学毕业,使得教学工作出现断层的现象。这也导致学生的中文普遍存在发音不标准,词汇量小等问题。虽然近几年台湾和大陆不断有志愿者来泰北授课、培训当地教师,但教学上的瓶颈却不能根本得到突破。既然华文教育对于泰北华人属于除泰文学习以外的一种辅助教育,更加应该注重语言的应用性,而不是偏重在文化层次上的。一味向这些为命运所累的孩子扔文化炸弹实在有些霸道了,这只会让这样孩子在身份认同的问题上更加困惑,产生厌学情绪。

离散,已不仅仅是一个历史的现象,亦是当今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但在泰北有着这样一群“借地养命”的人,他们世世代代不辞辛劳只为换来一个身份。他们是漂泊的旅人,因为路途太长,过程太曲折而忘记了归途。他们也是遗孤,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根在哪里,亦不存在“回归故土”的念想。他们对大陆和台湾的向往始终是模糊的,苍白的,盲目的。或许,年轻的一代唯有融入泰国主流社会才能有效改善自身的社会地位。

拜城的丰富多元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比拟的,但却要与其保持距离。这如同观赏一朵云彩,得站在远处看它的轮廓,看它的瞬息万变。如果离得太近便看不到它的模样,周围的界限也跟着模糊起来。然而拜城的动与静,明与暗,理智与情感也在要离开的那一刻起变得更具体了。这一次,在转了1800个弯之后,我却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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