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耿
(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 广东 广州 510403)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地区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产物。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等思想家在革命失败后进行深刻的理论反思,认为西方较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不仅依靠暴力的统治,还通过物化方式、意识形态等削弱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是一种“总体性”的统治;而革命只关注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而忽略了激发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即没有采取“总体性”的革命。可见,单纯运用经济与政治的原因无法改变资本主义现实,它需要运用一种总体性方法才能解决现实问题。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总体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是指整个人类社会生活是总体的、全面的,显现为历史过程的社会整体;在历史的纵向层面,马克思主义哲学将过去、现在与未来联成一体,把历史的瞬间都放到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去观察;在社会的横向层面,马克思主义哲学把社会的各个方面联成一体,把每一个方面的内容都放在社会整体中予以分析。
总体性原则是卢卡奇最为关注并被视为最能体现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特点的、使用时间最长、频率最高的一个方法论原则。关注总体性原则,既是卢卡奇执著地展开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入口点,也是他运用革命的辩证法打开社会历史本质的一把钥匙。历史是总体的历史,总体是历史的总体。他认为历史范畴与总体范畴是互为规定的,因而对历史的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历史事件上,否则无法把握历史的真实本质。在历史的发展长河中,人是这一舞台的主体,只有把握总体的人,才能把握总体的历史;由于总体的人的缘故,致使历史表现为一个总体的流动着的统一的过程。在卢卡奇看来,作为商品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区别于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最大差别,就是它产生了一种最主要、最基本的社会现象——“物化现象”。物化导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总体的人不复存在,人被消失在商品之中,人不仅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更是难以认识和把握历史本质。可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总体性被消解了,人的总体性确立需要重建。重建总体的人是一个循序渐进、逐步深化与延伸的过程,必须批判资产阶级人的哲学的抽象性与自然性,把人纳入到社会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恢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本主义立场,确立作为历史主体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首先,卢卡奇克服自然主义简单地将历史等同于自然的观念,把历史的研究转向对“统一的人”的研究上,进而寻求解决人的社会存在的意义。其次,卢卡奇借用黑格尔行动主体的概念,强调用人的行动来说明和指出主体和客体的统一,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并在思想规定的起源和现实生成的历史的统一中得到了实现。这既沿着德国哲学的主体性原则获得解释主客体关系的合理途径,又能解决其哲学造成主客体“二律背反”的思维局限性。再次,卢卡奇认为只有在社会历史过程中,才能实现“为什么在历史中,而且只是在历史中,才存在着起源的具体基础,原因是多方面的。历数这些原因,几乎要把我们以前的论述扼要地重复一遍,因为几乎在每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的后面,都隐藏着通向历史的道路,而这条道路也就是通向解决问题的道路。”[1](P220)最后,卢卡奇立足资本主义社会,具体探讨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实践的主体——无产阶级,确立无产阶级的总体性,阐明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决定着历史的进程。无产阶级是一个统一的主客体和行动的主体,具备其他社会主体无法比拟的认识社会和历史总体的能力。借用总体性的范畴,卢卡奇一方面揭示资产阶级哲学理论的内在矛盾,阐明人被畸形发展为片面的经济人的现实状况,指出人的真正类本性已经迷失在机械操作中;另一方面针对第二国际和庸俗唯物主义反对和轻视历史唯物主义、把经济绝对论推向极端的错误思想,进行强烈的批判,重新恢复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的批判精神,维护了马克思哲学的主体思想、历史辩证法等理论学说在马克思主义中的重要地位。
柯尔施把自己的总体性理论运用于社会历史领域,从而形成了总体性的社会历史观。他认为:在历史的纵向层面,马克思主义哲学将过去、现在与未来联成一体,把历史的瞬间都放到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去观察,因而,这种总体性原则是注重历史性的原则,强调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在历史中发生的,要真正理解当下的活动,只有把其置入历史的总体之中。在社会的横向层面,马克思主义哲学把社会的各个方面联成一体,把每一个方面的内容都放在社会整体中予以分析。柯尔施指出,“实在”或“社会”是由三个方面构成的:一是“经济”,它是唯一真正客观的和非意识形态的实在;二是“法和国家”,它们并不全是真实的,因为它们被意识形态所覆盖;三是“纯粹的意识形态”,它既不是客观的,总的来说也不是真实的,它是社会生活一种扭曲的反映。他认为,按照马克思主义的总体性观点,这三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共同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然而,这种联系并不是如传统马克思主义者所表述的那样: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原生性和次生性的形态关系,并最终形成“经济决定论”。仅仅把社会历史发展描述成一个线性的决定关系是不符合实际的:历史发展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呈现出多质性、多层次和多方面的立体网络特征。柯尔施试图用总体性理论来观察和理解社会历史,从而要求从总体性理论出发重新确定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互关系的原理,并坚决反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他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当时把探讨的重点放在经济事实基础上,并从而引申出政治观念、法权观念,但这决不意味着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是经济决定论者。然而,马克思的一些追随者或反对者却把马克思主义理解为单纯的经济决定论。恩格斯在晚年意识到了这种歪曲的危害性,并对这种歪曲进行了理论上的批驳,阐明了社会历史运动的活生生的辩证联系。恩格斯指出,如果说马克思主义看不到政治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看不到政治斗争和政治事件的特殊作用,硬要制造经济和政治的二元对立,在政治斗争和意识形态斗争中硬去找经济的原因,那决不是真实的,而是形而上学家的观点。即在恩格斯看来,“整个伟大的发展过程是在相互作用的形式中进行的”[2](P705),因而决不能忽视政治、法律、文化、宗教在社会总体中的作用。柯尔施强调,对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互关系的理解,应回到晚期恩格斯的立场上来,即在总体性理论的基础上来考察两者关系:它们是统一的、历史的、具体现实的总体,如果仅仅把这两者视为简单线性的因果联系,则是形而上学的机械决定论,是不能科学地说明二者的相互联系的,从而也无法科学地揭示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这就要求以总体性的理论和观点来认识和把握社会历史,从而避免把马克思主义当成狭隘经济决定论、经济唯物主义。
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危机与矛盾冲突中表现出两种现象:一是对“物化”现象的极大关注;二是对经济因素的过度重视。卢卡奇遵循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理论,详细地分析了“物化”现象,“物化”是在商品生产下出现的关系,在商品生产中,人与人的关系是以物为中介发生的,人与人的关系是通过商品形式表现出来的,即人与人关系物化为商品关系。对于“物化”的形式,一方面,人们可以认识商品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但却不能改变这种规律,仍然要按商品经济的规律而活动,商品由此成为独立于人的、统治人的力量。另一方面,人们对物质利益的追求统治着人活动的目的,以至于人在行动、思想、生活等方面都成为可计算的物质利益的交换,“物化”使人的活动成为商品。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深刻揭示了当代西方人异化的真实境遇——“物化”产生于资本主义的物化结构中,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导致了主体、客体的分离和总体的破裂与个体的原子化。人们在专门化、机械化、合理化的劳动中不断丧失自身,自己的生产过程成为“合理化的局部系统的客观组合”,逐渐使人丧失主动性及自由意志,并深入地渗透到人的心灵。不仅如此,物化和物化意识还渗透到“科学、法学、经济学、艺术、新闻界”以及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从而阻滞和融化“总体意识”。
直观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所造成的诸多物化现象,并在此基础上通过反思,形成对资本主义社会深层次的理性认识,才能正确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在卢卡奇看来,正是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所造就的世界破碎化和个体原子化的进程中,人们充满了“总体性的渴求”。由于无产阶级的阶级利益和社会历史的进程是一致的,只有无产阶级才能真正认识社会历史的总体,形成无产阶级独有的正确阶级意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是在对物化否定的基础上产生的,是社会的否定性力量,是创造性的、面对未来的主体力量,是无产阶级对自身的阶级利益、阶级地位和历史使命的自觉认识,是对社会历史总体的科学认识,具体而言也就是历史唯物主义。与此相反,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是在对物化肯定的基础上产生的,这种阶级意识不能把握社会历史总体。尽管作为无产阶级自觉的阶级意识的历史唯物主义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必然产物,但它与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相比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它有能力从核心出发来观察社会,并把它看作是互相联系着的整体,并因而能从核心上,从改变现实上来采取行动;就在于对它的阶级意识来说,理论与实践是互相吻合的;就在于它因此能自觉地把它自己的行动作为决定性的因素投放到历史发展的天平上去。”[1](P127-128)这同资产阶级崇尚商品拜物教,从而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僵化为冷冰冰的物的关系有着本质的区别。无产阶级的特殊历史地位决定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资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有着根本的区别: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体现了历史的必然性,超越了直接性,是对社会总体性的渴求,而正是这种对于总体性的渴求,决定了无产阶级能够成为社会历史发展中的主、客体的统一,并通过运用自己的阶级意识,揭露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以及物化意识本身的虚假性,从总体上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变革。它决不是个别阶级成员的经验的心理意识,而是整个阶级对其所处的社会历史和生产过程中特殊地位的认识。
柯尔施十分重视总体性,将总体性视为理论与实践的统一。马克思主义学说不光是经济学、政治学和意识形态方面的知识,而且是自觉的社会行动。革命实践是使马克思主义对实在的总体的把握不趋于僵化的根本前提。马克思主义不是僵死的教条和既定的公式,而是一种科学的方法论。这就要求我们应当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具体分析不同的历史和文化条件,把理论和实践有机地结合起来。根据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总体性的辩证法,具体到历史发展而言,历史的发展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社会的各个环节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既然资本主义社会对无产阶级的统治是多方面的,实行的是“总体专政”,那么无产阶级反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斗争也应当是多方面的,无产阶级革命应是一种“总体革命”,即无产阶级不但要搞经济革命、政治革命,而且还要搞思想革命、文化革命,要把经济斗争与整个革命联系起来:既“没有使经济学泯灭于历史、社会学和空想主义之中,而是相反地为了按唯物主义观点研究社会的经济基础,使得对社会的历史与理论研究的、一般的与不明确的形式精确化”[3](P105);也决不会产生代替整体的大量的各个独立要素,确保马克思主义体系自身不被消融在各个知识分支的总和之中;这才能体现出“活的总体的社会革命理论”,体现出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总体性诉求。
历史的发展既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总是按照一定的方向变化着;是一个复杂的系统,社会的各个环节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历史发展长河“在本体论上来看,它们同样是有过程的存在复合体”[4](P663);具体到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发展阶段中,它对无产阶级实行多方面的统治,形成“总体专政”。与资本主义的统治方式相对应,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主张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压迫的斗争也应当是多方面的,无产阶级革命应是一种“总体革命”,即无产阶级在进行经济革命时,也要进行政治革命、思想革命和文化革命。然而,在当时共产国际中主要流传着“条件成熟论”。这种消极等待的“条件成熟论”无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总体专政”,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社会对工人阶级的压迫不仅是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剥削和压迫,而且是文化和日常生活各方面的全面控制与操纵;没有意识到资本主义已经由原先的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在这种变化了的历史条件下,仅仅从经济层面已经无法发动一场取得成功的社会主义革命。针对这种状况,卢卡奇批判庸俗经济决定论。“他们以为把这些规定简单地拿过来,既不对它们做进一步的分析,也不把它们融为一个具体的总体,他们就特别‘精确’了。他们只用抽象的、与具体无关的规律来解释事实,事实还是抽象的鼓孤立的”[1](P57),从而否定了总体优越性。柯尔施提出“总体革命论”来取代“条件成熟论”,认为这二者之间是相互对立的,强调应当从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法律、文化、宗教、教育、心理结构、日常生活的各方面入手,进行全面革命。葛兰西在“总体革命”理论中明确地主张建立反对经济因素单一主导,而包括社会的一切方面——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关系以及意识形态等的总体革命学说。
“总体革命论”的重点是“意识革命”,着重在于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进行批判,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所表现出来的“这些形式必须连同经济、法律和政治的社会结构一起并同时像这些东西一样在理论上被批判,在实践中被消灭。”[5](P54)由于断章取义的缘故,曾有人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并不重要。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等思想家强烈评判这一错误观点,并明确地指出其中的深层原因:由于马克思和恩格斯曾经强调了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不能仅仅通过思想而被消灭。这些形式只有在迄今通过这些形式被理解的物质生产关系自身在客观—实践上被推翻的同时,才能够在思想和意识上被消灭”[5](P51)。实质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只是强调要把这两方面的斗争结合起来,并没有说用一种斗争代替另一种斗争;与这些错误观点相反,他们仍然重视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不仅包括对资本主义时代的物质生产关系的批判,而且还包括对它的社会意识的特殊形式的批判”[5](P45)。
在西方与东方在社会政治结构上,葛兰西看到了两者之间的差异,西方国家中国家与市民社会之间的特殊关系,尤其是市民社会的强大和在国家生活中相对于政治社会更为重要的作用,而这些关系和问题在东方社会中是不存在的。基于此,葛兰西倡导要重新思考西方革命的战略问题。他认为不能将革命战略仅仅停留在经济与政治层面,而应该把其扩大到更广泛的社会层面,强调关注渗透到民族共同体的一般文化精神中的权力语言,强调阶级意识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重要作用,从而把夺取资产阶级文化领导权作为第一任务。首先,葛兰西指出了文化领导权及相关战略问题与社会经济基础的内在联系:“毫无疑问,考虑被领导集团的利益和倾向是获得领导权的前提,必须达成一定的折衷平衡——换言之,领导集团应当做出某种经济社团性质的牺牲。但是同样无疑的是,这些牺牲和折衷的做法都不能触动根本;因为尽管领导权属于伦理政治的范畴,它同时也必须属于经济的范畴,必须以领导集团在经济活动的根本中心所执行的决定性智能为基础。”[6]接着,他又进一步分析了意识形态与人的政治经济活动相背离的情形,揭示出意识形态与人的现实活动并非完全一致或者同步发展以及完全有相背离的情形。葛兰西强调了文化——意识形态必须与人的实践活动相一致,否则,从长远的历史发展来看,旧的、落后的意识形态必然会阻碍历史的进步。不仅如此,葛兰西还将这种文化领导权推及到人们日常生活寓所中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伦理道德、艺术审美中。实际上,葛兰西所提出的是一种包含了经济革命、政治革命和文化(意识)革命在内的总体革命理论,是一种绝对的、全方位的革命理论,同时也是马克思哲学的批判性和革命性思想的进一步拓展和深入。
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总体性原则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特点的方法论原则,也是他们使用时间最长、频率最高的一个原则。借助总体性方法范畴,他们总结了革命失败的原因,分析资本主义制度下物化对总体性的消解,从而主张以总体性革命来实现人类社会历史的整体发展,恢复主体在历史发展中的地位和尊严。
[1][匈]卢卡奇..杜章智等译.历史与阶级意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德]柯尔施.卡尔·马克思.熊子云等译.[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4][匈]卢卡奇.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上卷)[M].白锡堃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5][德]柯尔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M].王南湜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6][意]葛兰西.曹雷雨等译.狱中札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