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箭星 肖 巍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经过数十年改革开放和建设发展,我国在经济增长、引进外资、国际贸易和外汇储备等方面均有相当出色的表现,但与此同时,我国的能源消耗和污染物排放也高居世界第一,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已经到了一个重要关头,主要由投资、出口和低端制造业推动的发展模式越来越难以为继,必须逐步转到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增长,有科技创新支撑的增长,低碳绿色的增长,惠及民生的增长。本文旨在论证马克思(以及恩格斯)的相关思想对我国发展转型的环境进路具有特别的指导意义。
在马克思看来,所谓世界历史不过是一部劳动史(“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自然因此而成了“人的无机的身体”①,同时也是人与人(社会)关系的“中介”,“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②在人类的早期活动中,“人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决定着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而他们之间的狭隘的关系又决定着他们对自然界的狭隘的关系”。③近代以来,工业的力量使自然成为“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④。人类活动不断使环境“人化”,在环境中实现自己,不断印证人的本质力量,并赋予这种力量以历史的性质。因此,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就是“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人作为人的存在”⑤。自然的发展(自然史)与人类的发展(人类史)相互制约,相互作用。
马克思的自然(环境)概念具有社会—历史性质,也就是“以人对自然进行工艺学的、经济的占有之方式总体为前提的,即以社会的实践为前提的”⑥。特别是自然科学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工业是自然界对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对人的现实的历史联系”⑦。现代化的工业,“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与土地之间的物质交换……越是以大工业作为自己发展的起点,这个破坏过程就越迅速”⑧。由于工业以异化的形式集中体现了近代人的创造力和所掌握的物质力量,它仿佛用魔法呼唤出来的财富,使人陶醉于征服的喜悦,以为只要熟练如仪就能对自然为所欲为。这个文明创造的物质繁荣,首先,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建立在掠夺、殖民和利用先进技术开采全世界的资源基础上;其次,是建立在开采非再生性或可耗尽的资源基础上,在时间上是不能持久的;最后,又是建立在生态系统不可逆的转变基础上,在生态上也是不能自立的。⑨人们争先恐后开发现在的自然,还肆无忌惮地预支未来的自然,这种剧烈“透支”的积累效果终于打破了自然的平衡:可再生资源的消耗率超过了它们的再生能力;不可再生资源的消耗率超过了发现其替代品的速度;环境的污染程度超过了环境的自净能力;不可逆的环境退化程度超过了新环境建设的速度——这就势必造成生产消费能力的无限性和地球资源承载有限性的矛盾,日益破坏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循环)过程,乃至威胁到人类本身。
马克思当年已注意到,改变人对自然的异化利用,不能仅仅靠道义的呼唤,还必须有广泛的社会改造行动。他认为,个别人对土地(自然)的所有权和对他人的私有权一样荒谬。“他们只是土地的占有者,土地的受益者,并且他们应当作为好家长把经过改良的土地传给后代。”⑩自然是人类“永远的共同财产”,只能以符合全人类利益的形式来管理。他致力于为人类所面临的大转变,即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开辟道路⑪。“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但是,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⑫恩格斯也提出,“我们越来越有可能学会认识并因而控制那些至少由我们的最常见的生产行为所引起的较远的自然后果。……经过长期的、往往是痛苦的经验,经过对历史材料的比较和研究,我们也渐渐学会了认清我们的生产活动的间接的、较远的社会影响,因而我们也就有可能去控制和调节这种影响。但是要实行这种调节,仅仅有认识还是不够的。为此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⑬
马克思追求的是这样一种境界:“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与自然界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⑭尽管这个“真正解决”还有待时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离开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无法把握人与人的关系,离开人与人的关系也无法把握人与自然的关系。这就要求人们遏制唯利是图的扩张主义、享乐主义,补救已经对自然(环境)造成的危害;要求对人的行为有所限制,避免对自然的过度索取和排放,同时开发自然的潜力、改善自然的状况,促进自然满足能力的提高。人们不仅在对待自然的手段和行为方式上,而且在预见可能产生的结果上都应采取明智的选择,将有限资源的单纯经济利用转变为经济、社会与生态综合利用,这也意味着个体不得不放弃一些局部的、短期的利益,调整其与人类整体利益、长远利益的关系,具体表现在正确处理有关环境的适应与改造、利用与保护、索取与补偿等许多关系上。
相反,如果为了眼前的利益,采取竭泽而渔、狂采滥挖的手段攫取自然力来谋求发展,那就必然留下千疮百孔的恶劣环境,阻碍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环境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形成社会分工的自然基础,并且通过人所处的自然环境的变化,促使他们自己的需要、能力、劳动资料和劳动方式趋于多样化”,进而有利于“社会地控制自然力,从而节约地利用自然力”。⑮自然的多样性决定了产业方式,以及社会发展形态的多样化。事实上,某种自然资源的丰裕反而可能形成一个“资源陷阱”或“资源诅咒”。“资源陷阱模式预示着资源丰富国家对初级产品的过度依赖,并伴随着竞争力的下降,因此,其环境决定了其发展轨迹是不可持续的。”⑯这样的教训非常深刻!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不仅详尽讨论了资本主义生产中人与人的关系,还揭示了与之交织在一起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分析这种相互交织的关系时,他频繁使用了“物质变换”(Stoffwechsel,《资本论》法文版的中译为“物质循环”,也有译为“新陈代谢”)这个概念。马克思的“物质变换(循环)”有两层含义:一是通过劳动和技术,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这就是生产的“自然”过程。⑰通过劳动,人衣食住行的生产和消费来自大自然,然后又以生产和消费的排泄物形式返回大自然;二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是在资本循环和构成这个循环的一个阶段的商品形态变化中完成的”⑱。在物质变换的实现过程中,人与人的社会经济关系同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是不可割裂的。马克思以社会生产过程涵盖了人们相互之间的经济关系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关系,生产过程和整个经济运行除了自身循环,还包含着与自然的循环。“物质变换”就这样既有了特定的生态意义,也有着广泛的社会意义。⑲因此,马克思所阐发的物质变换(循环)就是人类社会的经济物质循环和自然界的自然物质循环的有机统一。
马克思还特地提出在农村和城市、工业和农业之间建立合理的物质能量循环思想。19世纪欧洲已经出现城市污染、土壤肥力衰竭和人口过剩问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对自然的破坏和对人的摧残的基础上,一方面创造出巨大的财富,另一方面却使物质变换“造成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⑳并进一步表现为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包括城乡之间一系列“物质变换的断裂”(metabolic rift)。这些断裂的爆发就是经济危机和生态危机,前者表现为生产过剩及其商品循环断裂,后者则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循环发生断裂。“资本主义积累和危机会导致生态问题,而生态问题(包括环境及社会运动对这种问题所作出的反应)反过来又会导致经济问题。”[21]资本主义生产造成了新的“恶性循环”和城乡联系,但它也意味着另一种可能性:“城市和乡村的对立的消灭不仅是可能的,它已经成为工业生产本身的直接必需,同样它也已经成为农业生产和公共卫生事业的必需。只有通过城市和乡村的融合,现在的空气、水和土地的污染才能排除……”[22]也就是说,全社会的物质循环不仅仅在各工业部门之间进行,还包括在城乡之间、工业和农业之间进行。这就要求我们从城乡一体化的视角来探索循环经济方式,用生态链把工业与农业很好地联结起来。
自从196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波尔丁提出“循环经济”一词,循环经济已逐渐成为一种新型经济发展模式,这种模式强调经济社会与生态环境协调发展和循环可持续性。循环经济建立在物质资源不断循环利用的基础上,把生态设计、清洁生产、资源综合利用、再生资源和可持续消费融为一体,促进经济循环与生态循环、经济有效性与生态安全性的协调发展。实行循环经济,首先就必须对产品有生态设计,从最初原料的投入到中间生产环节和工艺流程,到产品消费中可能产生的环境问题,再到产品报废时以最便利的方式进行回收,这些在设计阶段都应予以尽可能周全的考虑,以寻找对环境最友好、最经济的生产方法。循环经济的“3R”原则(Reduce,Reuse,Recycle;减量化、再利用、再循环),也就是实现“最佳生产、最适消费、最少废弃”经济—生态联动效果的基本途径。事实上,近年我国有些工业企业和农村养殖业通过引进循环经济模式,延伸了产业链,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
我国生态环境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行,经济社会发展与资源相对短缺的矛盾日益凸显,土地、水、矿产、大气、生物等资源的严重稀缺都已经敲响了警钟。然而,我国许多地方的经济发展仍未摆脱线性模式。线性、单向性生产方式的主要特点一是盲目开采资源,二是任意排放废料,在生产过程中产生大量废料,产品消费后又被当作无用垃圾丢弃,有的甚至连末端处理都没有做到。特别是一些落后地方的支柱企业是污染大户,生产中的“三废”(废气、废水、废渣)和生活垃圾严重污染了生存环境,导致近年“血铅”等污染事件屡有见闻,2011年引起大规模抗议的就有云南曲靖铬渣事件、江苏海宁晶科能源污染事件,后者更堪称新能源走老路的典型。另外,我国绝大多数城市尚未实行垃圾分类,大量垃圾只能用填埋方式进行处理,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垃圾围城”;而垃圾焚烧要求严格的技术条件,如果达不到则可能造成更严重的污染。我国矿产资源的平均回收率只有30%(比发达国家要低20%以上),每年约500万吨废钢铁、200万吨废有色金属、1400万吨废纸没有回收利用;可回收但没有回收的再生资源达到300亿元以上。[23]
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是我国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基本国策的重要体现,是根据我国国情和可持续发展要求作出的必然选择。否则,资源难以支撑,环境难以承受,经济难以持续。面对日益强化的资源环境约束,我们必须增强危机意识,树立绿色、低碳发展理念,以节能减排为重点,健全激励和约束机制,加快构建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模式,增强可持续发展能力。循环经济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重要实现形式,科学技术越发达,减少废料和废料再利用、资源化的功能也就越合而为一,因此必须依靠科学技术创新支撑可持续发展。德国将原来直接排入下水道的乳下脚(乳清)通过酶分解为可用于驱动柴油发电机的新产品,与菜籽油相比,这种产品不需要任何化肥和耕地,不存在季节性限制,成本也相对低廉。[24]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绝非类似地沟油的恶劣循环。
如所周知,马克思把剩余价值生产分为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和相对剩余价值生产,把资本扩大再生产分为外延式扩大再生产和内涵式扩大再生产;他还特别注意到农业生产的粗放与集约经营问题。粗放型生产方式,如美国西部的土壤表层积累了许多易溶解的植物养料,只须粗放耕作就能长期获得收成。但是,“这种粗放耕作的可能性,自然会或快或慢地消失,新土地越肥沃,消失得越慢;它的产品出口得越多,消失得越快”[25]。这就要求“实行集约化耕作”,也就是在同样的土地上连续投资,对土地进行改良和养护,“这种改良通过各种方法来改变土地的物理性质,部分地也改变土地的化学性质,这是要花费资本的,可以看作是把资本并入土地,——几乎可以说,就是使一块位于一定的有限的地段上的土地,拥有另一块位于别的地段(往往就在邻近)上的土地所天然具备的那种属性”[26]。在马克思看来,生产逐年扩大是由于两个原因:“第一,由于投入生产的资本不断增长;第二,由于资本使用的效率不断提高”[27],前者即粗放型(外延式)增长,后者是集约型(内涵式)增长,是通过改进生产条件(生产工具和生产工艺)和改善企业管理,提高劳动生产率,创造超额利润。资本的生产效率具体表现在生产资料的效益上,生产效率(益)的提高推动着产业进步和经济转型。
由于我国原有的资源禀赋就比较差,人均资源占有率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伴随着经济高速增长,资源消耗速度相当惊人,并已经成为经济社会发展最重要的制约因素。从1990年到2002年,我国钢铁、化工、电力、有色金属等8个行业单位平均能耗比世界先进水平高40%以上,工业用水重复利用率比世界先进水平低15%-25%,矿产资源总回收率比世界先进水平低约20%,单位建筑采暖能耗也比世界先进水平高2-3倍。[28]我国能源利用率仅为33%(比发达国家低约10%);我国每创造1美元经济增加值所消耗的能源分别是美国、德国和日本的4.3倍、7.7倍和11.5倍。[29]长期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方式主要偏重数量扩张,追求增长速度,而忽视了经济效益和质量,基本上仍属于粗放型发展,越来越严峻的资源环境约束和国际舆论压力迫使我们必须尽快向集约型发展转型。
应该看到,经济开放对发展方式具有双重效应:既可以促进发展方式的集约化转变,也可能进一步扩大粗放型生产。一方面,激烈的国际竞争要求本国经济转向集约化增长,但如果外部竞争力过于强大,本国经济被逼得不得不退出某个生产领域,这是被动的退出。另外还有一种主动的退出,过去一个时期,我国大量廉价出口稀土,美国等国干脆退出本国的稀土开采业,转而从中国进口,这种主动退出对于保护美国的不可再生资源当然比较有利。另一方面,更大的出口市场和“有水快流”的粗放做法势必加快资源枯竭的速度。我国原来的稀土资源储量占世界比重超过40%,各地纷纷加快开采,竞相压价出口,2005年我国稀土出口量比1990年扩大了近10倍,平均价格却只有1990年的一半。美国的稀土储量约占世界的13%,其产量却几乎为零,已连续十余年从中国进口稀土。全球稀土市场所需的90%由我国供应,而我国的粗放型稀土开采又导致惊人的浪费。[30]2005年我国探明的稀土总量为8731万吨,美国地质资源局勘探显示,至2010年中国稀土储量只有5500万吨。[31]
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最重要的是要放弃速度偏好,着力提高资源使用效益,谋求“又好又快”的发展。首先,必须依靠市场机制决定资源价格。“原料的价格对产品价格的影响,比固定资本的价格对产品价格的影响要大得多。”[32]一般说来,原料价格受到资源的稀缺度、供求关系和环境外部成本的影响,稀缺资源的价格和供不应求的资源价格都会上升,而且资源开采提炼中产生的环境负效应也应计入资源价格。只有当原料价格足够高时,人们才会产生开发节约资源的技术和生产工艺的积极性,也才会重视废料的利用,促使循环经济转动起来。因此,许多国家为了保护资源,采取提高资源税的办法来调节资源价格。我国1978年至2002年各生产要素价格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国内水价仅为世界平均水平的1/3,工业用地几至零地价(2009年工业用地价格为749元/平方米);资源税在总税收中的比例从1994的0.9%(占GDP的0.09%)到2008年降为0.53%(占GDP的0.08%)。[33]过低的资源价格使企业轻易获得“要素红利”,就不想在节约资源方面下功夫;而破坏环境又缺乏有效的监管,惩罚的力度也微不足道,企业却由此获得了“环境红利”。要素成本和环境成本的被低估,乃是我国出口产品价格低廉的一个重要原因,实际上还等于为进口国送去了“生态红利”[34]。直到2003年以后我国资源价格开始上升;2010年新疆实行资源税改革,2011年国务院要求将资源税改革推向全国。
其次,加大科技的开发和利用。科学技术改进了机器质量和生产工艺,比较充分地利用了原料,减少了废料;而原料的质量部分地取决于它“在进入制造厂以前所经历的过程的发达程度”[35]。在生产过程中,还需要清洁生产和纳入循环经济轨道。“机器的改良,使那些在原有形式上本来不能利用的物质,获得一种在新的生产中可以利用的形式;科学的进步,特别是化学的进步,发现了那些废物的有用性质。”[36]大工业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发明运用,为实现循环经济提供了技术可能性。技术选择应当以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为指导,“无论我们提议使用一种新能源,一种新材料,或一种新的化工产品,我们都必须确定它将怎样改变我们赖以生存的微妙的生态平衡,而且我们必须预测它们对遥远的未来和远方可能产生的间接影响”[37]。只有充分发挥科技的作用,才能有效提高资源利用率,实现经济效益、环境效益、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统一。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和未来社会生产的分析还提出了重要的平衡思想。
两大部类生产的平衡。其中包括各部类之间和内部的平衡,生产与消费的平衡,涉及各类产品的价值补偿和实现,以及各类产品的物质补偿。如果经济失去平衡,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对于资源来说,如果只顾消耗而不顾循环利用,资源的不可再生性难以获得必要的补偿,生态失去了平衡,出现“物质变换的断裂”,就会爆发生态危机。
人口与自然的平衡。马克思关于人口过剩问题的分析大都与资本过剩相关联,是一种相对人口过剩。如果说,马尔萨斯将人口规律描绘为人类存在一般的超历史规则,同等地适用于所有社会类型,并且只表现出一种形式。[38]马克思则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发展着的生产力与人口相比是惊人巨大的,它只是受制于资本的价值增值条件。[39]恩格斯也认为在人口、土地(自然)之外还有第三个要素,即科学,“科学发展的速度至少也是与人口增长的速度一样的”[40]。因此,一方面,“人类支配的生产力是无法估量的。资本、劳动和科学的应用,可以使土地的生产能力无限地提高”[41]。另一方面,对于人自身的增长限制,“共产主义社会中的人们自己会决定,是否应当为此采取某种措施,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以及究竟是什么样的措施”[42]。问题是,无论科学技术如何强大,它总要受制于自然条件;我们也不可能坐等共产主义社会来临再来控制人口,必须立刻进行社会主义改革来教育群众,“才能够从道德上限制生殖的本能”[43]。包括我国迄今实行的计划生育政策,就是人与自然的不平衡迫使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就必须控制人口。
经济利益和生态利益的代际平衡。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44]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是人类世代传承的过程,自然不属于任何人,人们“应当作为好家长把经过改良的土地传给后代”[45]。但很遗憾,“文明和产业的整个发展,对森林的破坏从来就起很大作用。对比之下,它所起的相反的作用,即对森林的护养和生产所起的作用则微乎其微”[46]。世界上不可再生资源存量有限,而根据历史经验,资源利用率的提高将更加促使资源消耗,当代人不能借口相信后代人的聪明智慧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必须为他们的生存和发展预留必要的资源储备和生态环境。
我国经济的不平衡也加剧了人与自然的失衡。一是我国经济增长过分依赖工业,工业产能过剩而服务业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供给不足。高消耗、高污染的产业和企业所占比重过高,工业主要依靠廉价劳动力和资源高消耗,缺乏自主知识产权、核心技术和世界知名品牌,特别是现代生产性服务业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均远不能满足社会需求。二是工业结构偏“重”。改革开放以前,我国优先发展重工业,解决了工业基础问题,但也形成了重积累轻消费的基本格局。改革开放以后,经济结构和产品结构逐渐趋“轻”,但进入21世纪,我国产业结构又开始了新一轮趋“重”,直接导致我国能源资源消耗过快。三是经济增长速度与可持续发展能力不平衡,我国经济增长在很大程度上依靠高耗能产业推动,出现了GDP、能耗和污染三同步的高增长,增长速度与节能效率存在尖锐矛盾。四是资源环境开发和保护的不平衡,我国有些地方为了追求眼前的经济增长和财政收入,往往遏制不住粗放式的投资冲动,更倾向于靠较低的环境门槛来吸引资本、开发资源,而这些行为通常又是以“效率优先”或“先开发、后治理(或保护)”名义进行的,进而导致了边治理边破坏,治理速度跟不上破坏速度的情况。
发展方式转型要求建立与生态承载力相适应的产业结构,每个地方都应当根据当地的资源禀赋确定适合产业,同时还应考虑本地产业发展的适度性,包括对周边地区或流域的可能影响;生态脆弱地区的开发更要谨慎从事,以保证自然生态的休养生息。在调整地方产业结构的同时,还可以利用自然生态服务产生经济效益,实现经济效益和保护环境的共赢。浙江安吉地区在1980年代曾经是太湖流域的一个污染源,后来实现了竹产业调整,开发出各种系列的竹产品,现已经成为著名的“竹乡”,还利用良好的生态环境和有利的地理优势大力发展旅游业休闲业,成为附近大城市居民的度假胜地。
人们注意到,“绩效经济”(performance economy)为当今经济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理念。绩效经济是知识密集并且实现资源投入与经济产出相脱钩的经济形态,它致力于从“正确地做事”(do things right,如循环经济)转变为“做正确的事”(do the right thing),衡量绩效经济的标准:一是以最少的资源消耗创造经济财富和实现经济增长,这与循环经济的“减量化”原则相一致;二是以最少的资源消耗来创造当地就业机会;三是推动消费者和企业共同转向产品服务寿命的绩效和质量责任,延长耐用品(如基础设施、飞机、汽车、船舶、建筑物、机械设备)的服务寿命,这就相当于以劳动力替代能源和物资的功能服务经济(functional service economy)或功能经济。[47]进而要求产业结构从制造业转向制造业本身更多地开发服务功能。绩效经济既降低了资源消耗和碳排放,又创造了经济财富和就业机会,比制造活动本身创造了更多更丰富的价值,这是一个更具有竞争力和可持续性的新经济形态。
注释:
①②④⑤⑦⑭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6、83、88、92、89、81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页编者注。
⑥[德]A.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1988年,序言。
⑧⑮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79-580、587页。
⑨见[美]阿兰·兰德尔:《资源经济学——从经济角度对自然资源和环境政策的探讨》,商务印书馆,1989年,第6-7页。
⑩⑫⑳[25][36][32][35][36][39][45]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78、928-929、919、756-757、760和843-844、123、118、115、296、878页。
⑪[40][41][4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3、82、77、544-545页。
⑬[42][4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4-385、642、642页。
⑯[英]奥蒂主编:《资源富足与经济发展》,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78页。
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22页。
⑱[46]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67、272页。
⑲[美]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75-176页。
[21][美]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94页。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46-647页。
[23][28]燕乃玲、朱远编:《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7、103-104页。
[24][47][瑞士]瓦尔特·施塔尔:《绩效经济》,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9年,第120、3-6页。
[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Ⅱ],人民出版社,1973年,第598页。
[29][33]徐洪才主编:《工资、汇率与顺差:中国经济再平衡路径选择》,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43、144页。
[30]李长久:《中国稀土储量仅够用15年日本大量进口存量被曝可用50年》,《经济参考报》2011年2月10日。
[31]梁倩:《中国稀土储量5年下降37% 价格飞涨超越“黄金”》,《经济参考报》2011年9月16日。
[37][美]阿尔温·托夫勒:《未来的震荡》,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86页。
[38][意]马塞罗·默斯托主编:《马克思的<大纲>——<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150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