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锦泉 杨强强
保罗·乔维奥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人文主义者和文化名人,他给后人留下了一些文史类著述,最具代表性的是《文化名人赞》和《历史》,但无论在人文主义者的排序里还是历史学家的定位中都常常被忽略,实际上,乔维奥对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文化贡献是巨大的。
保罗·乔维奥(1483-1552)从小受到良好的人文主义教育,兴趣爱好广泛。1511年在帕维亚获得医学和艺术博士以后,做过艾库拉培乌斯(Aeaculapius)和日内瓦红衣主教班迪奈罗·索里(Bandinello Sauli)的私人医生。后来在罗马大学讲授道德哲学,1515年转授自然哲学。同年,他撰写的《历史》第一卷发表后,得到教皇列奥十世的褒奖,并将他推荐给红衣主教朱利奥·德·美第奇(后来的教皇克莱门特七世)做幕僚,此后12年,他一直跟随着朱利奥·德·美第奇。 1518年陪同朱利奥前往佛罗伦萨,结识了一些社会名流和文化精英。1521年跟随朱利奥调解佩斯卡拉和克劳纳(Colonna)的战争,第一次亲身体验了军旅生活。1521年阿德里安六世就任教皇后,他在费拉拉、热那亚都有过短暂停留。1523年,朱利奥当选为教皇,乔维奥在罗马社会上层的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1527年罗马遭到西班牙军队的劫掠,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被囚禁于圣安赫洛城,同年7月6日,囚禁中的克莱门特七世任命他为萨勒诺附近的诺切拉·代·帕加尼(Nocera de Pagani)地区主教。[1]这一年的7月17日,他离开圣安赫洛城,前往伊斯基亚(Ischia)避难,受到伊斯基亚的主人、科罗摩纳(Colomona)的遗孀维托里阿·科罗摩纳(Vittoria Colomona)的热情接待和赞扬。1528年11月8日回到罗马,开始为伊波利托效劳。在此期间,他陪同伊波利托护送军备物资前往德国,参加了1529年教皇保罗三世和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举行的波洛尼亚会谈。两年以后,又跟随查理五世对土耳其的十字军东征。1550年前往佛罗伦萨,在科西莫的资助下,完成了3卷《历史》,并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它的发行问世。1552年12月12日,保罗·乔维奥病逝于佛罗伦萨。
在崇尚古物、崇尚艺术和博物学萌动的意大利,很多学者都有艺术收藏的嗜好。乔维奥亦是一个兴趣广泛的学者,他致力于肖像画和纪念章的收藏,并且,很有规划和目的性。l521年以前,他主要收集一些书信体作家、文化名人的肖像画,从1522年起,他开始收集一些统治者、政治家和将军的肖像。经过十多年的四处求索和不懈努力,他的收藏品已颇为丰富,以至于必须要用一座展览馆来专门陈列。1537年他在科莫湖与通往切尔诺比奥(Cernobbio)的道路之间的博尔戈·维科(Borgo Vico)修建了一座展览馆,因在科莫湖附近,被称为“科莫的展览馆”。在展览的陈列中,他收集的肖像画被小心地粘贴在作为衬底的帆布上,肖像纪念章多用青铜制作。虽然这个展览馆在乔维奥病逝后遭到了损毁,但是这种对收藏物的分类、陈列、展示在推动近代博物学和博物馆学的兴起、发展过程中曾起过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也是他对欧洲近代文明所做出的一项特殊贡献。
重要人物肖像的系统收藏,也使他萌生了为重要人物编写传记的念想。出于对艺术的个人喜好和执着,他计划撰写一部文艺复兴艺术史,同时,写一本关于意大利艺术家的传记。后因工作繁忙和其他原因,未能付诸于实施,使他不得不放弃了文艺复兴艺术史的编著工作。“[2]而他为意大利文化名人、艺术家作传的念想,只是停留在编写出一部分量不是很重的简本《文化名人赞》上,这部文化名人传记实际上只是一部汇集了一些文化名人,或是对文化起过推动作用的教皇、君主、地方名士肖像和简要介绍的书籍,如教皇列奥十世、阿得里安六世还有克莱门特七世,将军德尔·瓦斯托(del vasto),多里阿(Doria),克劳纳(Colomona),以及地方君主和名士阿尔方索、斯福查等等。在肖像的后面,附以文字介绍其生平事迹和文化贡献,这部书也可以说是著名文化名人传的提纲,与乔维奥最初设想写一部大型传记尚有距离,未能就此继续深入下去。
即便如此,他的这部书已得到广泛的关注即便是他的反对者也不例外。他的批评者之一,威廉姆·罗斯科(William Rosco)在编写《列奥十世》时仍然参考了他的书,并大量抄录了乔维奥的《列奥十世传》。文艺复兴研究的一代名家布克哈特在他的传世之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一书中也引用了乔维奥的阿尔方索、斯福查等传记的一些内容。
编写大型传记特别是艺术家传记的宿愿只能寄托在他的好友乔尔乔·瓦萨里身上了。乔维奥一直很欣赏瓦萨里的艺术天赋和才华,对他从事的艺术工作一直都给予大力支持。有一条材料说,瓦萨里曾希望包揽他很感兴趣的坎塞莱内阿(Cancellaeria)壁顶的装饰工程,乔维奥受红衣主教法尔内塞的委托负责这项工程的监督工作,在工程的审美设计和红衣主教法尔内塞个人情趣的统一方面,乔维奥暗中给予瓦萨里很大的帮助,瓦萨里也提到,“为了接到这项工程,乔维奥曾经让他设计了‘许多关于壁顶的计划’,直到让法尔内塞主教满意为止”。[3]乔维奥平时对瓦萨里的关照和支持,也希望得到瓦萨里的回应。“1547年,保罗·乔维奥委托瓦萨里撰写从詹姆布(Giambue)、乔托到米开朗基罗的一系列艺术家的传记。”[2]这一重要的举措和两位挚友的协调、配合,成就了瓦萨里《意大利艺苑名人传》这部旷世之作的诞生。至于乔维奥在多大程度上为瓦萨里艺术家传记的编撰工作提供了收集的个人肖像、研究资料以及研究信息,因历史资料的缺乏而无从稽考,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倾其全力地支持了瓦萨里洋洋巨著的写作,如果没有他的文化、艺术方面的铺垫和贡献,瓦萨里的《意大利艺苑名人传》的问世很难想象,因之,乔维奥对人类文化和艺术史的贡献是不可低估的。
保罗·乔维奥另一个方面的文化贡献是历史编撰学,特别是用真实材料写意大利历史的近代史学观念。
在历史编撰学方面,意大利自中世纪以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习惯于以过去的材料写过去的历史,特别是未加考据的材料世代袭用,使历史的写作存在一些误区,历史著作因材料的不可靠缺乏不少的真实性。
同时,意大利的撰史传统是以城市国家为基础编撰历史,16世纪以前,城市国家的历史编撰在意大利的历史编撰学中一直处于主导地位。仅以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历史为例,就有布鲁尼的《佛罗伦萨人民史》、马基雅维利的《佛罗伦萨史》、圭恰尔迪尼的《佛罗伦萨史》、波吉奥·布拉巧利尼的《佛罗伦萨史》、佐凡尼·卡发尔堪提《佛罗伦萨史》等等,仅编写佛罗伦萨城市史的史书就如此之多,其他城市国家的历史写作也是如此。
另外,城市编年史时间起讫点的选择往往从城市或城市国家的建立开始,叙述到当事人的时代或过去某一时段的历史,历史内容和体例结构是长时段的历史记载。文艺复兴以后,随着厚今薄古的历史编撰意识逐渐增长,历史写作的重点也不断后移。到了15世纪,一些学者已开始关注于现当代历史的研究,乔维奥就是其中的先行者之一,他的历史编撰便体现了当世的人文主义历史学家对现当代历史的关心和倾注。
乔维奥复杂的个人经历和长期对意大利政治生活的参与,使他萌发了要将他熟悉的人和事记载下来,故历史写作的重点是当代历史。作为列奥十世、克莱门特七世两任教皇的宠臣,他曾经亲身经历了许多重大的政治事件,譬如1529年11月5日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和教皇克莱门特七世举行的波洛尼亚会谈以及1533年9月13日克莱门特七世和法国国王法兰西斯一世的尼斯会谈等。毫无疑问,在撰写这些事件时,他很少会遇到资料方面的问题,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些事件的亲历者和参与者。
对于那些他并未参加的会议、包括战争在内的政治事件等,往往通过经历者或目击者获得大量的一手资料。比如:在撰写阿格纳德罗(Agnadello)战役时,他向这场战争的参加者巴尔托罗梅奥·德·阿尔维亚诺(Bartolometo d'Aviano)将军请教。他也曾提到,在撰写卡多雷(Cadore)战役和阿格纳德罗战役时,咨询了“几乎所有参加过这场战争的意大利籍和非意大利籍的将军,我从这些人那里了解到了这场战争的真实情况”[3]。在撰写“莫罗那(Morone)阴谋”时,虽未曾见过阴谋的策划者佩斯卡拉本人,但是通过各种渠道采访了这一事件的经历者和知情者,了解和收集大量相关信息,他向吉尔伯蒂、斯福查、莫罗那、莫罗那的幕僚多门尼克·索里(Domennico Sauli)等人请教,还咨询了阴谋策划者佩斯卡拉的妻子、外甥以及他的亲信詹巴蒂斯塔·卡斯塔多(GiambattistaCastaldo)舰长[3]。在撰写“我们这个时代最残酷、最血腥的海战”卡波·德奥索(Capo d'orso)海战时,他不仅采访了当时敌对双方的指挥官——法国将领德尔·瓦斯托公爵,还在多里阿的允许下,采访了那些被俘虏的士兵,以及事后被释放的法国将领圭多·兰戈尼公爵,此人向乔维奥提供了法军指挥官指挥战斗的相关细节[3]。
为了了解帕维亚战役的相关情况,他曾当面咨询法国国王法兰西斯一世有关帕维亚战役(法兰西斯一世曾经在这场战役中被俘虏)的情况,尽可能的收集与《历史》编撰相关的信息[3];在撰写海盗巴巴罗萨如何对待被俘的奴隶时,他曾经陪同查理五世、德尔·瓦斯托公爵、安得里阿·多里阿和其他一些舰长,颇有兴致的询问了巴巴罗萨的一名热那亚奴隶。在尼斯会谈中,他和米兰内斯受到了法国国王弗兰西斯一世的热情招待,并利用这个机会,询问了1536年普罗温运动的相关细节以及法王为何没有趁查理五世撤退时袭击他的后备队,而且还向他询问了敏感的土耳其问题[3]。在卢卡会议(1541年9月)上,他从在场的许多舰长和士兵那里了解到了1541年早夏,苏里曼一世对布达的第二次征服的相关情况,被苏丹对待德国俘虏惨无人道的行为所震惊[3]。总之,乔维奥习惯于以采访历史事件当事人的方式收集历史资料,为他历史著作的撰写提供了大量珍贵的素材。
基于上述乔维奥的历史资料来源和历史资料的收集方式,他的《历史》著作因具有较高的可信度,而受到后来人们的追捧。
“16世纪后半叶,《历史》的拉丁文原版连续出版3次,多门尼赤(Domenichi)的意大利文译本连续出版4次,1570年出现了德译本和法泽本,都连续出版5次。”(374页)
乔维奥当代人写当代史的撰史理念引领了欧洲近代史学的发展方向,因所用资料的相对可靠,同时代的史家圭恰尔迪尼也曾抄录过乔维奥的部分手稿。乔维奥的著作也成为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一书重要的材料来源,被布克哈特大量的征引。
他治史的方法为重视史料分析与批判,提倡“如实”写史的近代史学大师列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所称道,认为他的著作与揭密的档案资料相一致。[3]
[1] Paul f. Grendler.Encyclopedia of the Renaissance vol.(3)[M].Cengage Learning,1999,p68
[2] Lucian Boia.Great Historians From Antiquity To 1800[M].Greenwood Press, 1989,p274
[3] T. C. Price Zimmermann, paolo Giovio.The Historian and the Crisis of Sixteenth Century Italy[M].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5,p212、p26、p76、p103-104、p132、p154、p179、p2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