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珍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应用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清华大学 外文系,北京 100084)
如何有效地推进中国现当代文学走向世界
——王宁教授访谈录
刘贵珍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应用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清华大学 外文系,北京 100084)
本文是对清华大学王宁教授的访谈录。王宁教授是中国当代极少数对中国文学走向世界抱有坚定信心的学者之一。首先,他介绍了世界主义和世界文学这一理论话题及与中国的关系,并介绍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在欧洲一些小国的译介和传播状况。他认为,在全球化的时代,翻译的作用变得更为重要,而重点应转向中译外工作。但由于只有极少数汉学家愿意从事这项工作,因此,他提出了依靠自己的力量,以我为主的观点,并提出了与西方汉学家通力合作的几种方式以及若干有效的传播策略。同时,国家和外语院系都应该重视中译外人才的培养和译者的辛勤劳动。最后,王教授还介绍了他主持的一项“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重点项目,并为外语界的学术新秀提出了殷切希望。
世界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走向世界;以我为主;王宁
王宁教授是在中国外国语言文学和比较文学界有着很高国际学术声誉和广泛影响的学者,现任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同时兼任上海交通大学致远讲席教授。2010年当选为拉丁美洲科学院院士。他除了在国内著述甚丰外,还在国外出版了两本英文专著并发表了近百篇英文论文,其中收录SSCI或A&HCI权威数据库论文50多篇,少数论文被译成西班牙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日文、韩文、阿拉伯文等多种文字,在中国的人文学者中名列前茅。在2012年即将进入尾声时,本刊约请王宁教授的博士研究生刘贵珍采访了他,就中国文学如何有效地走向世界等诸问题对他进行了多次口头或书面访谈。下面就是这些访谈的要点。
刘贵珍(以下简称刘):王教授,您好。首先,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接受我的采访。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世界主义和世界文学已经成为国际学界的前沿理论课题,并且受到了越来越广泛的关注。您在这一领域著述甚丰,被誉为中国学界的领军人物,在国际学界也有着重要影响。请问您对世界文学是如何定义的呢?此外,在当今全球文化和世界文学的语境下,中国文学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造成这一现状的主要原因有哪些?
王宁(以下简称王):确实,关于世界主义和世界文学的讨论是目前国际学界的一个前沿理论课题,但是中国学界在这方面似乎反应不那么快。我这里简略地对这一理论话题的涵义作一介绍。世界主义开始时主要是一个政治哲学概念,有着浓厚的伦理道德色彩,它的基本含义是:所有的人类种族群体,不管其政治隶属关系如何,都属于某个大的单一社群,他们彼此之间分享一种基本的跨越了民族和国家界限的共同伦理道德和权利义务。世界主义的源头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但是启蒙时期才真正成为世界主义的一个高涨期,具体体现于1795年康德发表的一部题为《论永久的和平》的论著。在这论著中,康德提出在普遍友好的原则基础上遵守一种世界主义的道德和权益准则。因此今天的学者们讨论世界主义总要从康德谈起。19世纪以来是世界主义真正付诸实践的时代,它在文学界的反应就是世界文学概念的提出。1832年,歌德在阅读了一些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东方文学作品后总结道,“民族文学已经无甚意义,世界文学的时代已经来临。”(Damrosch,2003:1)实际上,歌德并不是第一个使用这一术语的人,只是他率先将世界文学加以概念化。马克思恩格斯在1848年的《共产党宣言》中,描述了市场资本主义打破民族-国家的疆界并扩展自己势力的行为,最后得出结论:“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马克思、恩格斯,1966:30)
尽管不同的学者可以对世界文学下不同的定义,但我始终认为,世界文学绝不只是世界各民族/国别文学的简单相加。判断一部文学作品是否属于世界文学,应该有一个相对客观公认的标准,也即它必须依循如下几个原则:(1)它是否把握了特定的时代精神;(2)它的影响力是否超越了本民族或本语言的界限;(3)它是否收入后来的研究者编选的文学经典选集;(4)它是否能够进入大学课堂成为教科书;(5)它是否在另一语境下受到批评性的讨论和研究。我的论文在英语世界发表后迅速引起了国际同行的反应。
作为中国学者,我们无论是探讨世界主义的渊源或世界文学的内涵和标准,都无法脱离中国的语境。世界主义和世界文学与中国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不仅是因为当年歌德在提出世界文学的构想时曾得益于中国文学,同时也因为自19世纪末以来,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世界文学起到了极大的推进作用。鲁迅本人就是一个世界主义者,巴金和叶君健也曾一度受到世界主义的影响。另外,自鲁迅以来的几乎所有中国主要作家都受益于世界文学,其中相当一部分作家本人就是从翻译世界文学作品而开始其文学创作的。过去,当中国知识分子讨论世界主义和世界文学时,主要是通过大量译介西方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与其认同,而在今天,尽管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但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上,中国文学的边缘化地位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这其中有复杂的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长期以来的东方主义思维模式、翻译的衰弱甚至缺席以及西方的文学市场的疲软。但我这里想要指出的是,正如世界主义在古希腊哲学中具有源头一样,它在中国古代儒家哲学中也能觅见一些因素,这恰是中西哲学和文学得以平等对话的基础。所以近年来,我本人积极地活跃在国际学界,用英文发表了多篇论文,还有一部专著即将完成,其目的在于让国际学界认识中国文学的价值。通过我们对世界主义和世界文学及其与中国的关系的研究,最终推动中国文学以及整个人文学科走向世界的进程。
刘:我们知道,中国古典文学已经先于现当代文学走向了世界,目前几乎所有中国重要的古典文学名著都有了英译本或其他主要语种的译本,而相比之下,一些相当有成就的中国现当代作家的重要作品尚未走出国门。所以,本次访谈主要想请您谈一谈现当代中国文学在西方的译介与传播状况。与在少数几个大国,如英国、法国、德国、美国相比,中国现当代文学在欧洲的一些小国家的译介和传播状况又如何呢?
王:中国现当代文学在国外的译介和传播,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国外汉学界的帮助,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中国文学在西方的译介和传播。我们都知道,美国的汉学比较发达,英国、法国和德国的汉学家也比较活跃,但很多国内学者并不知道中国文学在一些小国的译介和传播情况,我本人恰恰在这方面写过文章和专著,这里仅作简略的介绍。首先是荷兰的汉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荷兰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汉学学科的建立和发展。由于语言上的局限,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在荷兰的翻译在相当长的时期主要是通过英语和德语作为中介转译的。直到20世纪70年代,直接从中文译成荷兰文的作品仍凤毛麟角,只是到了近20年,由于汉学的发达,懂中文的人越来越多,翻译界对中国文学的兴趣和介绍出现了长足的发展,经过一批训练有素的中青年汉学家的努力,大量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陆续有了直接译自中文的荷兰文新译本。因此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转译现象就少多了,这主要是因为经过多年的培养,荷兰逐步有了一批精通中文并有着丰厚的中国文化和文学素养的汉学家和翻译家,他们的努力工作为中国文学直接翻译介绍到荷兰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在这方面,我要提一下莱顿大学汉学院的贡献,它不仅是荷兰汉学的中心,同时也是整个欧洲汉学的中心之一。通过汉学家和译者的努力,几乎中国现当代的主要作家的作品都译成了荷兰文,其中包括鲁迅、郭沫若、茅盾、沈从文、老舍、巴金、丁玲、林语堂等。甚至目前中国文学界讨论较少的作家,如赵树理的作品也有了译本,在这方面,著名汉学家佛克马、许理和以及汉乐逸等做了很大的贡献。尤其是本人作为诗人的汉乐逸为将中国诗歌译成荷兰文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被译介的诗人包括老一辈的闻一多、李广田、卞之琳、何其芳和臧克家以及当代诗人顾城、多多、北岛、芒克、王家新、柏华、杨炼、琼柳等。当代小说家卢新华、刘心武、陈国凯、茹志鹃、王蒙、高晓声、王安忆、张贤亮、遇罗锦、宗璞、莫言、张辛欣和张洁的代表作品也有了译本。如从上述这一名单来看,荷兰翻译界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选择基本上与中国国内的主流观点相接近。
北欧诸国对中国的兴趣和与之的接触,要稍晚一些,直至17世纪中叶,在所有的北欧国家,瑞典的汉学研究历史最为悠久,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和学术研究成果也最多,并且在整个欧洲都有很大的影响。汉学家马悦然曾两度出任欧洲汉学协会主席,这就足以说明瑞典汉学在欧洲的地位和影响。另一方面,瑞典汉学影响与瑞典文学院担负着颁发诺贝尔文学奖也不无关系。马悦然毕生翻译和研究中国文学,为把中国古典文学介绍给瑞典人民、为使中国现当代文学为世人瞩目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可以说,当代瑞典汉学的新发展以及中国文学在瑞典的翻译和传播,马悦然功不可没。特别应该指出的是,莫言之所以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与马悦然的大力举荐也不无关系,此外,瑞典汉学家陈安娜的优秀的瑞典文翻译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马悦然退休后,系主任和中国文学教授职位由罗德弼接替。罗德弼除了自己教学外,还担任孔子学院院长,对中国语言文学在瑞典的普及和推广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尤其应该指出的是,由于瑞典文学院近20多年来一直关注中国文学创作的新动向,并有意促使中国作家早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为瑞典的中国当代文学翻译工作提供了有利的条件。甚至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活跃的作家,如莫言、王安忆、王朔、李锐、苏童、余华、格非、林白、虹影等先锋派作家的作品也或多或少地有了瑞典文或其它欧洲语言的译本。
中国现当代文学在丹麦的传播主要也得助于丹麦的汉学,哥本哈根大学和奥尔胡斯大学这两所大学的汉学研究各具特色:前者历史较长并更注重语言学和古典汉语文学的研究,后者则致力于现当代中国文学和历史的研究。奥尔胡斯大学的东亚系从一开始就体现出了自己的教学研究特色,即致力于20世纪中国文学和历史的研究,尤其关注中国当代的文化和文学状况。该系前任系主任魏安娜教授本人就是一位中国现当代文学专家,她近几年来比较关注西方现当代理论思潮,如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以及中国文学界和批评界对这些理论思潮的接受。她与一些中国作家和批评家保持着较密切的联系,不断地从他们那里获取中国当代文坛的最新信息,并组织国际研讨会,邀请中国国内学者和欧美的汉学家进行对话。此外,她与美国的汉学同行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并不断地用英文撰写论文在英语世界发表。
相比之下,汉学在挪威的发展远远不如在丹麦,而且很少涉及现当代中国文学的研究。现在在奥斯陆大学图书馆工作的汉学家、著名的易卜生研究者伊莉沙白·艾达早年曾在伦敦攻读博士学位,论文写的是易卜生在中国文化土壤中的接受以及中国作家艺术家建构出的易卜生主义,80年代后期,中央戏剧学院青年教师陈迈平来这里专攻易卜生的戏剧,后因种种原因而转去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继续新的研究课题。奥斯陆大学易卜生研究中心近十多年来致力于在易卜生研究领域内发展同中国学术界的关系。除了1995年成功地和中国翻译协会合作举办了易卜生学术研讨会后,该中心还参与举办了1996年国际易卜生戏剧节,邀请了中国中央实验话剧院易卜生剧组两度赴挪威公演了易卜生的《人民公敌》和《玩偶之家》等名剧,在挪威观众中获得了巨大反响。该中心与中国学术界最近的两次合作就是于1999年和北京语言大学及中国艺术研究院在北京合作主办的“易卜生与现代性:易卜生与中国”国际研讨会以及2002年和清华大学及复旦大学在上海合作举办的“易卜生与中国:走向一种美学的建构”国际研讨会,此外,该中心还资助复旦大学于2009年在上海成功地举办了第十二届国际易卜生研讨会。可以说,中国学者对易卜生剧作的研究已经进入了国际易学研究的主流,这一点完全可以从中国学者何成洲当选为国际易卜生委员会主席这一事件现出端倪。
在芬兰,汉学已经有了一段漫长的时间。现代芬兰汉学的发展与中国和北欧之间越来越密切的交往分不开的。由于芬兰的汉学研究有着良好的基础,因而尽管赫尔辛基大学直到1987年才正式设立东亚研究教授职位,但这并不影响中国文学在芬兰的介绍和传播。近几十年来,一大批中国文学作品被译成了芬兰文,其中包括唐宋时代的诗词,儒家和道家的哲学著作,以及近现代中国作家的作品,但从数量上看明显要少于其他北欧国家。一些汉学家也发表了研究论文和专著,但主要兴趣仍集中于19世纪以前中国思想文化的研究、与中国的贸易关系以及现代语言学的研究,文学研究方面成绩并不显著。但近几年来,情况有了一些变化,芬兰文化部也开始越来越重视与中国学界的交流和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译介。我想这方面的成果会逐渐问世。
综上所述,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这些使用非主要的世界性语言的国家的译介和传播完全依靠该国的汉学家,因而其译介和传播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汉学在该国的地位和影响。
刘:很多人都认为,在全球化的时代,由于英语的普及,翻译的作用会逐渐萎缩,您认为如何?在您看来,全球化之于中国的翻译事业,其重大意义是什么?
王:毫无疑问,全球化使得我们和西方发达国家处于同样一个平台,就看谁能抓住机遇发展自己。确实,有人曾认为,既然在全球化的时代,英语如此普及,越来越多的人可以用英语交流了,翻译的作用就不大了。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在全球化的时代,翻译的作用反而变得更为重要,只是重点有所不同了。我最近到韩国去出席国际会议,就看到一个新气象:韩国的政府和民间基金会鼓励将韩国的文学和文化产品推向世界,尤其鼓励韩国学者用外语著述在国际学刊上发表,并给予优厚的奖励和资助。这足资我们参考借鉴。过去我们为了向发达国家认同和看齐,不得不花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译介国外的,主要是西方的文学著作和学术著作。这当然在今后仍是十分必要的。但是我们更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将中国的文化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译介到国外。我认为这应该是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翻译实践的一个重要转折。
刘:您前面已经提到,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翻译的衰弱或缺席是重要原因之一。那么,导致翻译衰弱或缺席的主要原因又是什么呢?
王:确实如此。我们都知道,在中国现代文学和思想史上,翻译曾发挥过巨大的作用,通过翻译,国外最新的文化思潮和理论以及优秀的文学作品都进入了中国,从而使得中国文化和文学更加接近世界文化和文学的主流。因此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几乎就是一部“翻译过来的”文学史,国外的,特别是西方的影响十分明显。但是当我们对中国现代文学和文化翻译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反思时,不免会感到某种遗憾:在大规模地将国外的,特别是西方的学术思想和文学作品译成中文时,我们却很少将中国自己的文化理论和文学作品翻译成主要的世界性语言。即使有杨宪益夫妇这样的优秀翻译家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将中国文学的佳作译成英文,但这些作品的流通渠道却不甚理想,许多翻译过去的中国文学作品仅偶尔被一些从事汉学研究或翻译研究的学者查阅,远未进入英语图书市场,更未能为广大英语世界的读者所阅读。因而许多人认为,将中国文化和文学译介出去主要是目标语译者的任务,这当然不无道理。但是我们仔细回顾一下,在那些精通汉语的汉学家中,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将其毕生的时间和精力花在译介中国文化和文学作品上呢?可以说为数极少,因而迄今只有少数幸运儿受益。而且即使他们将这些作品翻译出去了,市场问题也困扰着他们。我最近见到美国汉学家葛浩文,他告诉我,长期以来,他本着热爱中国文学的热情,翻译了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包括莫言的主要小说。直到莫言获奖之前,他的译作在英语世界的发行都很有限,他本人在经济上获益颇微。因此我提出了依靠自己的力量,以我为主,大力将中国现当代文学译介到国外,尤其是英语世界。当然,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十分艰难的。就我们自己这方面而言,能够将中国文学译成道地的外语的中国译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因此我们长期以来只好依赖国外汉学家和译者的努力。这方面,我们也应该反思一下中国的外语教学在高层次人才的培养方面所取得的成果。
刘: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先生就提出了“养能译之才”的观点。今天,我们国家又该如何培养和留住那些能够翻译中国文学的优秀人才呢?
王:既然一百多年以前梁任公等前辈就已经认识到了培养翻译人才的重要性,我们今天又有什么理由不重视翻译呢?我们尤其应该重视那些毕生孜孜不倦地将中国文化和文学的著作译成外文的译者,因为是他们推进了中国文化和文学在国外传播的进程。我认为,国家应该采取特殊的政策鼓励他们的辛勤劳动,并给他们应有的报酬。此外,外语院系也应该注重翻译学科的建设,注重培养能将中国文学和学术著作译成外文的高级人才。
刘:将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译成优美地道的外文之后,如何才能使之有效地融入世界文学主流并发挥其影响?一般可以采取怎样的传播策略?
王: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在将中国文学译成外文后,并非就万事大吉了。我们还要跟踪宣传和推广,例如借助国外有影响的媒体发表书评或作家访谈录,借助有影响的文学研究刊物发表中国现当代文学方面的专题讨论,出版专辑,举办专题研讨会,等等,这些都会有效地促进翻译过去的中国文学作品很快地进入读者大众和批评界。可惜我们这方面的工作没有跟上。我去年为两家英文刊物编辑了两个专题研究专辑,全是与讨论中国文学有关:一个是和两位美国汉学家为《亚美学刊》(Amerasia Journal)合编的专辑《走向第三种文学:华裔写作在美洲》(Toward a Third Literature:Chinese Writing in the A-mericas),出版后引起学界的强烈反响,同时也发表了中国国内一些学者的论文。另一本是为国际叙事学会刊物《叙事》(Narrative)编辑的专辑《后现代主义小说:东方与西方》(Postmodernist Fiction:East and West)。该专辑定于今年底之前发表。前者旨在国际学界推介华裔写作,后者则试图在一个世界文学语境下把中国的后现代主义小说推介出去。
刘:您曾经提到过,中国文学与文化走向世界得依靠中国学者与西方汉学家的通力合作。那么,您能否讲一讲双方如何合作?各自的优势在哪里?
王:不错,是应该采取中外合作的方式,才能有效地将中国文学译介出去。具体说来,有下面几种可能性:(1)由我们提出应该翻译的作品目录,建议或邀请国外汉学家去翻译;(2)或者先组织国内译者翻译出初稿,请汉学家帮助修改润色;(3)双方共同合作编选文选,或专题研究专辑在国际出版机构或期刊上发表。显然,在这样的合作中,我们双方各有优势:我们熟悉情况,对现当代汉语的理解比较准确;汉学家则视角独特,对译入语的表达把握比较到位。只要我们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就一定能够取得预期的效果。
刘:王教授,能否请您谈一谈您主持的“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20世纪中国文学选集(英文版)”这一重点项目的译介与出版情况?
王:我目前正在主持一个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立项并提供资助的“经典中国出版工程”重点项目,其最终成果是要在英语世界出版题为《20世纪中国文学选集》的六卷本文选,每卷约50万字,全书共300万字,分别为《长篇小说卷》、《中、短篇小说卷》、《诗歌卷》、《戏剧卷》、《散文卷》和《理论批评卷》,计划精选鲁迅、茅盾、巴金、老舍、沈从文、曹禺、田汉、郭沫若、艾青、戴望舒、李金发、臧克家、丁玲、王蒙、冯至、卞之琳、王安忆、莫言、余华、胡风、周扬、朱光潜、钱钟书、李泽厚等20世纪中国经典作家或文学理论批评家的代表性作品,旨在比较完整系统地向国外,主要是英语世界的读者介绍20世纪中国文学创作及理论批评的全貌。每一卷分别由主编直接用英文撰写导言。目前选目已经完成,正在洽谈版权问题,需要翻译的译文也基本准备好,正在修改润色之中,预计2013年底可以陆续出版,出版方为中国译林出版社和德国斯普林格出版公司。
刘:王教授,在即将结束本次访谈之际,请谈一谈您对现当代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信心到底有多少?下一步我们中国学者、尤其是年轻学者,应该做哪些方面的努力,来进一步将现当代中国文学推向世界、汇入世界文学的大潮中去?
王:我自己也感到,我可能是中国当代极少数对中国文学外译工作抱有坚定信心的学者之一。因为一般人都认为,将中国文学或文论译成外文,应该是外国译者的任务,我开始也抱有这样的幻想,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花了如此之多的时间和精力将西方主要的作家作品以及主要的理论家及其著作译成了中文,我自己就翻译了一百多万字的译著。但反过来看看,我们究竟有多少作家的作品或理论家的著作被译成外文呢?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以致于造成了中译外和外译中的巨大反差。我们如果再不采取果断的行动,就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所以我在多种场合呼吁:翻译的重点应从外译中转为中译外,并寄希望于未来的青年一代。所以我希望外语界的学术新秀一定要打好扎实的外语基础,涉猎广泛的中国文化和文学知识及其相关学科的知识,这样才能在未来大显身手,为中国文化和文学在国外的翻译和传播作出自己的贡献。
刘:再次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谢谢!
[1]Damrosch D.What Is World Literature[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3.
[2]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6.
How to Promote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Going Global—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Wang Ning
LIU Gui-zhen
(The School of Applied English,Beiji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24,China/The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This is 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Wang Ning,one of few Chinese scholars who have complete confidence in the cause of Chinese literature“going global”.In this interview,Professor Wang introduced the theoretical concepts of cosmopolitanism and world literature as well as their relationship with China.And then he looked back on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in some small European countries.According to him,in the era of globalization,translation is playing a more important role,but the focus should be shifted to the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to the world.However,as very few sinologists are willing to be devoted into that cause,he expressed the idea that we must rely mainly on ourselves,and he also pointed out several ways of cooperating with western sinologists and some effective means of disseminating Chinese literature into the world.At the same time,the Chinese government and universities should value the work of translators and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ultivation of high-level translators who can translate Chinese literature into foreign languages.Finally,he expressed his hopes for foreign languages talents after a brief introduction to one major“Classic China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Project”that he is directing.
world literature;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going global;self-reliance;Wang Ning
I106
A
1002-2643(2013)01-0003-05
2012-12-10
本文为北京市教委科研基地——科技创新平台项目《涉华舆情监测与受众研究》(编号PXM2011_014221_000024)阶段性研究成果。
刘贵珍(1975-),女,汉族,河北保定人,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应用英语学院讲师、清华大学外文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翻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