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岭(江汉大学 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武汉 430056)
方方的作品一直备受文学界关注。她善于传达现实的残酷、命运的无常,揭示人生的哲理,以及对社会文化进行深刻的反思,同时,其在小说的可读性的营造上,也相当自然和出色,对读者的阅读心理和审美趣味把握得相当准确和纯熟,赢得了广大读者的青睐,也吸引了不少影视导演的目光,促发了他们对方方作品改编的欲望。于是,小说《行为艺术》、《桃花灿烂》、《埋伏》等纷纷被搬上了银幕,或走入了银屏。改编时,这些导演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尊重方方小说原有的精神的,保留了许多人物原有的性格基调和精神气质,两种文本之间有着深刻的联系。
但文学与影视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各有其独特的创作规律,从小说到电影电视,原有的情节安排、意象营造发生了多重的蜕变:影视剧在意义传达、人物基调和意象的运用等方面,对原著虽有承袭,但不可避免地进行了符合本身创作规律的改编,或挪用,或重构,或添加与删减等等,总之必须要经过新的编排,于是,两种文本之间无论在意义阐发、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还是在意象的营造方面既有承继,又有变化和拓展,显示了不同的审美趣味和艺术魅力。原著脍炙人口,影视剧也取得了相当好的口碑。所以,关于方方小说的影视化改编的经验,启人深思。
方方的小说开掘不同人生状态中的丰富意蕴,深挖隐伏在社会底层的汹涌的精神暗流,把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都置于自己的理性审视之中。方方曾在一篇访谈中说:“生活是很残酷的,不是你想怎样它就怎样,有时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定数和宿命的。人们在现实面前无可奈何,但在内心深处又不愿意低头。”[1]确实,人将永远抗争,争取主宰自己的命运,只是这种反抗永远没有取得最终胜利的一天。因此从根本上说它是悲剧性的。方方在创作中不懈地探索人类悲剧的根源所包含的悲剧意义及其发生机制。改编影片也承接了方方原著的本意,即不是在崇高的意义上加以发掘,而是表现近似荒诞的人生境遇,反映命运的变幻无常,对造成人性异化的、有缺陷的生活环境,进行了不遗余力地暴露与批判。不过,在改编中,原著的精神价值虽有承继,却有新的发挥和再创造,同时影片的意义重述也可能削弱了原著的深刻意蕴,然而平添了一份温馨,不失为一种别样的意味。
偶然性使人类命运千姿百态,为事物的发展开辟了意想不到的前景。方方在一系列作品如《桃花灿烂》、《行为艺术》、《埋伏》中描述人们在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世界里形形色色的生存状态,人生是荒谬的,充满了偶然与不定的因素,生活总是因为一些细微的差别而顷刻之间破碎不堪,没有粞(《桃花灿烂》)鬼使神差地去与水香欢好,粞与星子这对恋人也不会再也无法靠近和融入对方。直至粞临死,饱受折磨的两人才得以短暂而圆满地相爱一次。仅仅是一些偶然的,莫名其妙的,一种随意而又阴差阳错的状态,甚至是失误,而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方方小说中类似情节设置不少,在《埋伏》中,杨高靠所谓“运气”抓住了罪犯,换来成功,应该说,这其实是来自于“偶然”不经意的介入和拨弄。成与败系于很细小的外在因素,从而揭示出人生的不可理喻性和荒诞性,增强了讽喻化的效果。方方极尽调侃和戏谑地对命运荒诞进行嘲弄和把玩,人的命运成为生活中出乎意外的偶然与巧合碰撞出来的神秘之花。她的这些小说,无论是否悲剧,都在强调人们的生活过程中充满了偶然。偶然改变生活,铸造人的一生,偶然的结果重于一切过程,必然变得毫不可靠。
改编后的电影同样传达了此类题旨,即强调生活事件的突发性、偶然性,表现人生受偶然性的支配,在善与恶(比如警与匪)的较量中,善占了上风,但善之为善,善之惩恶,并非必然,而在于偶然。要么歪打正着,要么正打歪着,非主动性因素、非主导性动机改变了故事的进程,成就了惩恶的业绩。黄建新在《埋伏》里要表现的不在于埋伏的结果,也不在于天网恢恢、罪犯伏法的道德教义,而是着重表现主人公叶民主在埋伏过程中及埋伏后心境、思想和命运变化,并有意把即将出现的高潮逆转为一种偶然,表现人的生存境遇之中的许多微小、偶然、突发的主客观因素对于人的命运及其一生所产生的深刻影响。叶民主无意中得罪了人,被人报复性地压下了撤出埋伏点的通知,这个偶然性的巧合,迫使田科长与叶民主长时间坚守,致使身患重病的科长得不到治疗而离开人世;不过,也歪打正着,最终犯罪头目落网。改编自《行为艺术》的《蓝色爱情》,描写了一个年轻的刑警在工作和生活中成长成熟的故事。方方也借助于偶然性为作品创造了一个人们揣摩不透的神秘世界和审美意境,从日常生活小细节、心理活动,得出其中蕴涵着让人一下子无法说清楚的人生的某种哲理和对于改变了人一生的某种偶然性事件的慨叹。女主人公刘云对人生、行为艺术的探求越来越鲜明地集中到命运这一枢纽之上,而命运的偶然性其实是人类存在状态的一种本质体现,从而表现了年轻人对于艺术与人生、感情与责任等问题的深度思考。
在方方的作品中,经常被提及的话题还有环境与人的关系问题,处在与环境对立中的人,在不得不承受环境造成的灾难与威胁的同时,也在实现自己的独立意志,因为人不能放弃反抗,人只有在反抗中才彰显出自己主体性的力量。这正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具有悲剧性的原因所在,而不独为某些英雄所有。《桃花灿烂》中的粞在思考父母的悲剧时这样想:“这样的人生悲剧是谁造成的呢?是政治运动?是生存环境?是婚姻本身?是命运安排?抑或是他们自己的本性所致?”[2]面对所有这些可能的因素,与其说是粞并不想找出答案,还不如说是作家为了避免将答案引向某个并不确定的因素而故意采取的花招。因为在作家的创作意图里,这些因素本身就是相互扭结难以拆解的。粞因家庭出身更不好,他不敢考大学。当发榜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好多比他出身更不好的人都被录取了。虽然他把长笛吹得很有名气,文工团慕才而来,却始终未敢录取他。他的心灵变得难以“高瞻远瞩”而只有选择抓住眼下的利益。环境改变了人而不是人改变了环境,同时人物也认同了这种社会环境。粞与星子的爱情悲剧,纵然是性格使他们一次又一次与爱擦肩而过,但他们那种骄傲而又脆弱的性格则是一个时代的反映和环境的束缚。这种宿命并不是剧中主角陆粞、陈星、水香、朱亦文或某一个人的错,而是社会的强大与个人的渺小和无能为力。从方方的作品中我们能深深地体悟到环境与人性在作家视野里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
生存环境是命运安排抑或是人的本性所致,不论是方方的代表作《行为艺术》,还是《桃花灿烂》、《埋伏》等作品,在描写人物劣根性的泛滥时,方方都给出了一个特定的语境,即人性的冷酷并非天生而是源于环境的压力和逼迫。也正是由于方方对各色人群艰难人生的深入骨髓的理解,她的作品才会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生命体验般的悲剧感和苦难感。正如她自己所说:“我的小说主要反映了生存环境对人的命运的塑造。”[3]
同样,小说改编成影片后,也表现了人在环境中的困顿和挣扎,表现了外部客观世界对生命主体有形或无形的操纵。从出生环境的无法选择到爱情事业的进退维谷以及种种人生磨难,无不烙下了时代背景与人物主观因素共同影响的印迹,无不体现着命运这个无形的操盘手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掌控。没有英雄,只有在世俗中挣扎的芸芸众生。电影《桃花灿烂》在描写人物的性格弱点时,给出了一个特定的语境,即势利并非天生,而是来自环境的压力和逼迫。粞总是受到命运的不公正待遇,极左的政治运动、错乱的历史环境给主人公粞造成的人生悲剧——求爱的失败、升职上的挫折,使他与自己并不心仪的沈小妹结婚,意在借助沈小妹的哥哥达到职务升迁的目的。这些外部条件是他转变的重要因素。从粞的命运遭际人们感叹人物在中国现代进程中的悲剧命运,感悟到为表现芸芸众生在强大的现实环境挤压下的生存窘况和生存悖论。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既受环境影响(这里着重分析的是家庭环境的影响),也受人自身的欲求所制约。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相对于原著,影片在展示生存环境对人的命运的影响方面其实弱化了,叙述的重心普遍地转移为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爱纠结。在那个年代,经历了传统教育的人们突然发现各方面的巨变使他们应接不暇,而同时,对爱情的渴望和尝试开始成为他们重要的生活内容。虽然反映的是人物在巨大的社会环境面前表现得无能为力,发掘他们被沉埋、遭厄运的悲剧历史和现实遭遇,但表现中心始终是那近在咫尺却又失之交臂的爱情,他们那种想爱又始终爱不得的宿命。至于女主人公内心关于性方面的心理曲折更没有得到体现。
改编者最为本质上的变异,是导演霍建起(《蓝色爱情》的导演)、傅华阳(《桃花灿烂》的导演)对于原小说中所展现的偶然性对人性的异化和扭曲所起的作用,始终采取了回避态度。这一点从他们对人物角色的形象设计、影片结尾进行的改编就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行为艺术》、《埋伏》中出现的“杨高”(同一个人物在不同的小说中出现,这是先锋小说惯用的方式),是个优秀的警察,身负父亲被杀的血仇,然而命运却开了他一个残酷的玩笑。在《行为艺术》中重案组组长、杨高的父亲杨炎立,是一个出色的刑警。他打入敌人内部,却因为被情敌马白驹出卖而死于匪徒之手,并被吊在自家门口的树上。方方将杨炎立这一人物外在的光环——“因公殉职的英雄”也拆除了,彻底地将他丑陋的个人生活毫不留情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让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真正的杨炎立,-个占有不爱自己的女人、重视私欲的凡人。她让人们看到了英雄背后的丑陋。与《桃花灿烂》中粞的父亲用金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同,杨炎立用的是暴力与自己的地位满足自身的欲望。正如马白驹对杨高说:“对于所有人,你父亲是个好人,但对于我,他却不是”。而在由《行为艺术》改编的电影《蓝色爱情》中,杨高父亲在片中没有出现,直接回避了杨高家庭被命运所控的惨痛结局。而马白驹,这个在《行为艺术》里出卖警察卧底杨炎立的真凶,在《蓝色爱情》里,他没有故意去出卖警察卧底,一切皆由于他的无心之过。影片强调的是,一切旨因一种主观意愿很难企及的力量,宿命般地制约和影响着人的生命。
并且影片的结尾都相当含蓄和温情,避开了现实冰冷的利刃。例如,小说《桃花灿烂》以陆粞不幸死亡作结;而影片《桃花灿烂》的结尾并没有表现陆粞的过世,只是以星子听闻他生病的消息,奔向他就戛然而止。
方方小说力图拆除伪装在人性上的外套,进而展现一个个真实的人。他们用卑微的生命来承受社会不公带给他们的巨大生存压力。几位导演在重塑人物形象时,多尊重了原著,人物基调不变,《桃花灿烂》里陆粞聪明、潇洒,单纯而又势利,有强烈的自我求证愿望,追求理想和人生实现,有非常强的表现欲;星子聪明、漂亮、温柔而又矜持、狭窄,无法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行为艺术》、《埋伏》等一系列警匪恩怨题材作品中,杨高、邰林、叶民主都是当代英雄,是现实社会想异化而未异化了的、内心充满正义感的、严肃的、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人,他们表面不羁,实则忠于职守,忘我牺牲。即使是一贯谨小慎微的田科长(《埋伏》)里也是尽职尽责,直到在那样荒唐而又歪打正着的埋伏中牺牲了生命。
除了对上述人物的行为描写、性格特征的刻画外,方方还通过强化主人公们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对他们的心理做了细腻而深入的剖白。随着现实生活的不断发展变化,文学创作在对主人公情爱心理的微妙变化过程和面对性与爱的复杂心态的刻画方面,表现为日益明显的多层次性和复杂性。小说《桃花灿烂》描写了身处当时现实环境的人们,他们既有着骄傲倔强的自尊心,又有着强大而不敢释放的热情,从而限制了他们的行为,但方方更多地从性格和人性的弱点,来剖析人物的个性和情感。粞和星子的爱情悲剧主要是源于人物自身的弱点,方方将悲剧根源归结于栖的“自卑感”、“自尊心”和星子性格的“矛盾理性”、“保守矜持”,因此也可以说他们的遭际既是时代的限制,更是人性的悲剧。方方曾对此发表过感慨,一个人失败的原因实在太多,而自己败在自己手上大概占最大的比例。粞的人生悲剧似乎是方方为这句话做的最恰当的注解。
改编后的影片也从精神层面对人物进行了生动的塑造。如影片《桃花灿烂》围绕着男女主人公陆粞和星子的情爱纠葛展开情节,对人物执着于爱情做了淋漓尽致的渲染。如果说他们之间的爱情悲剧与他们周围环境中许多偶然的和必然的因素有关,那么,他们自身的性格特质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他们的性格内驱力促成了各种悲剧因素的撞击和聚合,因而一开始便决定了这种爱情悲剧的必然性。
同样,小说《埋伏》里最为精彩生动的是坚守过程中的心理描写,其中掺上了一层黑色幽默的感觉,被作者赋予了一种悲剧色彩。这一点,在以具象为优势的电影里通过一系列细节将这一心理曲折地传达出来了。叶民主玩世不恭的外表与言语中其实处处透露出一种执着与韧性。对于犯罪集团头目“智者”来说,令其佩服不已的是叶民主坚守的时间之长,在罪犯无法达成其目的的过程中却体现了叶民主由普通人成为英雄的过程,坚守过程的延续和埋伏过程中的心理变化,是影片反复表达的,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影视剧改编对于原小说人物的基调多有保留,不过,影视作品毕竟以视听为其主要特征,其更多地是从典型细节上刻画人。在《埋伏》中导演黄建新所做的是一幕幕人间小品,在琐细的生活中、平淡的人生中、在城市社会的最底层,逼仄狭小的生活空间里,普通人的凡常生活及其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给我们每个人的平凡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而方方有意删削、消解英雄人物的神圣、崇高、阳刚成分,注重对人性弱点进行哲理性反思,意在表现某种普遍的人生意义,还英雄为凡人,让卑琐与崇高相伴相随,反映丑陋、病态的人生,因此,方方的小说比之改编后的影视剧具有更浓郁的悲剧色彩。
方方许多作品的篇名,都有着丰富而精妙的意象,这些象征性的意象使小说独具意味。它们多选用生活中常见之物或自然之景,如《树树皆秋色》中山与树的意象,《暗示》中江水、树叶等意象。方方以带有偏差的意义指向从而使意象具有独特的意味,意象的多义性给人以想象的空间。方方擅长创造出一种忧伤的意境,许多意象美丽、情景交融,却给人或沧桑或痛苦的感受。《桃花灿烂》中反复出现的落英缤纷的“桃花”,鲜活而富于意味,希望与痛苦的交替,是意象反讽的一个例证。桃花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一个意象,《诗经》中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桃花”是美丽而灿烂的,然而“桃花”的意象在《桃花灿烂》中反复出现,它的意义是复杂的。
初次出现这一意象时,水香正得意地对星子讲述她与粞之间曾有过的肉体的结合,这时星子看到了“门口的一大排桃花正开得十分粲然”[4]70,“桃花”伴随着水香所讲述的一切刻在了星子的脑海里。这对正深爱着粞的星子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与深深的伤害。此后粞绕了个弯子重新回来了,可“桃花”的印象是如此顽固地在星子的脑海里扎下了根,自尊使得星子爱着粞却又无法接受粞。此后,每当粞要与她亲近时,星子心里便一再地出现桃花灿烂的意象。“一树树的桃花,那一年的桃花开得分外灿烂,如云如霞,如火如荼。那颜色的印象仿佛被镶嵌在脑际间,永远也难以消散。”[4]42“一片很大很大的阴云迅速地覆盖了星子的心,星子仿佛看见,那是成团成簇的桃花汇集成的云影。在那阴云之上,如火如荼地开放着无数艳丽的桃花。”理智与情感的错位使得二人忽远忽近、痛苦不堪,最终劳燕分飞,各自成家。而星子在蜜月旅行中奔回已患癌症的粞的身边,二人终于有了抵达灵魂深处的交合,此时“如火的桃花在星子的脑海中为一片空白所替代”[4]109。可是,在粞的追悼会上,当星子一眼看到水香时,“桃花如火,迅速蔓延了她的整个身心”[4]111。桃花灿烂的意象依旧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云。
方方的“桃花”,如云如霞,亮丽意象唤起的却是女主人公痛苦的想象,不时纠缠在粞与星子之间,成为阻碍他们相爱,致使他们痛苦和疏离的象征。二人如桃花般短暂绚烂的恋情,最后仍归于凋谢的伤感,构成具有反讽性的意象。
电影作品里袭用了这个意象,在充满诗意的情境氛围中为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感叹唏嘘。琐屑的生活,平淡的人生,执着却又脆弱的爱情,这便是生活的现实处境,虽然如云如霞、诗意盎然的桃花依然如同原著里一样伴随着星子痛苦的想象纠缠在恋人之间,但片中桃花是美丽而灿烂的。影片开头,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在桃花林中穿行,她们约会在如云如霞的桃花里,或如火如荼,或温情脉脉,与原有的温馨浪漫的桃花灿烂意象相契合。正如片中画外音“那场恋情是在什么样的春天开放的?它就那季节里满山遍野的桃花,无论过去多少年,在我记忆中永远是灿烂新鲜的”,如火的桃花使他们失去的那一部分生命重新回归它的美丽动人,充实、饱满而又辉煌。
除此之外,电影还根据武汉的特点,增加了长江、铁轨等武汉这个地域常见物作为意象。这是小说里所没有的,是导演独特的艺术创造,而这也使得影片表达得以更为含蓄、优雅。铁轨所体现的是一种平民生活,而主人公分分合合,也发生在铁轨旁。每当星子心理受到冲击,银幕上就出现她在铁轨上孑然独行的镜头,这个意象隐喻的是心灵痛楚与无奈的主人公在对自己情感的迷失和人生遭际进行深刻的反省和种种思考。还有那不时出现的长江意象,它的包容和开阔,让主人公的痛苦在此得到释放与开解。
《蓝色爱情》里,导演霍建起将苍茫而神秘的海作为影片一个宽广宏大的背景和核心意象。这是原著中没有的,也是导演的创新和拓展。霍建起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虚幻性的描写,去表现蔚蓝色的大海的辽阔的景色,宁静、深邃、遥远、寒冷、忧郁、温柔、被动、梦幻,呈现出浓厚的象征意义:幻觉与梦境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用充满哲理的想象来虚化人生世俗琐事,创造出一种似幻非幻、似梦非梦的迷离世界。另外,不得不提的是《埋伏》里运用电话作为意象,这也是导演黄建新所添加的神来之笔。那个被打错的电话,传递的却是鼓舞心灵的金玉良言。而每每只有听到这些令人回味、充满哲理的话语,叶民主才能支撑下去,坚持埋伏。抓住犯罪头目后,叶民主坚持要去会会那位未曾谋面的朋友。因为没有那个人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他说不定早就跑了……结果接电话的人却是一个神智甚至不是很清醒的怪人。他只是意外地与叶民主电话连线了,习惯性地表达一些很昂扬的套话而已,却歪打正着地成了叶民主长时间坚守的精神支持。这个意向的运用颇具荒诞色彩,很符合原著黑色幽默的特色,耐人寻味。
不可否认,电影对原著意象的袭用和拓展,将观众带入一种虚实莫辨、真幻难分的神秘境界。在虚幻之笔的点染下,琐碎的生活被浓郁的诗意氛围所笼罩,为电影的表现带来一种思想内容上的张力,无不具有象征性与多义性,扩大了电影的诗性内涵,作品美感顿现。
从小说到影视,两种艺术形式的转换,既有割不断的联系,也带给人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和遗憾。小说中,方方以一种冷静的态度,将芸芸众生的黑色人生放在宏大的社会背景中展示,淘洗出的是一种沉甸甸、血斑斑的人生,让人体验到人生实质的空无,从而领略到其中沉重的悲剧情感。方方笔下的人物既相信宿命又不放弃抗争,这说明她注重生命意义的探索和对生命存在过程的讴歌,同时,她又为人无法选择命运的悲哀而叹息。方方的小说是一种对生命本质、对人性理解的完整把握,同时也具有浓郁的荒诞、戏谑的色彩。
电影作品依然通过对社会生活和触目的人生境遇的描写,来考察底层人的生存境遇和生活对于人的精神剥夺。在展现人自身的痼疾的同时,让人们看到了人性的弱点,也看到了人类的悲剧。另一方面,电影改编也有其独特的追求。显而易见,导演们有自己想要揭示的东西,从平凡寡淡的生活中深入地揭示恶劣的生存环境,如何扼杀了人的真心,人物如何面临无可奈何的人生命运。但他们无法像方方那样如利刃般直指人性深处令人内省的优和劣,因此失之深刻,只能成为人生的协奏曲而已,这不能不说是改编中需要继续探讨的问题。
[1]王辰瑶,方 方.人本质上有不可愈合的伤口[N].青年时讯,2000-10-19(14).
[2]方 方.方方读本[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38.
[3]方 方.闲说[J].小说选刊,2005,(2):5.
[4]方 方.方方读本[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